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皇家有女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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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是人類的天性, 不管是在大明宮裏還是大明宮外,有點風吹草動就滿城皆知。

聖人不過才在英國公李績面前提了一下,說讓蘇定方的小兒子蘇子喬跟着他一同行軍。

如今長安人人都說羽林軍的蘇子喬即将要與英國公李績一同離開長安,去讨伐高麗。

雖然說長安城中從不缺乏青年才俊, 可蘇子喬身為國公之後, 又長得俊逸風流,即便是在才俊之中,也是妥妥的顏值和實力擔當。

聽說蘇子喬要離開長安, 有人幸災樂禍等着看笑話, 畢竟行軍打仗可不能與在宮裏相比, 皇家子弟軍雖然精挑細選, 可從未上過戰場;也有人盤算着若是蘇子喬被聖人放到外頭去,自己能否頂了他的空缺……但不管旁人如何, 都影響不了蘇子喬。

這天蘇子喬休沐, 不用出宮當值, 就去了裴行儉的府裏。

裴行儉出身河東裴氏, 父親曾是前朝禮部尚書, 底蘊深厚。

如今已過不惑之年,可相貌清隽, 氣度不凡。

——儒将之名,委實不虛。

裴行儉如今正值喪期,很少會客, 但來人是蘇子喬, 卻又不一樣。

仆人引領着一身寶藍色常服的青年步入府中, 裴行儉正在院子中練劍,見到了蘇子喬來,笑了笑。

只見一襲素白衣裳的儒将長腿一掃,便将插在地面上的一把劍踢向了青年。

蘇子喬劍眉微揚,伸臂将那把劍接住了。

裴行儉目光如炬,看向蘇子喬,沉聲說道:“來,讓我看看你這兩年功夫可有落下。”

蘇子喬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利劍,面上露出一個笑容,縱身一躍,便聽得劍器相接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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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劍光閃閃,一籃一白的兩個身影宛若游龍般在劍光中穿梭。

裴行儉府中的仆人早就見慣不慣,每次蘇子喬來訪的時候,自家郎君總是免不了要看看他的功夫如何。只要聽到劍器相接的聲音響起,仆人們都會十分識趣地遠離打鬥之地。

畢竟,府裏曾經有人因為圍觀郎君和蘇小郎君的比試,被打飛的利劍削掉了發冠。

還好被打掉的只是發冠,要是其他地方,那就壞菜了。

已經“身經百戰”的裴府之人,如今只要見到蘇小郎君進了院子,就躲得遠遠的。

——免得刀劍無眼,被誤傷了。

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經長身玉立,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高,只是仍舊單薄。

裴行儉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蘇子喬的時候,蘇子喬才四歲。四歲的小郎君,長得聰明伶俐,卻一身嬌氣。

蘇子喬是蘇定方的晚來子,先天不足,身體很差。

錦繡叢中的長大的孩子,格外嬌氣,又格外講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導致這小男孩越是長大就越是病弱。後來蘇定方沒法子了,便帶着蘇子喬到了護國寺去找大名鼎鼎的玄奘大師給他批命。

當年皇後殿下和聖人的第三子周王李顯出生後,也是身體病弱,後來皇後殿下帶着李旦到了護國寺拜觀音,又讓周王拜玄奘大師為師後,周王的身體變好了。

——沒見如今的周王李顯生龍活虎,每天精力都使不完,終日在宮裏鬥雞走狗,調皮得能上天麽?

玄奘大師初次見到蘇子喬,倒是沒說什麽,讓蘇定方捐了不少銀子在護國寺修了個雁塔之後,跟蘇定方說小郎君身子骨是差了些,也養得精細了些,将軍是習武之人,不妨讓小郎君習武,等長大了些,便讓他随父出征,造福蒼生,興許就好了

蘇定方一聽玄奘大師這麽說,一開始當然時候不信的。

可不信又能怎麽辦呢?

聖人皇恩浩蕩,也讓宮中尚藥局的大夫來為蘇子喬用藥,可蘇子喬還是病恹恹的。

蘇定方想着就死馬當活馬醫吧,萬一真管用呢?

于是,小小的蘇子喬便踏上了習武之路。

嬌生慣養的小郎君初始習武,自然是這也不習慣那也不習慣,裴行儉還記得那時四歲的小子喬因為練武太累,躲到房間,卻被父親無情地拎出來,将他扔在北風蕭蕭的院子裏紮馬步。

北風蕭蕭,別說本來就是個病弱的嬌孩子,就是身體強壯之人,也未必受得住。

那一折騰,蘇子喬又昏昏沉沉病了半個月。

小郎君本以為病好了就能逃過一劫,誰知病好了之後,父親仍舊心硬如鐵。

蘇定方私下時常跟學生裴行儉吐槽,感覺自己對蘇子喬還是太嬌慣了,不然我還是将子喬丢給你吧,随便你帶他到西域或是什麽地方。

裴行儉哭笑不得,“讓子喬跟着某去西域吃沙子麽?”

蘇定方卻不以為意,揮了揮大手,“吃沙子有什麽要緊,只要讓他活着就行。”

于是,蘇子喬後來又開始了跟着裴行儉到西邊吃沙子的日子。

十年彈指聲中。

一轉眼,昔日那個怕累怕疼的小郎君搖身一變,已經成為今日這個在劍光中信步閑庭的青年。

這時,裴行儉看到了蘇子喬的一個破綻,輕喝了一聲,“看劍。”

蘇子喬後退幾步,尚未擡眼,已經感覺到劍氣從前方劈來。

他右臂擡起,只聽得“锵”的一聲,裴行儉手中重劍擊在了他的劍身上。

青年眉頭微蹙,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一劍,手臂隐隐發麻。

裴行儉面上帶着笑容看向蘇子喬,将手中重劍移開。

“挺好,在長安的這兩年沒少下功夫。”

蘇子喬默默将手中利劍放好,揉了揉發麻的右臂,“多謝将軍賜教。”

裴行儉橫了他一眼,沒好氣,“什麽将軍,兩年不見,連人都不會叫了?”

蘇子喬漆黑的眼裏流露出笑意,從善如流,“多謝師兄指點。”

裴行儉滿意地點了點頭,提着手中的重劍進了屋裏,蘇子喬尾随在後。

裴行儉進了屋裏,将手中的重劍放在兵器架上,他在榻上坐下,示意蘇子喬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裴行儉:“子喬要跟英國公一同去讨伐高麗?”

蘇子喬撩起衣擺,與裴行儉相對而坐。青年俊雅的臉上神色不變,只是徐聲說道:“原來師兄也聽說這事了麽?我以為您這些天在府中閉門不出,已經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呢。”

裴行儉啼笑皆非地看了蘇子喬一眼,“即便我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但英國公李績要去讨伐高麗這樣的國家大事,又豈有不知之禮?”

這小崽子,當他是又聾又瞎嗎?

蘇子喬看着裴行儉給他倒的一杯酒水,面上神色波瀾不興,“聖人是有這個意思。”

“聖人有這個意思,那你呢?你什麽意思?”

蘇子喬擡眼,眼裏的神色似笑非笑,“我什麽意思重要嗎?”

裴行儉頓時一噎,默默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見蘇子喬杯子未動,便笑着說道:“這是我從西域帶回來的酒,你如今也長大了,可以嘗一嘗。”

蘇子喬微笑,喝了一口,微酸的味道。

這兩年在長安,他也沒有少喝酒。只是大唐的酒跟西域的酒嘗起來,在他看來并無不同,都是酒。

裴行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我第一次出征,就是你父親帶的。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你的第一次出征,本該是由我帶着你一起。不過英國公也很好,英國公英勇善戰,為大唐立下了汗馬功勞……唔,他與我不一樣,他是當今聖人和皇後殿下都十分信任的将軍。”

蘇子喬對這位師兄的事情,是知道一些的。

當年聖人的皇後還不是武媚娘之時,為了立皇後一事,曾在朝廷曾經引起軒然大波。朝廷群臣,大多數是反對立武媚娘為皇後的,但聖人一心想要将武媚娘扶上後位,君臣之間無法達成一致。

那時的裴行儉年少氣盛,又是出身河東裴氏世家,對武媚娘也是看不上的,曾明确跟聖人表示反對立武媚娘為皇後。

當然,裴行儉的反對并不重要,因為他表達完自己的反對之後,就出征了。

裴行儉是沒在長安了,但聖人李治仍舊在跟群臣拉鋸。

——反正聖人就是一心一意要立武媚娘為皇後。

就在君臣僵持不下的時候,李績的一句話打破了僵局。

李績說誰要當皇後這種事情,本就是天子家事,何須要問別人的意見?

李治頓時醍醐灌頂。

許多大臣見到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都這麽說話了,也紛紛站隊。

等到裴行儉打完仗班師回朝的時候,武媚娘已經當上了皇後。

聖人李治,文韬武略,令蘇子喬很是佩服。

但近幾年來,聖人的頭疾時常犯病,嚴重時甚至不能處理政事。自從雙聖臨朝後,皇後殿下也在紫宸殿聽政,對國事也有一定的話語權。

李績當年在立後之事上,可謂是替聖人和皇後殿下打破了僵局,這些年來備受重用,英國公如今出将入相,還是太子少師。

李績備受重用,裴行儉在仕途上也是平步青雲。

只聽得青年含笑的嗓音響起——

“英國公是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可您在西域令各國歸順大唐,也功在千秋,不該妄自菲薄。”

裴行儉卻笑了笑,他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神色凝重地說道:“有些話本不該由我來說,有些事也本不該我來做。但如今老師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你的長兄也成家立業,無暇顧及你,我便逾矩了。子喬,你是否想好了自己要走一條怎樣的路?”

裴行儉的言中之意,蘇子喬聽得明白。

裴将軍的意思就是他如今雖然在府中閉門不見客,但在聖人面前也算是說得上話。要是蘇子喬想要走的路,跟聖人希望的不一樣,他總有力氣替蘇子喬争取一下。

蘇子喬擡頭,看向裴行儉。

片刻之後,相貌俊俏的年輕郎君徐聲說道:“身為臣子,自然是希望能為聖主鞍前馬後,開萬世太平。在宮中挺好,羽林軍中也有許多兄弟武功比我好得多。可若是總困在一方天地,難免狹隘。聖人說英國公向來提攜後輩,讓我跟着去讨伐高麗,是讓我占便宜了。”

裴行儉頓時汗顏。

雖然說聖人說的沒錯,可有必要說得這麽直接嗎?!

蘇子喬:“師兄大可放心,對子喬來說,不論是跟着英國公去讨伐高麗,還是與您一同前去西域,都是增長見識的。”

裴行儉聽到蘇子喬這麽說,面上露出一個微笑,心中感情卻有些複雜。

——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原來已經悄無聲息地長大。

老師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

心中正感嘆着,裴行儉忽然想起了什麽事情,笑着問蘇子喬,“聽說你如今是太平公主跟前的大紅人?”

蘇子喬:“……”

蘇子喬輕咳一聲,跟師兄說道:“承蒙聖人信任,令某在公主騎馬或是出宮時,負責保護公主。”

——也負責滿足公主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包括……半夜三更能翻牆裝神弄鬼的這種。

當然,以上後半句蘇子喬噎了回去。

當今聖人對小公主異常寵愛,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而小公主對蘇子喬這個侍衛似乎也很喜愛,就……不知道小公主在知道蘇子喬要去讨伐高麗後,會是什麽反應。

裴行儉想着,就随口問了一句,“你要去高麗了,公主會如何?”

蘇子喬一愣,竟十分認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後跟裴行儉說道:“公主不會如何,她約莫會覺得我到了高麗會去挖人參。”

裴行儉:???

蘇子喬一本正經地續道:“她可能會叫我多帶點人參回來。”

裴行儉:???????

***

李沄暫時顧不上為蘇子喬要離開長安的事情而感傷,因為今天天氣很好,槐花也開了。

尚食局前兩天做的槐花點心很好吃,小公主贊不絕口。

李治拉着小公主到了太液湖邊槐花樹下,說要摘槐花。

李治:“阿耶還是晉王的時候,曾經摘過槐花給廚房做飯,還挺好吃的,太平想要試一試嗎?”

李沄眨巴着眼睛,很是期待,“是阿耶做嗎?”

李治淡定微笑,“當然不是。”

李沄還沒跟父親一起摘過小花兒,一開始興致勃勃。

父親平日随便往哪兒一站,便如同清風朗月似的,十分迷人。

李沄很好奇父親摘槐花時,會是什麽模樣。

會拿着竹竿亂打還是卷起褲腳爬樹?

會是很接地氣的樣子嗎?

誰知到了槐花樹下,父親就坐在了王百川準備好的凳子上,還摸出了一本史書。

王百川則在旁邊指揮着宦官摘槐花。

李沄瞠目結舌。

她知道父親說要摘槐花,未必就是親自動手,可不知道居然是這麽的名不符實。

李治低頭看書,頭也沒擡一下,翻書的時候還不忘叮囑小公主:“太平不要亂跑,小心掉到湖裏去。”

李沄:“……”

春風吹過,湖面波光粼粼,岸邊樹枝上的花瓣被吹進了湖裏,粉色的白色的花瓣随着水波浮動。

李沄沒事做,又不能加入宦官的陣營,幹脆就坐在了父親的身邊。

她也不管父親在做什麽,小小的身板靠着父親的胳膊,就開始叨叨叨——

“子喬是我喜歡的侍衛,阿耶卻要讓他去高麗打仗,萬一他被人打傷了,可怎麽辦啊?”

“武家的攸暨表兄快到長安了,應該要有人去接他才對。”

“阿娘跟我說,等攸暨表兄在國公府住下之後,我可以出宮去國公府玩。”

“可是子喬不在長安,我要出宮玩的話,誰能保護我呢?”

“……”

李治:“……”

片刻之後,君王将手中的史書放下,目光落在身邊絮絮叨叨的女兒身上。

李沄仰頭,望着父親,“阿耶,子喬跟着英國公打仗,以後會變成一個很厲害的将軍嗎?”

李治笑着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會。”

“如果他變成了很厲害的将軍,就不會當我公主府的侍衛了吧?”

李治本想說當然會,可細想了一下,若是蘇子喬功成名就,自然不會再回羽林軍。

李治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應該不會。”

小公主聞言,那秀氣的眉頭頓時皺在了一起,目光十分感傷。

老父親看着女兒的模樣,頓時又心軟,“唔……沒事,子喬如今還沒離開長安,太平可以讓他多陪你玩。”

小公主沒精打采地嘀咕:“可是在宮裏能有什麽玩的?太平也不能天天騎馬呀。”

李治:“……”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想出宮玩。

果然,靠着父親的小公主擡頭,雙手抱着父親的胳膊,目光閃着希冀:“攸暨表兄回來的時候,我能讓子喬陪我一起去接他入宮嗎?”

李治點了點頭。

小公主又問:“我可以讓子喬陪着我去護國寺拜觀音嗎?”

李治面上的神色變得嚴厲了一些,但還是點了點頭。

最後,小公主站了起來,目光與老父親平視,“等子喬走的那天,我可以去送他嗎?”

已經在割地賠款的老父親臉色十分嚴峻,覺得腦殼很疼。

李沄看着臉色十分嚴峻的老父親,淚眼汪汪,扁着嘴巴但努力不哭,帶着哭腔的聲音都是微顫的,“不可以嗎?”

老父親看女兒泫然欲泣的模樣,擡手掐了掐眉心,再次繳械,滾地投降。

君王無聲嘆息,再度無奈點頭。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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