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準放手
方随抓着他的手腕, 臉上是常見的那種,毫無誠意的無辜:“我剛剛給你抱抱了,你也應該給我抱抱吧!”
理直氣壯,有種“欠債還錢”的天經地義。
樓涉川竟然無言以對。
他總覺得今天方随整個人都怪怪的。
難道洛陽真的給他帶來了這麽大的影響?
不管怎麽樣,他最終只猶豫了大概三秒,然後就認命地躺回床上。
方随又非常貼心地拉起被子的一角給他蓋上:“叔年紀不小了,別着涼了。”
還往他邊上靠了靠。
樓涉川:“……”
沉默地心領了他的好意, 他也給方随摁了摁被角:“小孩子也要注意。”
方随:“……”
還帶報複的,可以說非常小氣了。
樓涉川的睡姿非常标準端正,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居然有種威嚴的感覺。
不過這股正直的威嚴顯然不能感染身邊用心不良的侄子。
帥氣逼人的樓叔此時終于睡到了自己身邊,方随心中暗爽,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雙手伸得高高的, 然後放下來的時候,就非常自然地, 把手放到了樓涉川的腰腹上。
就是隔着被子,有那麽一丢丢遺憾。
方随心中盤算着等樓涉川睡着之後,再進一步攻城略地。
然後,樓涉川便把自己的手從被子裏抽出來, 覆上他的。
樓涉川的手心幹燥而溫暖,有一種讓人心安的魔力。
“不要放手。”他說道。
隔了一會,又輕聲補充:“如果你覺得害怕的話。”
方随心中“呵呵”兩聲:“呸,不害怕本少爺也不放手!”
然後他就抱得更緊, 還把頭也靠了過去,“嘤嘤嘤”道:“叔~超怕der~”
靠在樓涉川身邊,手被他握着,那股強大的威嚴似乎真的能夠帶來安全感。
方随當真再沒有陷入到那股迫人的情緒裏,他原本還想着等樓涉川睡着以後再揩油來着,卻不知不覺就睡着了,是一個很難得的深沉而綿長的覺。
然而這一晚對樓涉川來說,卻注定無法平靜。
夢裏的色彩是深黑的,似乎還帶了血色的紅。
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似乎有震天的殺聲,又似乎什麽都聽不到。
只有“噠噠”的馬蹄聲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急促,帶着焦慮。
馬上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
“方漸,我以将軍之令命令你——不準放手。”
他用盡自己的全力嘶吼,像是要把生命也吼出去一般。
而環着他的腰的手依然越來越松,越來越松。
“将、将軍……”
背後傳來的聲音虛弱而缥缈。
不若他的聲嘶力竭,不若他的心如火炙。
居然是和緩的,隐隐帶着一絲解脫。
“我這一生……從……從來沒有違抗、抗過……你的任何……命令……”
騎着馬的人豎起耳朵,生怕漏掉哪怕一個氣息。
“可是……這一次……我恐怕、怕……不能聽你的……話了……”
“不準——”感受到背後的手到底是松開了去,騎馬的人猛地拉住缰繩,矯健的赤色大馬前蹄高高揚起,帶起一陣塵土,鋪天蓋地。
那人回頭,目眦欲裂,“方漸,你必須聽——”
“砰——”的一聲,身後的人已經應聲而落。
緊閉的雙眼猛地張開。
心髒像是被鼓槌敲擊一般,強烈地跳動着。
樓涉川看着一室的黑暗,一時間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他手輕輕動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下覆蓋着另一個溫熱的手。
脖子上還有溫暖的,帶着濕潤的氣息。
旁邊的人不知何時整個人貼了過來,腦袋埋到了自己的脖子裏,被子下的腳更是已經肆無忌憚地纏到了自己的腰上。
狂跳的心漸漸地和緩了下來,覆着對方的手輕輕收緊了一下。
“你沒有放手就好。”
“再也不要放手。”
他聽到自己說,缥缈的,帶着一絲解脫。
早上六點,天剛蒙蒙亮。
方随又一次,準時睜開了眼睛。
他準備跟往常一樣,翻個身繼續賴床,然後他的腳剛一動——
emmmm??!
好腰!
一個激靈,昨晚的記憶瞬間回籠。
這是樓Boss的腰啊!
果然是勁瘦結實,雖然是用自己的小腿在測量,還隔着睡衣,但是也能隐隐感受到肌肉的輪廓。
方随偷偷吞了一下口水,然後又發現自己的腦袋似乎離樓涉川很近。
酒店的窗簾遮光性很好,雖然外面天色已經開始亮了,但是房間裏依然一片漆黑。
方随适應了一會之後,才隐隐約約看到身側的人的面部輪廓。
仿佛丘陵般起伏的,深邃的輪廓。
此時就近在咫尺。
還有他平穩的呼吸。
方随的臉莫名地有些熱了起來。
于是他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湊上去,在那線條淩厲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輕如羽毛般的吻。
然後樓涉川似乎輕輕哼了一聲,醒了。
方随立刻一頭栽回枕頭上,裝睡!
太沒出息了。
他很想捶自己的腦袋。
樓涉川側過頭來,他剛剛似乎感到有什麽東西碰了自己的臉一下,很輕很軟。
可是身邊的人還在沉睡中。
大概是夢吧,他想。
這個晚上對他來說不太平靜,有些分不清虛實。
他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便想起身喝水,身邊人的腳卻還勾着自己。
不僅如此,他才微微動了一下,方随便有所察覺一般,向自己這邊翻了一下身,把半個身子都壓了上來,一只手更是過分地從自己的胸膛上摩擦了過去。
帶來一股微微的顫栗。
樓涉川失笑,輕聲說道:“不硌得慌嗎?”
一半身體都趴自己身上了,他不信方随還能睡得安穩。
不解風情!
方随心中哼了一下,這才假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聲音裏還有剛醒時的黯啞:“叔~早~”
“早。”樓涉川輕笑一聲,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下去,“現在還早,你再睡一下。”
“不睡了。”方随說道,又去摸樓涉川的手,補充道,“睡不着。”
樓涉川打開床頭小燈,溫暖的黃色燈光照亮了床頭一角,樓涉川看了一下時間,堪堪六點。
他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來吧。”他回頭,看到方随正睜眼看着自己,“怎麽了?”
方随對手指:“起床的話,是不是應該有個早安吻?”
樓涉川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他低下頭,在方随的額頭上輕輕碰了一下。
柔軟而溫暖。
洛陽是一個遍地歷史的城市。
腳上踩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帶了古老的傳說。
但是那些傳說,都已經随着時間的前進被抛在了遙遠的記憶之後。
而新的人,已經不再記得舊的回憶。
口口相傳的也好,寫在書上的也好,刻在石頭裏的也罷,那些故事,是先輩遺澤,是文明傳承,是血脈裏的驕傲。
卻不是他們的人生。
他們傳頌着這些故事,卻也無法阻止越來越多的歷史,在漫長的時間洪流裏消亡。
總有一天,所有的曾經,都不得不面臨着,被扭曲,被猜測,最終被遺忘。
方随趴在龍門大橋的圍欄上,看着橋下滾滾而逝的伊河的水,難得有片刻的安靜。
他們剛剛參觀了洛陽的名片——恢弘壯觀的龍門石窟。
開山為壁,直接在山體上鑿出了成千上萬的佛窟。
這裏是盛唐國力的代表,是中華歷史上最光輝燦爛的一頁。
然而無數被割走了佛頭的佛像,斑駁的牆面,破碎的軀幹,又顯示着,這裏曾經遭受過入侵與肆虐。
便是西方佛聖,也無法保住永恒的和平。
不過此時方随顯然并不是在憂國憂民。
他看着滾滾而去的河水,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果然是沒睡好。”
都有點困了。
樓涉川站在一側,目視着遠方。
方才一路,他都表現得對整個佛窟的興趣平平。
憑良心講,他們請的導游其實非常不錯,畢竟是花高價請的金牌導游,知識豐富,引經據典不說,還講得妙趣橫生,很能引起別人的興趣。
不少自助游的人都暗搓搓地跟過來蹭聽。
不過樓涉川從頭到尾都表現出很随意的樣子,連發問都不曾。
倒是蹭聽的游客有人忍不住提問了起來。
導游脾氣也好,沒有因為提問的人是蹭聽的就置之不理,反而因為自己的客戶過分的冷淡讓他有些喪氣,游客的好奇心倒是滿足了他的講解欲。
“樓叔,你是不是對這些歷史故事不感興趣啊?”方随見樓涉川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樣子,自己也有些悶悶的。
行程是他選的,可是目下看來,樓涉川似乎并不喜歡。
“不會。”樓涉川的回答十分簡單。
導游還在為其他人講解,他已經徑自往前走去。
方随跟上。
導游見狀,也只好匆匆結束了解答,繼續跟了上來。
龍門石窟出名的佛洞很多,而且都有引人入勝的傳說。
尤其是舉世聞名的奉先寺前更是人流如織,這也是導游們最喜歡講述的故事。
中華歷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則天捐助了一年的脂粉錢,建造出來的盧舍那大佛,形态豐肥圓滿,溫存安詳,似乎有着一雙普度衆生的眼睛。
傳說是按照彼時還是皇後的武則天的樣子雕塑的。
代表着登上皇位前的女皇潛藏的野心。
這個每每引起游客驚呼的故事卻依然不能吸引樓涉川的半分注意力。
導游忍不住在內心吐槽,現在的有錢人已經不喜歡聽歷史故事了,他們的打卡式旅游,簡直是對文化古跡的侮辱。
倒是在游覽完兩邊崖壁上的佛窟群之後,導游帶着兩人下山準備回程。
樓涉川突然一拐,停在了一面山壁的拐角處。
方随跟過去一看,只見那面離佛窟群有點距離的山壁上,有一個大約二十厘米見方的,小小的洞窟。
洞窟裏除了一堆堆的塵土,空無一物。
樓涉川問了他一路以來唯一的問題:“這個石窟,有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