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皇家有女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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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在城陽長公主的梨花苑裏折騰出了好大動靜, 遠在宮裏的皇後殿下和聖人都知道了。

小公主不在大明宮,聖人早就覺得這偌大的宮裏少了許多生氣。寶貝女兒一出宮,就跟放飛的鳥兒似的,半點也不想着還在宮裏吭哧吭哧處理國家大事的父親和母親。

聖人聽到小公主在梨花苑的事跡, 将手裏蘸了朱砂的毛筆一擱, 也不批閱奏章了,跟武則天說:“太平出宮之後,誰也管不住她。你看她這些日子在城陽的梨花苑折騰成什麽樣了?!”

——說得好像在宮裏都是時候, 就有人管得了小公主似的。

皇後殿下正在替聖人整理奏章, 将奏章按照輕重緩急以及時間的先後順序排好。此時聽到李治的話, 擡頭笑睨了君王一眼, 徐聲提醒:“我記得蘇子喬是聖人特地讓太平帶出宮去的。”

言下之意,是如今小公主在梨花苑折騰得雞飛狗跳, 聖人也有一半責任。若不是他這般放任女兒, 還給了她一個身手不凡的蘇子喬, 李沄就是有使不完的精力, 也就只能在梨花苑的玉蘭堂裏撲騰兩下子, 哪能折騰到骊山和忘憂堂去。

李治聞言,輕咳了一聲。

君王站了起來, 很有氣勢地甩了甩衣袖,沉聲說道:“等太平和子喬回宮,我便去責罰他們。尤其是子喬, 怎麽可以如此不像話呢?太平讓他做什麽, 便是什麽, 改日太平讓他把太陽射下來,他還以為自己真能去射太陽了?”

武則天并不把李治的話當真,她将手中的奏折整理好之後,走到李治的身邊,輕嘆着說道:“太平雖然調皮胡鬧,卻也無意中幫了母親和太子阿兄一個大忙。”

李治側首望向武則天,只見他的皇後面上雖然帶着笑意,但笑意卻并未抵達眼底。

君王略一沉吟,便上前,在武則天的身後扶着她的雙臂,溫聲說道:“世事哪能盡如人意?國公府的繼承人,賀蘭敏之不合适,換一個人便是。武家這麽多的年輕人,媚娘還愁找不出一個中意的嗎?”

武則天聽着李治的話,笑了笑,原本站得筆直的身軀微微一軟,往後靠,便倚進了君王的懷裏。

皇後殿下幽幽嘆了一口氣,“話雖如此,但媚娘心中仍舊覺得對聖人有愧,對長姐有愧。”

武則天想起當年兩位兄長被她貶谪到外地時,她千挑萬選,在武家的一衆子侄和賀蘭敏之中,選中了賀蘭敏之。那時賀蘭敏之尚且年少,少年繼承了父母長相的優點,長得俊俏,文采風流。

武則天一看賀蘭敏之,便覺得十分中意。與長姐和母親商量過後,便将賀蘭敏之過繼到國公府,改姓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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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敏之年紀輕輕,确實不負衆望,二十歲不到,便出入崇文館與當朝有識之士一起修書。

只是這熊孩子雖然有才,德行卻很一般。這些年來,賀蘭敏之在國公府的種種事跡,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可武則天怎麽也沒想到風流成性的賀蘭敏之,如今竟然色膽包天,把主意都打到了未來的太子妃楊玉秀身上。

國公府的繼承人是她親自挑選的。

太子妃的人選也是她定的。

如今賀蘭敏之卻妄圖在城陽長公主的地方染指楊玉秀。

——那豈不是她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武則天想起那天收到庫狄氏從梨花苑中送回宮裏的信件,心頭就窩火。 不論是同父異母的兩位兄長,還是如今被她扶成周國公的賀蘭敏之,哪個不是仰仗着她在宮裏才能有好日子,可這些人竟都如此不知好歹。

在梨花苑發生的事情,庫狄氏都已向她禀明。

賀蘭敏之兄妹事情被揭穿後,毫無悔改之心,說那天晚上楊玉秀去玉蘭堂是自願的。在韓國夫人去世後,楊玉秀時常出入國公府,對賀蘭敏之早就暗中仰慕,只是礙于父母不同意,又被聖人和皇後殿下選為了太子妃,不敢反抗。那天在梨花苑中,得知賀蘭敏之也在,少女思念意中人,便苦苦哀求賀蘭氏幫他們見上一面。

賀蘭氏本不想幫忙,可看着楊玉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又想到母親去世後,楊玉秀時常去陪伴她,于是心軟了。

而賀蘭敏之則是說他喝多了,一時糊塗,才會被楊玉秀所誘|惑。

那對兄妹,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楊玉秀行為不檢、皇家仗勢欺人。

楊玉秀聽到賀蘭氏兄妹的陳述後,百口莫辯。

縱然她是清白的,卻無人為她作證,若不是那天晚上李沄說頭疼,請她到玉蘭堂,那麽翌日大早就是她和賀蘭敏之木已成舟的事情發生。幸好那天晚上被李沄指使去裝神弄鬼的蘇子喬挺身而出,說那天晚上賀蘭氏在忘憂堂所用的熏香是安神散。

過量的安神散會令人昏睡不醒,而李沄派人去請楊玉秀時,賀蘭氏并不在忘憂堂。

此事分明是賀蘭氏兄妹一手策劃,卻倒打一把。

城陽長公主為了此事,特別讓庫狄氏回宮一趟,請示皇後殿下該要如何處理。

長公主如此姿态,給足了皇後阿嫂面子。

這兩年城陽長公主在洛陽養病,姑嫂之間少了走動,但在賀蘭敏之兄妹的事情上,城陽長公主處理得已經十分周到。

忘憂堂所發生的的事情,除了少數的幾人知情之外,消息被封鎖得死死的。就連楊玉秀的父親楊思儉,也尚未知情。

意圖奸|淫未來的太子妃罪不可恕,但賀蘭敏之畢竟是武則天親自選的國公府繼承人,那樣的罪名說出去,對皇後殿下來說,無疑是自打嘴巴。

身為大唐最尊貴的女人,母儀天下的皇後,當然也是要面子的。

城陽長公主甚至跟庫狄氏說:“要是皇後阿嫂不放心城陽辦事,可以讓人親自到梨花苑一趟來審問此事。”

武則天聽着庫狄氏的轉述,心情已經從一開始的火冒三丈,轉變成波瀾不興。

她問庫狄氏:“庫狄,你對此事有什麽看法?”

庫狄氏恭立在旁,“皇後殿下,賀蘭兄妹心腸歹毒,光是妄圖指染未來太子妃的清白,便是死不足惜。長公主念及皇後殿下和聖人這些年來對她的恩寵,特讓庫狄回宮向皇後殿下禀明此事後,交由皇後殿下定奪。”

武則天沉默了良久,吩咐庫狄氏:“長公主顧全大局,是個深明事理之人,此事既然已經由她查明了,我也無須再派人去查。至于賀蘭敏之兄妹,也別驚動了旁人,對外就說賀蘭娘子在梨花苑意外染了風寒,急需回國公府休養,周國公也陪着賀蘭娘子一道回去了。”

庫狄氏應了聲“唯”。

說完賀蘭敏之兄妹的那些糟心事之後,皇後殿下又問了一下關于小公主在梨花苑的事情,得知小公主在梨花苑裏玩得盡興,原本冷凝着的臉色總算是緩和了一些。

武則天靠着身後的君王,想着那天庫狄氏回宮時的場景,心中百感交集。

她笑嘆着跟李治說道:“城陽長公主是個貼心人,也難怪前兩年她人在洛陽時,聖人對她心心念念的,可惜媚娘的兄弟姐妹,都沒有一個像是長公主這樣貼心的。”

她有兄長,可是兄長不識好歹,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也有長姐,她把長姐的嫡子過繼到國公府,成為了周國公,享盡榮華富貴,長姐的女兒賀蘭氏也在國公府養着,比起她年幼之時,賀蘭氏被韓國夫人和外祖母榮國夫人養得不知多金貴。

大概就是日子過得太好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恩,弄出這許多糟心事來,淨往她心裏添堵。

身為一國之君的李治,又怎會聽不出皇後的話中之意,他原本扶着武則天的雙臂松開,幹脆将自己的皇後納入自己的懷裏抱着。他的下巴抵在武則天的肩窩上,笑道:“我的阿妹,不就是媚娘的阿妹麽?”

男人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令人心中倍感溫暖。

武則天微微一笑,決定短暫地放縱自己沉溺在這樣溫情之中。

皇後殿下微涼的手搭在了君王的手臂上,笑道:“聖人說的是,夫妻本為一體,聖人的阿妹,也是媚娘的阿妹。”

轉而,又說起了在梨花苑的小公主。

“我聽庫狄說,太平在梨花苑和臨川長公主家的永安縣主十分投緣。”

李治劍眉微挑,“是麽?太平在宮裏除了一個小伴讀,便是和兩位阿兄和表兄在一起玩,如今難得有個投緣的小貴主,也是好事。”

皇後殿下轉身,雙手抵在君王胸前的衣襟上,仰頭望着他,笑道:“若是聖人不反對,等太平從梨花苑回來之後,便讓永安縣主到宮裏跟太平作伴吧。”

李治倒是不反對,笑道:“這些事情,媚娘做主就好。”

***

此時遠在梨花苑的李沄似乎心有所感,打了個噴嚏。

槿落和秋桐見狀,頓時憂心不已,上前噓寒問暖。

“公主可是昨晚着涼了?哪兒感覺不适?”

“頭疼嗎?”

歪在榻上的李沄揉了揉鼻子,“我沒事,就是鼻子癢。”

拿着一本書端坐在旁的楊玉秀聞言,笑道:“那定是皇後殿下與聖人在宮中思念公主,在念叨公主呢。”

李沄這些天在外面玩瘋了,今天想要當個安靜乖巧的書香小公主,所以幹脆撒嬌讓楊玉秀小姐姐拿了一本書念給她聽。

說起父母,李沄也有好些天沒見到父親和母親了。

這還是李沄第一次離開父母這麽久,其實還是有些不習慣的。

李沄挺想父親和母親的,可是一想到回宮之後再想出宮,說不定就沒這麽容易了。

于是十分的想念,頓時減少了一半。

難得放風,她一定要在梨花苑裏玩夠本了再回宮!

李沄打定了主意,她要在城陽姑姑的梨花苑裏住到宮裏來人請她回宮的時候,再走不遲。

心中主意已定,小公主側頭看向楊玉秀,只見端坐在旁的楊玉秀神情有些恍惚。

自從那天晚上賀蘭敏之摸進忘憂堂的事情發生後,這段時間楊玉秀總是很容易走神,面上雖然笑着,卻讓人明顯感覺到她并不快樂。

小公主瞅着楊玉秀,忽然問道:“楊姐姐心情不好,是因為那天你聽到我讓子喬去吓唬賀蘭姐姐和敏之表兄的事情嗎?”

楊玉秀愣住,“不是的,是方才秀娘跟您說起聖人和皇後殿下,便想起了自個兒的父母。我到梨花苑也有小半個月了,不知府中的母親和父親如今怎樣。”

李沄一臉的不相信,“是嗎?”

楊玉秀點頭。

小公主歪頭打量着楊玉秀半晌,然後跟她說道:“楊姐姐你放心,你沒有要害太平的心思,我不會讓子喬裝鬼去吓你的。”

楊玉秀笑着,身體往前傾,伸手幫李沄整理了一下她的小鬥篷,“秀娘從來都沒有擔心公主會找人來吓唬我。”

就是……至今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至今依然心有餘悸。

她本以為自己沒有存着要害人的心思,別人就不會來害她。

對賀蘭氏,她一直以誠相待,因為賀蘭氏即将要成為自己的二嫂,也并未将她視為外人。

可誰能想到,賀蘭氏在花容月貌的外表之下,卻是蛇蠍心腸。

還有賀蘭敏之,她平日在國公府時,都避着他,何來的誘惑他這一說法?

她滿腔真心的付出,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一時難以釋懷。

小公主望着楊玉秀,忽然問道:“楊姐姐,你知道賀蘭姐姐的阿娘,韓國夫人嗎?”

楊玉秀有點不明白李沄為什麽會提起韓國夫人,但還是點頭,“知道的。”

韓國夫人,當今皇後殿下的長姐。

因為丈夫賀蘭越石早早去世了,韓國夫人便時常進宮去陪皇後殿下。陪着陪着,便被聖人寵幸了。

李沄歪着腦袋,跟楊玉秀說:“韓國夫人剛去南海拜觀音的時候,阿娘跟我說,她像太平這麽小的時候,許多事情都是韓國夫人教她的。可是長大後,人心會變。她們都變得不一樣了。”

楊玉秀有些錯愕地看向李沄。

李沄也不知道楊玉秀到底能領會多少,本着能說就多說一點的原則,像個小話痨似的絮絮叨叨——

“從前我也不覺得賀蘭姐姐會想害我,因為她從來不會那樣惡狠狠地瞪我。但那天晚上在松鶴堂,她瞪我的眼神好吓人的,永安也看到了!她就是跟從前不一樣了,她會記恨我,所以我才讓子喬去吓她的。”

“雖然城陽姑姑說賀蘭姐姐是因為生病了才回國公府的,但我總覺得她是被子喬吓病了。”

“可是如果她不是心中有鬼,又怎麽會被子喬吓着呢?”

“……”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李沄想,這或許就是她和楊玉秀未來日常要面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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