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若滄能看清人的真心。

喬霜笑得越燦爛, 氣運裏的陰黑越濃稠。

那些掩蓋不下去的痛苦、悲傷、仇恨, 混雜在堅定熾烈的氣勢之中, 彌漫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

說着快樂的人, 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若滄安靜的站在一旁, 聽喬霜講她觀看馮家兇案招魂的觀後感。

又覺得這何嘗不是喬霜借題發揮,自己重複的說服自己。

很多歌詞很多故事都說, 女人最會騙人。

最會騙人的女人裏, 應該會有喬霜的名字。

海島夜晚風大, 劇組收拾完場子,确定了明天開拍時間, 喬霜和若滄還在愉快的聊天。

歐執名一直在看他們。

喬霜笑容燦爛的自說自話, 若滄溫柔耐心的傾聽, 跟網絡八卦裏的照片沒區別。

穿着休閑短袖的若滄, 一頭長發随意紮起來,很有藝術家氣質。

年輕,優雅。

露出的手臂又透着肌肉力度,讓人輕松回憶起舞臺上的金剛力士。

充滿可靠的氣息。

後來, 喬霜瞥了遠處歐執名一眼, 打了個呵欠, 跟若滄道別。

四下空無外人,歐執名才慢慢走過去問道:“怎麽樣?”

“不怎麽樣。”

若滄踢了踢腳下的沙子, “喬霜在報仇, 可能是幫陳曉雅, 可能是幫她父母。安世東一身邪念和罪孽, 踩到我的陣法上自己就倒了。喬霜沒必要為這種人浪費生命。”

中午那出戲,地上畫的不過是簡單的除祟法陣,若滄連香都沒有點燃。

安世東卻吓得邪念沖頭,渾身冷熱交加,病出高燒來,足夠看出他有多不堪一擊。

若滄的态度始終偏向喬霜。

哪怕歐執名曾經對喬霜充滿排斥,得知了她的身世也難免心軟。

男人心搖擺不定,安靜的聽若滄轉述喬霜的話。

這女人,對外人狠,對自己更狠。

她渾身的滿不在乎、輕松愉快,多數是裝出來的,憑着一股執念支撐。

堅強得不肯示弱。

更不會示弱。

他們踩着沙灘細沙返回酒店,歐執名的思緒被風吹得零零碎碎。

他轉頭看了一眼空蕩整潔的海灘,問道:“快三點了,還做晚課嗎?”

“做。”若滄雙手抄進口袋,大步邁開腿,“不能偷懶。”

海島淩晨天邊都是淺淺的蔚藍,他們在月色下忙完工作,又在晨光熹微裏做晚-早課。

歐執名席地而坐,耳邊滿是海潮拍岸聲浪,專注的盯着視線裏若滄手持長杆在沙灘上寫字。

經文內容,歐執名都能背了。

“琳琅振響,十方肅清,河海靜默,山岳吞煙——”

若滄誦讀經文的聲音,随風消散。

他一邊念給歐執名聽,一邊寫在沙灘上。

垂落的碎發随着馬尾飄蕩,很有谪仙臨世的意境。

歐執名盯着看了許久,擡手給若滄錄了一段延時小視頻,海浪、藍天、月白色短袖的馬尾少年。

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修仙黨永遠能夠第一時間掌握全網動向。

歐執名沉寂了幾天的微博,終于出現了嶄新的消息!

還是小視頻!

大家激動的點開。

藍天!大海!沙灘!

還有一個長發馬尾,月白短袖,身材颀長,恣意灑脫的若滄!

歐執名配字也很直接,言簡意赅:“美。”

淩晨修仙黨立刻心領神會,表示今日主題我們收到!

“晨光熹微,美人美景,若滄美若天仙不準反駁。歐導你們是去度蜜月還是拍戲換了場景?”

“美美美,若滄美如畫!這到底是《關度》的造型,還是你們兩個跑到海島度假?”

“新造型吧,絕對是新造型!我的天,關度除了道袍還有現代長發馬尾裝扮,我死了!”

“幫樓上打補丁,若滄美美美!歐導,再發點!我想看男友視角的若滄!”

若滄的新造型令觀衆很滿意。

果然真正的高顏值,從來沒有hold不住的發型!

短短的小視頻裏,若滄持着長杆亂畫,短袖短褲随風烈烈,馬尾都被吹得一揚一揚,絲毫不見女氣,只覺得渾身仙氣,頗有世外高人的迎風矗立的感覺。

修仙黨快快樂樂,完成“美”式主題點評。

一些倉鼠蠢蠢欲動的冒頭出來,在一片美美美的呼聲裏淚流滿面。

終于、終于特碼的大家誇哥哥都是用“美”這個字了。

他們撲騰上去就開始發倉鼠舔哥小論文,把美輪美奂的贊美詞,占滿了歐執名的評論。

修仙的觀衆,發現小倉鼠出動,立刻笑得哈哈哈的。

“你們竟然大晚上不睡覺,跑這兒來刷小論文。”

“被我哥的顏值美醒,響應歐皇大人召喚,保證把我哥的美傳遞到全網全論壇!”

倉鼠對猛男觀衆既往不咎,有了歐執名限定的“美”主題,明天熱搜絕對是盛世美顏非滄莫屬!

他們再也不用看到道教雙雄土氣四溢了嗚嗚嗚!

修仙黨正準備現場調戲倉鼠,讓倉鼠吱呦呦的叫喚,結果評論提示:發送失敗。

歐執名的微博删了!

大家慌成一團。

咋的?

誇若滄的美麗太敷衍,不到位?

平時随心所欲的觀衆,甚至考慮要不要殺進若滄超話,從倉鼠彩虹屁裏偷點盛世美顏小論文補救一下。

然而,等他們再刷新,小視頻又重新出現。

歐執名删掉微博,推翻之前全部評論,重新發了一遍微博內容。

“我是說,海景美,若滄帥。”

修仙黨&倉鼠:……

真的,歐導,我看您就是被若滄美得有點神志不清,看看這欲蓋彌彰的樣子!

像極了被老婆按頭删微博的妻管嚴!

歐執名确實有點神志不清。

陪着若滄做完晚-早課,回房睡到天光大亮,醒過來後,視線總會不由自主的跟着若滄走。

今天若滄換了一身藏藍短袖和牛仔褲。

走在熾烈的大太陽下來,成為了視野裏顯眼的吸光體。

歐執名就這麽盯着他,端着飲料杯子走過來,順道一拐,就坐到了喬霜旁邊。

歐執名:……

他把若滄的位子都給空出來了呢!

張旻哲仔細觀察,看到歐執名眉頭一皺,瞬間笑出聲,“我去把若滄叫過來。”

“叫他做什麽?別打擾他。”

歐執名表情裏寫滿了不樂意,說出來的話,仍是維護若滄一切決定。

張旻哲以前聽了無數歐執名和若滄的八卦,進組之後越來越覺得流言離譜。

什麽歐執名看中若滄美色,搞潛規則。

什麽歐執名直接給若滄定制劇本,特地捧他。

什麽若滄爬床換資源,結果歐執名玩出真心,一發不可收拾,早就半公開半出櫃。

假的,全是假的。

在直男張旻哲眼裏,歐執名和若滄的關系,比他讀書住宿舍時上下鋪兄弟的關系還純潔幹淨。

一點暧昧舉止都沒有,定制劇本更是誤會了歐執名的導演素養。

畢竟,《關度》裏還有個刑警張旻哲,張旻哲本人對這類虛假的包養證據,表示極大的斥責。

但是,歐執名确實挺看重若滄。

就像現在這樣,若滄和喬霜坐在一起休息。

張旻哲能夠強烈的感受到歐執名的內心——

想看若滄又刻意回避視線,卻非常好奇若滄和喬霜在聊什麽。

張旻哲也好奇。

劇組在西裏斯島拍攝電影,是包下了酒店的。

可拍攝沒幾天,喬霜和安世東這種外人來了,看起來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于是,歐執名故意不看若滄,然而張旻哲看起了喬霜。

傳說中的女人和傳說中的男人坐在一起,都是無可挑剔的顏值選手,不論背景身世人品,但看臉和氣質,居然還有那麽一點點相配。

他腦海裏美人配美人的念頭剛起,喬霜接了個電話,急急忙忙的走了。

張旻哲什麽念頭都散得幹淨,立刻跟起哄自己兄弟追女神似的低聲喊道:“喬霜走了,歐導快過去坐!”

歐執名:?

怎麽聽起來,那麽奇怪?

歐執名當然巋然不動,若滄端起那杯檸檬飲料,慢悠悠的主動走了過來。

“出事了?”歐執名問。

若滄點點頭,拉開椅子坐下說道:“安世東高燒不退。”

高燒這種病,可大可小。

如果吃點藥退燒了,什麽事情都沒有。

然而,安世東的情況很奇怪。

燒得居高不下,退燒又燒,反反複複的鬧得醫生都害怕了。

可再害怕,也不能這時候把安世東送回城市。

醫生說:“海上風浪大,一路颠簸很可能加重病情,既然吃藥還在燒,我們先輸液試試,如果明天還沒好,就能準備直升機救援了。”

醫生語氣還算輕松,可惜每一個看到安世東的人,都感覺他虛弱得像要撒手人寰。

嘴唇蒼白,臉色蠟黃泛紅,只能依靠輸液維持着生命。

他之前喃喃念着話,已經沒力氣發出聲音了。

醫生走了,室內就只剩下若滄和歐執名兩個外人。

安世東的氣運确實岌岌可危,那種挺不過去就會死的樣子,并非借故裝病。

若滄忽然問道:“喬霜,你希望安世東繼續活着嗎?”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喬霜坐在床沿,百無聊賴的看護着安世東,笑道:“哪個女人會不希望自己老公長命百歲?”

調侃的話語裏,有着毫不掩飾的惡意,滋長了喬霜堅定不移的恨。

漆黑陰霾的色澤,随着喬霜凝視安世東的時間,漸漸濃郁。

喬霜希望他死。

希望安世東就這麽死了,永遠別再醒來。

然而,若滄不得不提醒她,“可是他就這麽死了,你想要他贖罪的機會也沒有了。”

始終一臉輕松惬意的喬霜,神情難得凝重起來。

她臉上沒有笑,滿是困惑和不解,眼睛故作單純的反問:“你在說什麽?”

若滄知道她懂。

擅長僞裝擅長撒謊的女人,表情單純無辜,心裏一清二楚。

“安世東就這麽病死了多痛快。”若滄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一個渾身罪孽的人,輕輕松松兩腿一蹬,難道不是便宜他了嗎?”

喬霜神色一僵,眉頭微皺的打量若滄,“你知道了什麽?”

若滄靠在門邊,視線穿透喬霜妝容精致的軀殼,凝視着她一身盛大陰沉的氣運。

“知道你在複仇,知道你要安世東家財散盡,悔恨終生。要一個人的命很簡單,但是要一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而不是簡簡單單的去死,非常困難。”

他語氣溫柔輕松,字字針紮似的,蕩起了喬霜氣運裏的陰沉。

若滄說:“你就在做這種困難的事。極大限度的折磨安世東,讓他活在恐慌、驚懼裏,想要等到他真正後悔的時候,再動手了結他的性命。”

喬霜沒有說謊,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觸動。

但是她的氣運掀起了驚濤駭浪,預示着若滄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計劃的複仇,是精神層面的折磨。

折磨一個作惡多端的人,直至他精神崩潰,誠心誠意的悔改。

被人直接戳中了藏匿了多年的計劃,喬霜不可能無動于衷。

然而,若滄勾起遺憾的笑,“可惜安世東不會後悔的。”

“我知道他不會後悔……”喬霜的聲音不再是甜膩,帶着些許疲憊和惆悵,“從我開始折磨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發現這個人,到死都不會後悔。”

她昨晚發出的感嘆,不僅僅是感嘆。

能夠為了名利權勢,出手作惡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一點點精神層面的折磨,就幡然醒悟。

現實又不是完美結局的電影。

那些看起來真誠忏悔、真心道歉的惡人,心裏不過是在想:哎呀,好人真好騙。

喬霜片刻的失态,随着她重新勾起的笑容,整理得完美無缺。

她露出了困惑,問道:“但是你怎麽知道的?安世東告訴你的?”

若滄回答道:“是,也不是。”

“安世東作惡多端,命格裏注定了這輩子到死也會想盡辦法算計別人,以求為自己取得最大利益。自私自利,虛情假意。可能讓我确定他不會悔改的,還有你。”

他眼睛裏看清了喬霜的堅定不移。

一個目的明确的女人,人生中遭遇的最大挑戰和折磨,恐怕同樣是她對安世東的折磨。

如果安世東有一絲絲後悔,喬霜必定不會産生如此強烈的情緒。

她能夠釋懷,能夠解脫,能夠換一種方式痛快的結束自己和安世東的孽緣。

然而,她沒有。

因為她從安世東的身上,感受不到一點點的忏悔之心。

安世東繼續虛情假意,她的精神就會越發堅定。

堅定得崩緊,如臨大敵。

喬霜笑了笑。

她再次認真的打量若滄,重新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若滄,我見你第一面,就覺得你不一樣。”

喬霜雙手環抱,“能讓安世東覺得害怕的人,我真是特別喜歡。”

她笑容裏透出了些微好奇,歪頭問道:“你突然跟我說這些,不會只是想開導我,讓我退一步海闊天空吧?”

“我從來不讓好人退一步。”若滄的視線落在安世東身上,“我只會讓壞人退無可退,罪有應得。”

喬霜紅唇輕揚,“好啊,我想看看你怎麽讓他罪有應得。”

海島淅淅瀝瀝下起了暴雨,夜晚的呼嘯的狂風,隔着落地玻璃窗,都能感受到海平面傳來的怒意。

安世東渾渾噩噩,全身透着高燒帶來的酸脹疼痛。

他快死了。

他不止一次這麽覺得,他快死了。

意識走到絕境的時候,安世東腦海就會浮現出自己當初樂滋滋等着喬霜投懷送抱的傻樣。

每每想起,他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如果還能選,他絕對不會招惹喬霜!

“安世東……安世東!”

眼前視線迷蒙,燈光明亮。

安世東頭暈腦脹的被人叫醒,只見歐執名站在他面前。

他慌張的掙了掙,發現自己被綁在了凳子上!

“歐導,你這是做什麽?”

歐執名悠然自得的看他,“做法啊。”

安世東混沌的腦子忽然想起來了,吉人天相!

“歐導,歐導,吉人天相大師呢?”

安世東不再關心自己被綁起來的現狀,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救命稻草。

這人本該看起來病弱可憐,眼裏閃現的貪婪,大難臨頭都有着令人反感的光亮。

“他在給你燒香。”

歐執名耐心的跟安世東說話,“大師說,你沒幾天好活了,他做道士做到底,幫你提前打點好陰曹地府的黑白無常,讓你下去的時候,少吃一點苦。”

謊話編得毫無誠意,安世東錯愕片刻,喃喃說道:“歐導,您別開玩笑了,我、我知道大師是一位慈悲心腸的道長,絕不會見死不救。”

“多謝你的信任。”

清亮澄澈的聲音,遠遠飄來。

若滄穿回了道士藍袍,長發紮髻,戴了個木簪子,笑盈盈的進來。

安世東當場血色全無。

高燒裏殘存的理智,都快吓飛了。

他視線惶恐的看了看歐執名,發現歐執名盯着若滄,他便把求助的視線看向若滄身後的杜先生。

若滄的恐怖已經深入他心。

就算若滄是笑着的,在安世東眼裏,和冷酷殘暴的兇徒沒有區別!

“大師,杜大師!”

安世東伸長脖子喊那位慈眉善目的杜先生,“您就是吉人天相吧。”

杜先生撫着胡須,笑呵呵的把點燃的蠟燭,擺放在室內桌案上。

他給若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才笑着回答安世東,“我不是,這位才是。”

若滄笑得親切,走到燭火前,拿起了三炷香。

“安先生,我和杜先生已經幫你在外面燒過香撒過紙了,這一路你就安安心心的走,綠色通道vip待遇直接去十殿閻王面前報道,不會受多少苦的。”

安世東臉色煞白!

他對若滄的恐懼瞬間如潮水湧上心頭,淹沒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救命的人成為了自己最害怕的人,安世東下意識的拒絕。

“不,不可能,你這麽年輕,你怎麽可能是吉人天相!”

他的視線求助一般看向杜先生,平日裏瞧不上眼的無能老道,只要開口說“沒錯我們開玩笑的其實我才是吉人天相”,他一定會竭盡全力跪下來求杜先生救他一命!

安世東的全部心思,寫在臉上。

杜先生慈祥微笑,伸手幫若滄擺開筆墨紙硯。

“安先生不信無妨。”他說,“等做了這場法事,你信不信也便不重要了。”

安世東心思狡詐,聽任何人說話,都能聽出多重意思。

杜先生面容親和,但他怎麽就從“不重要”三個字裏,聽出了殺人滅口的語氣!

“我來海島之前,給慈善機構的人留過遺書!”

安世東近乎尖叫的嚎道,“我如果死了,警察會根據我的遺書,徹底調查上過海島的人!你們殺了我跑不掉的!”

“安先生把我們道教當成什麽了?”

若滄平靜的看他,等杜先生研好磨,提起筆說,“我們好心好意的幫你打點身後事,怎麽就變成殺人兇手了?”

安世東怕得要死,高燒帶來的虛弱成為了幻覺。

他大腦運轉極快,恨不得掙脫繩索跟若滄拼命。

什麽吉人天相,什麽身後事,都是騙子!

安世東氣得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腦內高速運轉,迅速回歸了他病恹恹的樣子。

“大師,兩位大師,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我只是想活命……”

他哭得真情實意,居然真的擠出了幾滴鱷魚眼淚。

歐執名覺得室內空氣都随着老男人的聲淚俱下,變得污濁不堪,嫌惡的往邊上走了兩步。

誰知道他一動,安世東哭得更大聲了!

“歐導!我們也算有過合作,當初風行傳媒沒給你的電影使過絆子,你看在我們合作的交情上,留我一命吧!”

惡人的道德标準,一向只有更低。

付費請風行傳媒宣傳,安世東竟然能把“沒使過絆子”當成邀功的籌碼。

歐執名簡直懶得理他。

若滄視線安撫氣息驟然暴躁的歐執名。

安世東吵吵鬧鬧最多半身不遂,歐執名一個不高興,安世東可能當場暴斃。

“安先生,只要你好好配合,肯定性命無憂。”

安世東答應得極快,“我一定配合,大師,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若滄露出春風般溫柔的笑,“那就閉嘴。”

安世東:……

室內終于安靜,只剩窗外狂風亂作的暴雨呼嘯。

若滄提起筆,在寬敞的黃符紙上,落下了朱砂紅痕。

毛筆摩擦紙張的聲音,淹沒在清淺的啜泣與海島風暴聲響裏。

他持筆畫符氣勢如虹,渾身漸漸逸散出令安世東恐懼的殺氣!

安世東害怕得不敢看若滄,雙眼都被藍袍道士揮毫沾墨的姿勢,刺得劇痛。

明明知道筆尖上都是朱砂墨痕。

他卻研究幹澀燒灼般,誤以為那是人的血液!

若滄寫符,越寫,安世東越害怕。

害怕到渾身顫抖,牙齒根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一張符寫不了多長時間,安世東已經後背遍布冷汗。

若滄收了筆,單手拿起黃符紙,端端正正展示給安世銘看。

“這是太上伏魔殺鬼符,安先生,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安世東定睛一看,頓時被赤紅發黑的符箓痕跡,燒得頭痛欲裂。

渾身由高燒帶來的酸痛,變成了四分五裂似的割裂之痛。

明明沒有任何人靠近他,安世東卻感受到萬千利刃,千刀萬剮之苦!

“安先生?”

若滄語氣假作困惑,“你看不清嗎?”

還特地把符箓,更靠近安世東一點。

他拿得越近,安世東表情越痛苦。

安世東不得不咬緊牙關,瘋狂點頭,“眼熟!眼熟!是吉人天相的符!你就是吉人天相!”

之前不願承認,現在不願承認也不行了。

折磨安世東的,不再是簡單的發燒後遺症。

他眼睛痛、頭痛、四肢痛,渾身沒有一處安生。

哪怕閉眼不看,眼前也會亮蹭蹭的顯露出符箓神秘詭異的線條。

赤紅詭異,宛若他渾身凝固的鮮血,潑灑在了紙面上!

一片赤紅陰森裏,若滄清澈的聲音問道:“要不要燒掉?”

善解人意,提議絕妙。

“燒!燒!”安世東緊閉着眼趕緊點頭,以為燒了符箓他就解脫了!

若滄把符箓放在香上輕燃。

火舌一舔,太上伏魔殺鬼符一燒,割在安世東身上的刀刃,頓時變為了火鉗似的灼熱!

他止不住大喊出聲,痛苦得跟遭受了火刑一樣!

如果不是繩子綁住他,安世東能當場打滾兒。

“不好意思。”

若滄燦爛一笑,盯着安世東嚎得跟殺豬一樣,“忘記告訴你,符箓燒掉又是另外的效果。弄不好的話,身體被燙出燎泡都說不定。”

什麽說不定!

安世東覺得渾身痛苦,宛如火燒。

後背四肢脖頸,只要渾身還有知覺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火舌舔舐的燒灼。

“你、你……”

安世東奄奄一息,沒了符箓,他終于敢睜開眼睛。

視線裏的若滄,笑意森然,安世東聲音虛弱的說道:“原來顧益身上的燎泡,也是你幹的!”

“那倒沒有。”

若滄真誠懇切,坦率直白,“我聽說是他帶了七世佛送的佛牌,心不夠虔誠,受到了佛祖的火刑啊。我可沒那麽大本事。”

安世東苦不堪言。

他算是見識到了吉人天相通天本領。

寫一張符就能叫他痛苦得想要打滾兒,渾身火燒火燎、尖刀利刃割裂般痛苦。

這群人就算殺了他,也能叫警察抓不住任何證據。

安世東眼淚都流幹了。

他長期跟在七世佛身邊,當然知道高人的手段,能讓活人有多痛苦和無可奈何。

“大師,若大師,您有什麽事情,直接吩咐吧。”

安世東心灰意冷。

任誰親身體驗過太上伏魔殺鬼符的威力,都不會再想什麽道士慈悲仁愛的鬼話了。

慈悲有的,仁愛也許有的,但是若滄一定沒有!

他之前的一切叫嚣、指責,都變成了笑話。

安世東頹然坐在椅子上,已經不想活命了。

他活着,吉人天相……不,若滄這個煞鬼,能讓他活得比死了還痛苦!

若滄滿意的點點頭,終于從安世東氣運裏,看到陰謀詭計盡退,留下了一片真心。

他笑着說:“我知道你信奉七世佛很多年,所以,你告訴我七世佛的信息,我就救你的命。”

不需要若滄喊開始,他就急切的開口道:“七世佛是邪教!全宗偉靠邪術操控我們!”

為了狗命賣隊友,安世東做得無比熟練。

若滄面帶和煦笑容,聽着安世東站在內部人士的角度,譴責七世佛有多邪門。

七世佛屬于邪教無疑,但是藏得太高明。

全宗偉以佛教名義蠱惑外部信衆,讓他們以為自己信了一個輪回七世的阿彌陀佛。

然而懂得七世佛邪教本質的內部信衆,打着因果報應的名義,鏟除異己。

安世東站在邪教內部,強烈譴責邪教的行為,足夠看出他經歷這一切的時候,有多清醒。

邪教商業化,令所有人都明白:控制自己的是利益,而不是什麽狗屁七世佛。

只要有利益,這群敢在《刑法》裏起舞的家夥,又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但是安世東說的一些信息,足夠耐人尋味。

他說:“最受七世佛器重的人,可以擁有戴上佛牌的權力。只要戴上佛牌,做任何事情都會格外順利,還能用語言影響別人的神志。喬霜、我老婆喬霜就是一個邪教徒!你們都看到她的佛牌了!你們、你們把她抓起來,就能拿到金銀佛牌!”

死到臨頭,還沒忘記把自己最怕的女人捎帶一路。

安世東眼神期待,等着道士們為他除害。

然而若滄眼睛眨了眨,催道:“繼續說。”

無動于衷,甚至不關心喬霜會不會為禍人間。

安世東沒有辦法,只能繼續說下去。

想法設法的誇大佛牌的作用,順便洗白一下自己做過的惡事,都是因為喬霜戴着的佛牌影響。

若滄知道他這些話在說謊。

可謊話說多了,若滄不由自主的想起方仲山。

方仲山不過是和顧益簡短一席話,就勾起了心底深處的暴戾,對歐執名動手。

他擡眼看歐執名。

只見歐執名面色沉寂,顯然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于是,若滄打斷給喬霜算賬的安世東,“顧益什麽時候有佛牌的?”

“我、我怎麽知道!”安世東臉色詫異,“七世佛又沒有發過公告,顧益被佛牌燙傷了,我才知道全宗偉給了他一塊琉璃佛牌!佛教七寶,金銀琉璃,喬霜那塊金鏈子的佛牌,比顧益的佛牌厲害多了!”

無時無刻都不忘給喬霜挖坑。

若滄覺得喬霜說得對。

死不悔改的人,就算滾過刀山火海,還是不會悔改,只想把自己摘出去。

若滄又問:“那麽現在,七世佛和顧益人呢?”

“不知道。”

安世東說不知道,是确實不知道。

七世佛的佛堂一拆,連帶着顧益一起銷聲匿跡。

粉絲在網上大吵大鬧要報警,但是自家哥哥本來就是被警察帶走的,報失蹤,還是報警察辦事拖沓?

他們根本沒有定論,自然也沒有回音。

網絡風輕雲淡,消停了許久。

若滄總覺得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畢竟,現在的顧益如果不去贖罪、不去做善事、不去揭露惡毒七世佛的陰謀,就會寝食難安輾轉反側良心備受煎熬。

顧益和七世佛,早晚有一個會重新出現。

若滄不擔心他們那幫人的未來,他擔心安世東說的都是真的。

能夠控制人心的佛牌,比任何的宗教法器都要可怕。

若滄沉默片刻,看向安世東,“既然你說喬霜的佛牌很厲害,那你也說說陳曉雅吧。”

“如果我沒猜錯,陳曉雅也有一塊和喬霜一模一樣的金銀佛牌。”

安世東剛才還在滔滔不絕講述喬霜的佛牌邪門,此時卻啞了一樣。

陳曉雅的名字,從喬霜口中說出來,他覺得恐懼害怕。

從若滄口中說出來,他竟然……

竟然有了一絲懷念。

“曉雅……”

安世東蒼老醜陋的臉上,真情實意的露出了深情男人的表情。

他喃喃這個名字許久,才聲音低沉的說道:“喬霜的佛牌,以前是曉雅的。但是曉雅和喬霜那個女人不一樣!曉雅戴着佛牌,只做好事,脾氣也溫柔,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七世佛真的可以改命,曉雅出道演不了什麽好劇本,得到七世佛的佛牌之後,事業忽然順利起來,不管演什麽都會受歡迎,票房格外高,這都是金銀佛牌的功勞。”

安世東仿佛找到了最佳佐證,眼睛精光大亮,“這說明,好人戴了佛牌只會越來越好,壞人戴了佛牌只會越來越壞!你看顧益,你看喬霜!他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佛牌長眼的!”

一句長眼,惹得高跟鞋憤怒敲打地面,在夜色狂風暴雨裏敲出“噔噔噔”的聲響。

喬霜披着圍巾,裹住了聽得冰涼的手臂,再也端不住臉上慣常的優雅微笑。

“安世東,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佛牌到底是什麽東西?”

喬霜的高跟鞋聲響停下,面容前所未有的悲傷憔悴。

她厲聲質問道:“你又為什麽不告訴他們,戴了佛牌越來越好的陳曉雅,最後是因為什麽自殺!”

喬霜眼裏閃着淺淡的淚花,她惡狠狠的摘下佛牌,憤怒的擲向安世東,砸得這個老男人恐懼後怕的唉叫一聲!

金銀佛牌铿锵的落在地面,燈火輝煌之中,阿彌陀佛的微笑變得何其詭異。

安世東看到她,怒火頓時燃了起來。

剛才惜命的樣子全然不見,腦海裏只有自己被騙的憤怒!

“你們、你們居然是一夥的!”

若滄笑了,走過去撿起那塊安然無恙的佛牌。

他把佛牌挂在指尖,輕輕晃了晃,透過阿彌陀佛的笑,看着安世東猙獰的臉。

“正義的小夥伴,當然都是一夥的。”

他說,“難道我們會跟你們這些壞人,同流合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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