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來開機儀式現場的人不少。

一會兒時間,助理已經奔回來向若滄和敖應學報告情況。

“他們說歐導是來看杜先生怎麽做法事的。”

敖應學詫異了,“他想看杜先生做法事,多得是電影劇組請他去,跑來我們這兒做什麽。”

助理表情誠惶誠恐,“林漢導演請他來的吧,畢竟他們是同門,據說許總非常重視這部電視劇,約見了林導很多次,搞得導演壓力很大。”

若滄保持沉默。

再不懂電視劇,敖應學天天給他叨念,也懂了。

《星星之下》就是拿來給他練練演技,實踐平時上課成果的東西。

無論是劇本質量還是投資規模,都比不上其他的電視劇。

全靠導演林漢撐起來,準備來一次起死回生。

結果,連導演都壓力山大?那得是多高的期待值?

敖應學都叫他好好練習的劇,突然受到許民強重視,若滄當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可敖應學不明白。

“他真要重視,就別亂花錢請杜先生啊。多花點錢在劇組裏,不比搞迷信好多了!”

忽然,現場炸起些許騷動,有人喊道:“杜先生來了!”

若滄好奇的追着騷動方向,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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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身藏藍色道袍,花白的頭發帶着道士發冠,一臉半長胡須,确實有着說不上來的仙風道骨。

身邊的四位年輕徒弟,手持寶劍、拂塵等等法器,出場陣仗可謂是不同一般。

所有人都被他出來時候的鄭重排場,壓制得不敢說話。

現場安安靜靜,等着杜先生開壇做法,祈福開機。

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是恭敬。

若滄的眼神卻寫滿好奇。

杜先生一到現場,他就看清了對方的氣運。

金光燦爛,令人舒适,确實是能夠指點迷津,度化別人的大善人,

可是,遠遠沒有大家誇張裏那樣,可以扭轉一部電影、電視劇氣運的樣子。

消耗過度?

以命抵命?

若滄略微困惑,卻見杜先生視線直視過來。

即使是一位知天命的老人,他的雙眼仍是矍铄有力。

若滄被盯上的瞬間,似乎察覺到他有什麽話想對自己說。

但是,杜先生微微轉眼,雙手擡起,正式開始了祈福法事。

開壇、祝神、朝幡。

一場法事結束,杜先生都沒有對若滄說什麽。

然而,歐執名并沒有像工作人員說的那樣,只是來看一場開機儀式而已。

等到《星星之下》正式開拍,林漢導演身邊,多了一個戴着墨鏡的熟人。

他恣意懶散的靠在椅子裏,身材高大,氣勢十足。

灰黑陰損的氣運纏身,一看就是歐執名。

雖然劇組成員都怕歐執名,但是歐執名師從著名導演林慶業,和林漢是師兄弟。

林漢這次特地請歐執名來,只有一個目的。

求他救場。

若滄是個沒有演技的愛豆,許民強卻下了血本,要求偶像劇必須爆。

電視劇想要爆哪兒那麽容易啊,劇情和演員差一個都不行。

若滄長相再好,也無法彌補劇本的先天不足。

林漢帶着編劇小組,根據若滄的情況改了許多次。

但他再怎麽改,心裏都沒底。

一幕戲拍完,林漢回放起若滄的鏡頭,跟歐執名仔細研究。

“他的演技比我想象的要好。”

他回放若滄的鏡頭,誇道:“至少看起來長得挺帥的。”

偶像劇男主角長得帥,成功了一半。

歐執名透過墨鏡,能見到若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

那些劇本上霸總情深的臺詞,他說得輕松又自然。

确實完全符合觀衆對偶像劇男主角的一切定位。

等到若滄和女主角莫悅悅對完整場戲,林漢已經喜出望外。

“師弟,看起來我不用這麽擔心了。若滄演技不錯啊,剛才那個表情做得很巧妙,完全表達出了暗戀中嫉妒的感覺,要知道很多新人只會瞪眼的。”

歐執名不置可否,稍稍偏頭,突然說:“你回放到一分三十二秒。”

把鏡頭調回去,正是若滄和莫悅悅相視一笑的景象。

帥哥美女,格外養眼。

歐執名卻指着鏡頭上的若滄說:“你沒看出來,他很抗拒近距離接觸嗎?”

莫悅悅難得感受到了若滄的好意,低頭湊過來覆在耳邊說“謝謝”。

春心萌動的近距離接觸,若滄演得無比僵硬。

他對待自己暗戀的人,簡直恨不得保持距離,說一句施主自重。

歐執名指出來後,林漢也發現了。

他一臉沉重,把若滄拍過的鏡頭全部重看。

果然,問題比想象嚴重。

劇本難度并不高,演員會高冷耍帥就行。

但是,若滄一到深情暗戀感情戲,就變得不自然。

男主角不深情的感情戲,根本不可能觸動觀衆的心。

偶像劇賣的什麽,當然是纏綿悱恻的浪漫愛情。

即使受衆是年輕女孩子,也不是那麽容易糊弄的。

兩個導演看得凝重。

歐執名作出判斷,“這劇沒救了,他演技不行。”

林漢當場崩潰,要不是周圍全是人,他恨不得跪給歐執名看。

“師弟,救救我吧,不然這劇撲了我得被許民強拖去沉塘!”

林漢的父親是林慶業,業內都知道的著名導演,就算這部劇賠光了,也有無數劇本找他。

沉塘是不可能沉塘的,最多被網民朋友罵一句傻逼。

但他畢竟是歐執名的師兄,要是被罵成傻逼,歐執名肯定要下場幫忙。

想想都太毀三觀了,說不定觀衆會覺得自己審美有問題。

為了師兄,更為了自己,歐執名拿過劇本,随手寫了幾句,塞給林漢。

林漢接過來一看,詫異的問:“就加這點兒?”

“嗯。”歐執名撐着頭,懶散回道,“先試試。”

若滄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導演要求大于一切。

林漢竟然給了他十分鐘準備時間,要他臨時加戲。

“其實劇本有一點微調,但是改得不多啊,你不用擔心。”

林漢笑起來親切又善良,遞過來的修改版劇本上,有幾行手寫字跡。

字小,行數少,确實不多。

而且加的,不過是一個挂斷電話的動作。

若滄謹遵表演藝術教義,問道:“這個動作,是什麽樣情況下做出來的。”

林漢一愣,“等等,我問問。”

他打了個電話,開口就問:“這個動作是什麽情況的啊?”

若滄視線一掃,就見到歐執名正在接電話。

很顯然,這就是林漢臨時求助的對象。

歐執名三言兩語說完,挂掉電話,遠遠的看着他。

漆黑的墨鏡遮擋住了視線,但擋不住若滄感受到的試探。

終于,林漢跟若滄說:“這通電話是有人教你,怎麽騙莫悅悅,怎麽讓她真正的墜入情網。”

遙控執導,天下一絕。

別說新手若滄,連劇組成員都沒見過。

突然的加戲在劇組裏習以為常,可只加一個接打電話的鏡頭,仿佛毫無意義。

但是再沒有意義的動作,若滄都演得很認真。

那種深藏陰謀的氣息,從他身上漸漸彌漫出來。

不浮誇,很自然。

甚至轉頭看向了鏡頭,透過監控顯示器,直視歐執名。

歐執名露出一個玩味的笑,“看來,他只是感情戲不行。”

從那一天開始,若滄每場戲都在增加動作和鏡頭,累積起來,完全不像是微調。

片場經常會出現的若滄的獨角戲。

年輕英俊的愛豆,擡手接通電話的樣子,吸引了不少工作人員偷偷拍照錄像。

這不是什麽涉及劇情的場景,偷拍了也沒有關系。

更何況若滄随随便便一張照片,設成手機壁紙都賞心悅目。

然而,敖應學翻了翻劇本上已經拍過的場景,覺得太奇怪了。

他見過無數導演給演員加戲改臺詞的。

沒見過林漢這種,每次只改一點點,但是每場都在加戲的改法。

若滄在戲裏,作為霸道高富帥,居然不是随口吩咐人做事,而是不斷的打電話。

太不符合高富帥冷漠傲慢的人設了吧。

“開個派對有必要把你打電話的場景拍下來嗎?”

“為什麽剛跟莫悅悅分手,第一反應又是打電話?”

“這個電話對面到底是誰啊,怎麽你好像一直在和他聯系。”

“不知道。”若滄搖了搖頭。

原來的完整劇本裏,男主角并沒有手機依賴症。

可是修改之後的劇本,大部分場景,手機通話更像是第三主演。

男主角随時都會接到電話,撥出電話。

拍戲的劇幕都是分散淩亂的,無法流暢的串聯成完整的故事。

有些臨時加上去的臺詞,回想起來有些奇怪,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哪裏奇怪。

敖應學皺着眉,“我明天去問問怎麽回事。”

“估計你問不到。”

若滄看着那一行行恣意灑脫的字跡,說道:“應該是歐執名加的。”

歐執名基本每天都在。

他不搶林漢的主導權,而是戴着墨鏡,悠閑的在一旁監工。

若滄親眼見證林漢每一刻氣運的變化。

場景拍完,要歐執名确定。

演得行不行,要歐執名拍板。

這兩個人必然非常熟稔,否則怎麽可能林漢一個眼神,就能得到歐執名的回應。

然後,若滄親眼看到他滿腹躊躇的運勢,從頹靡到高漲,随着歐執名微不可查的點頭,綻放出期待的光彩。

歐執名改的不僅僅是劇本,是整個劇組的氣運。

靠的就是“一通電話”。

在空曠的天臺,若滄和莫悅悅結束了吵架的戲碼。

林漢喊了OK之後,出聲說道:“若滄準備一下,單獨拍一個鏡頭。”

女主演收工休息,若滄又要加戲。

這次加的不是手機通話,而是表情。

“表情?”若滄不能準确理解林漢的意思。

但是導演很親切,耐心細致的告訴他,“就是那種意外、詫異,不敢表現出心裏的恐慌,可眼睛克制不住開心的表情!”

“……林導,你的意思是,又恐慌又高興?”

林漢瘋狂搖頭,“不是,是高興裏藏着害怕,害怕裏藏着恐懼,恐懼裏還帶點驚訝,驚訝裏又有點兒大仇得報的痛快!”

若滄:……

描述十分準确,可若滄皺起眉,難以理解。

歐執名輕笑一聲。

整個片場都安靜無比。

那個戴着墨鏡,悠然自得的男人,忽然出聲,“其實他希望你表現出一個從容優雅的精神變态。”

若滄轉頭問他,“為什麽?”

歐執名勾起一絲淺笑,說道:“因為你不小心殺了莫悅悅,但是你覺得,她該死。”

片場的安靜,已經變成了寂靜。

自從歐執名改劇本,所有人都知道《星星之下》将會變得不同一般。

但沒有人想到,會是這樣的不一般!

好好的戀愛炫富分手吃醋老套路,突變成了兇殺片,大家還是有一點慌的。

然而轉念一想,這是歐執名。

心裏的那點兒慌都随風消逝,變回坦然。

畢竟,《恣意狂放的我》教會了大家,什麽叫歐執名式電影。

整個《星星之下》,從他在場坐鎮開始,就不再簡單。

若滄很難從歐執名陰損黑灰的氣運裏,看出他在開玩笑,還是認真。

可他身邊的林漢很認真。

“對!就是變态!”

今天之前,若滄一直老老實實扮演普通的高富帥。

現在,他作為新手演員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挑戰。

演個變态,真的殺了人的那種。

若滄短暫的一生,經歷過無數次殺人與被殺的害怕、恐懼、驚悚。

人類的瀕死感受最為深刻,殘留在魂魄裏,化作久不願散的邪祟。

死亡帶來的壓迫感,總是可以清楚準确的,從邪祟那裏傳遞給他。

那些被他驅散的邪惡裏,藏着不少非人類的感情。

陰沉黑暗,夾雜着血腥味的記憶,一點一點脫離人的軀殼,成為山野之中的孤魂野鬼。

若滄燦爛的笑了笑,“其實我挺不喜歡這個定義的。”

林漢心裏一慌,劇雖然重要,但是若滄更重要。

萬一他反手找到許民強告歪狀,歐執名不怕,他很怕。

誰知,若滄擡眼說:“不過沒關系,劇情需要,拍吧。”

林漢保持着恭敬,正準備嘴上誇兩句若滄識大體、有前途。

但他視線一掃,被若滄盯着他的眼神,鎖在原地沒法動彈。

若滄的那雙眼睛,深邃陰沉,藏着難以挑明的情緒,渾身似乎散發着若有若無的鐵鏽味,醞釀着一場謀劃缜密的謀殺。

人類情緒的共鳴,在這一刻達到巅峰。

林漢滿腦子歐執名跟他說的故事,随時能夠刻畫出一個深陷泥沼卻頭腦清晰的男主角。

像極了若滄這樣,安靜的外表下藏着詭秘陰謀。

他一笑,讓林漢本能的感受到畏懼,背脊發涼。

那不是若滄。

那是一個優雅自持的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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