第3章

陸是之回到辦公室,那是她靠年創收破百萬換回來的獨立辦公室,不大,也才十幾平方米。但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大廈,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她坐下,想到黃之蒙那句“你又漂亮了”,忍不住拿出手機,打開鏡頭去審視自己的樣子。

42歲的年紀,當然算不上女人最漂亮的時候了。無論如何精心保養,一眼看過去,和20歲出頭的小女孩始終有着明顯差距。

但陸是之也沒想着和小女孩比,她有她的自信。

她大學一畢業就進了律師事務所實習,當時不論是老板還是客戶都叫她小美女,她私下跟好朋友吐槽“我可不是靠臉吃飯的”,一心想着靠努力奮鬥跻身專業律師圈。摸爬滾打了幾年,正想在事業再沖一沖的時刻,便意外懷了賀思齊,在要和不要之間猶豫了幾個月,最後還是點頭答應和賀建韬登記。

本來以為自己的事業會因此受到很大影響,沒想到的是,大概是像自己親爸說的,賀思齊旺父母,女兒出生之後,她的事業上反而一下子來了大躍升,結束産假之後的大半年內連續接了幾個大案子,收入暴增。而賀建韬也在賀思齊出生的第二年,辭去公務員,開始創業,一路向好。

十幾年過去,她從當年拿2000塊實習工資的律師助理變成年均收入百萬的律師,而賀建韬也從領着1800基本工資苦哈哈的小公務員成了年收入千萬的公司老板。陸是之從身無長物走到現在的位置,她覺得如果自己這個時候再和剛出社會的小姑娘拼外貌,算是自貶身價。誰都有過20歲的時候,而容顏始終會衰老。

她打開手機相冊裏的照片,不帶情緒地笑了一下。

照片裏是個年輕的女孩,無論以多麽挑剔的眼光去看,确實是個美女。那女孩是去年入職賀建韬公司的總經理助理,照片是她從賀建韬微信裏的朋友圈找到的,後來便用自己的手機拍了下來,轉發給了早些年辦案認識的私人偵探公司。

根據收集回來的信息,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賀建韬大多數深夜未歸的夜晚,确實都是在和客戶應酬、打牌,或者和他以前的朋友吃飯喝酒,并沒有到在外面金屋藏嬌的程度。但,他也确實有幾次在應酬結束時,私下送了幾次那女孩回家。在她看來,這已經是危險信號,賀建韬即使沒出軌,也在開小差了。

中年夫妻,到底該不該允許對方出小差呢?陸是之還沒想好這個問題,所以她才想先分開一段時間,好讓她把這一兩年她和賀建韬之間逐漸冷卻的感情做一次認真的梳理。

她說要分居,賀建韬以為她是情緒上頭,但她怎麽會是一時頭腦發熱的人呢?女人本來就是直覺敏銳的動物,何況,她還是一個擁有無比強大的歸納整理能力的律師。無論賀建韬比她多賺多少倍的錢,在思維的敏銳度上,他永遠不如她。他以為她對他在外面的細節一無所知,但,她不但知道,且知道得很詳細,并且,已經開始鋪設應對方案。

整個上午陸是之都在研究剛接回來的合同糾紛案,全案案宗材料摞起來有40公分高,讓她千頭百緒。

她看看時間,已經11點半,便放開了鼠标,想着這個時候張老師已經下課了。早上她送賀思齊回學校,賀思齊比往常更興奮、更期待,小女孩的心思呼之欲出,在找到房子之前,她勢必要多麻煩班主任了,否則,她真不敢保證以賀思齊的個性她會闖下什麽樣的大禍。

她撥通張老師的電話,張老師很快接起,語氣客氣:“陸律師你好。”

“張老師你好,你現在不忙吧,有沒有打擾你?”

“沒有,你說。”

“我就是想問下賀思齊今天的情況。”

張老師很坦白地回答:“語文課上還是在傳紙條,其他課倒還好。”她補充,“賀思齊還是不太喜歡語文,偏科的情況好像有些明顯了。”

“羅揚同學呢?”

“肯定也不夠專心了。”

陸是之不可聞地嘆氣:“我下午六點約了羅揚的媽媽見面,到時看看有什麽情況,再和你溝通,這段時間就麻煩你多照顧了,張老師。”

張老師仍然很客氣:“好的。我肯定會做好工作的。”

陸是之下午兩點半就接到了中介的電話,他的語氣很是期待:“陸老師,我給你找了幾套房子,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可以去看看房子?”

她看看時間:“房子都在哪裏?”

“都是一中附近的,如果你有時間,我們可以現在去看看。”

“我下午約了人。4點半看吧。”

中介很高興地答應了一聲好。

3點約了客戶,4點半要去看房子,6點要和羅揚媽媽見面。她的時間總是那麽緊,和她的神經一樣緊。

中介看着不太聰明,辦事能力倒不差,陸是之看了第一套房子就很是滿意。

中介小心地介紹:“這套三房,房租8000,離一中很近,房子也新,房東的意思是假如能租三年以上,房租每月可以減500。”

陸是之搖頭:“先簽1年,以後再說。”她并不在乎一年幾千塊錢的差額。如果導致她搬出來的兩個問題,一年內都沒有辦法解決的話,她該考慮的不是租房,是買房了——如果分居變離婚的話。

陸是之和羅揚的媽媽羅寧約在一中附近的茶室見面。聽張老師說羅寧是單親媽媽,是一名婦産科醫生。她初聽聞時有些意外,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可意外的,如今的離婚率可真是高得不行。

羅寧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六點鐘才交班,遲到了一會兒。”

陸是之給她倒茶,她似乎早已習慣了對陌生人表現得周到妥帖:“沒事,我也剛到。”事實上,她5點50分到,已經等了快20分鐘。

她單刀直入,直接把話題引向把賀思琪和羅揚早戀的事情:“張老師應該也跟你說了這件事,為人母親,我确實很苦惱,所以很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是的,我周末也問過他,他承認了。”羅寧嘆氣,“我上班太忙了,即使是周末,也是讓他回去外公外婆那裏吃飯、寫作業,我能管的時間确實太少。”

陸是之皺眉,她真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話:“其實,羅揚媽媽,作為我們這種年紀,沒有工作不忙的,大家都忙都累,但是孩子不能不管。我聽張老師說,羅揚的成績很好,經常是班裏的第一名,即使不為別的考慮,你也需要考慮他的學習成績會不會受影響的問題。”

“我知道,但是我實在太忙了。我叫他不要在這個時候談戀愛,我也真的覺得不合适。但他的性格很倔,很難教。”

“孩子的爸爸呢?我想孩子的爸爸也不能不管,尤其你家是男孩子,兒子處在青春期,更應該由爸爸來擔當起教育的角色。”她想的是,即使離婚了,孩子的爸爸也不能不管孩子。

羅寧低頭喝茶:“孩子爸爸不在了。”

陸是之才知道自己搞錯了方向,趕忙道歉:“很抱歉,我沒想到是這個情況。”

羅寧搖搖頭:“沒關系,已成事實的事情,我都已經接受了。”她看陸是之,“那你覺得怎麽好呢?”

陸是之本來是帶着很清晰的思路來見羅寧的,她想讓羅寧和她一樣,考慮是不是把孩子接回家裏住,減少兩人同樣寄宿、可以見面的機會;又或者考慮是不是協調哪一方換班,不再在同一個班。但她沒想到羅寧是一個失去了丈夫的單親媽媽,并且看上去那麽的斯文柔弱,以致她準備好的滿腹大道理都沒法開口,她深深嘆了口氣:“我打算遲點不讓孩子寄宿了,這是我目前想到的一個方法。你這邊,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和孩子多溝通,我的女兒——她被爸爸寵得有些驕縱了,我也确實很為難。你也知道的,雖然兩個都是小孩,但畢竟我們家是女孩,所以我更不放心,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理解。我會和羅揚溝通的。”

陸是之忽然便無話可說了,坐在對面的羅寧說話柔柔的,動作慢慢的,好像她才是犯錯的小孩,在接受家長的教導。她不知道是自己是職業特性使然,還是個性早已習慣強勢,她總習慣以對質、談判的語氣和別人對話,卻沒留意到對方可能并不是她的對手。

又是一個周五,陸是之特意把和當事人約見的時間往後推,去接女兒。

賀思齊仍然是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陸是之也沒說話,安安靜靜開着車,把人接回了家裏。

秦阿姨正在廚房做飯,除非特殊情況,她每天晚上都到家裏幫忙做晚飯、搞衛生,各方面都處理得尚算順心。

賀思齊開着電視看娛樂臺的新聞,陸是之看着一堆穿得花花綠綠的年輕男孩在一起跳那些看不懂的舞就覺得頭暈,她在沙發上坐下:“關了電視,我有事要和你說。”

賀思齊看她一眼,把電視關了。

她把賀思齊從寄宿轉為走讀的方案向賀思齊宣布:“每天早上我送你去學校,每天下午我接你回家。如果有特殊情況晚回家,必須事先向我報備時間、地點、人物。如果我需要開庭或者有其他特殊情況接不了你,我也會安排別人去接你。”

賀思齊丢開遙控器:“我在學校宿舍住得好好的,我不想回家住。”

陸是之強調:“不是回家住,是我在學校對面租了個房子,以後我們去那邊住。”

“你就是為了不讓我和羅揚在一起,就讓我不住學校?”賀思齊看她,“你嘴上說不反對,其實還是反對!”

秦阿姨從廚房探出頭看了看兩母女,想了想沒出聲,繼續炒菜。

“我說過你們可以談戀愛啊。上課的時候你們不是能談嗎?下課了還要在一起,要幹嘛?你告訴我,下了課還需要在一起幹嘛?”

賀思齊憤怒地站起來:“我說了,沒有你想象的那些事情!”

“你不會,那對方呢?”

“他也不會!”

陸是之看着賀思齊:“你不要跟我大聲說話,這件事情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只是在告知你,你只要執行就可以了。周日我們搬家,周一開始你走讀。”

“我不要!”

“如果你再和我強詞奪理,你房間裏那些漫畫書就全部歸我保管,今晚你就不用偷偷熬夜看漫畫了。”

“那是我的書,憑什麽歸你保管?”

“因為那是用我的錢買的,當然是我的財産。我之前只是贈與給你而已,我也可以随時撤銷我的贈與。”

賀思齊反駁:“大部分都是我爸給我買的,不是你的錢。”

“那真不好意思,按照法律規定,你爸賺的錢,就是我的錢。”

賀思齊看了她一眼:“等我爸回來,我要跟他說,我要反抗!”

“那你等吧,你爸今晚可能過了12點才回來。我們的規則是你晚上11點前必須睡覺,否則這個月的零花錢取消,如果你想取消零花錢的話,就等吧,我無所謂。還有,你爸根本就不同意你和羅揚談戀愛,你覺得他會支持你還是支持我?”

賀思齊回了房間,砰地把門關上,還故意把音樂開到最大聲,隔着房門也聽得一清二楚。

陸是之對着賀思齊的房門錄了個小視頻,發給賀建韬:“你女兒現在在發瘋。你今晚可以選擇早點回來,或者選擇讓她繼續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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