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皇家有女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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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小雨潤如酥, 草色遙看近卻無。

早春的長安,下起了淅瀝瀝的細雨。朝廷再度收到了來自幽州的捷報,說我軍大敗高麗,如今高麗軍已潰不成軍, 破城指日可待。

李治看着從幽州快馬加鞭而來的捷報, 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連說了好幾聲好。

就是,聖人拿着捷報,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由得問王百川, “蘇子喬沒有書信送回來麽?”

王百川愣住, 一開始沒弄明白聖人好端端的,怎麽會問蘇子喬有沒有書信。

随即, 又恍然大悟。

蘇子喬一直甚得聖人和太平公主的青睐, 尤其是小公主, 時常念叨着蘇子喬。蘇子喬要随軍出征了, 小公主要送行;蘇子喬要定親了, 小公主樂得滿屋子亂轉;蘇子喬被人說是天煞孤星了,小公主要找明崇俨給他批命, 把那命格和面向誇得天花亂墜……小公主甚至愛屋及烏,蘇子喬的未婚妻卧病在床,小公主纏着父親, 說讓尚藥局的大夫去兵部侍郎的家中為程小娘子看病用藥。

冬去春來, 自從上次蘇子喬挖了一盒子人參帶回來給小公主之後, 就再也沒有蘇子喬的音訊。

只知他要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娘子要定親,可那消息,還是從幽州回來的兵部侍郎說的。

王百川覺得蘇子喬最近仿佛就只活在旁人的話裏。

聖人之所以會問起蘇子喬,大概是小公主又念叨蘇子喬了吧?

王百川恭立在李治的身側,“沒聽說有蘇将軍的書信送回來。”

李治眉頭微蹙。

王百川笑着說道:“我軍與高麗軍打得如火如荼,英國公李績等人應該也忙得腳不沾地,蘇将軍年輕有為,又在歲除之日領着輕騎兵打了勝仗,如今大概會被李績委以重任,一時抽不出身寫家書回長安,也是情有可原。”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李治覺得大概也應該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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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李治是知道蘇子喬性情的,忙起什麽事情來,便心無旁骛。

想想那小子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沒上心,這會兒忙着打仗呢,哪有什麽心思寫信陪小公主解悶。

這麽一想,頓時釋然。

而且最近太平生病了,沒能像從前那樣活蹦亂跳,也不能天天想着些精靈古怪的主意來為難父親。

李治耳根倒是清淨了,卻覺得很不習慣。

想起李沄原本肉乎乎、帶着嬰兒肥的蘋果臉,如今都清減成了瓜子臉,老父親就是一陣心疼。

——她還不如天天來折騰父親呢。

***

李沄在丹陽閣養病了好些天,外面細雨蒙蒙,她就跟周蘭若趴在雪堂靠窗的榻上看着外面的春雨綿綿。

永安縣主周蘭若正在叽叽呱呱地跟李沄說這幾天承乾殿發生的事情。

周蘭若雙手撐着下巴,兩只小腳還翹了起來在空氣裏晃蕩,小女童用稚嫩的聲音跟李沄說道:“三表兄自從上次在丹陽閣裝完鬼之後,就有點瘋,天天在承乾殿裏帶着個鬼面具吓唬人,開始那些人還被他吓到,如今吓成習慣了,大家都不理他。可三表兄對大家不理他的事情十分不滿,要求每個人見到他帶着鬼面具的時候,必須要裝出一副快要吓哭的模樣。”

李沄啊了一聲,笑着問周蘭若,“真的麽?”

可是想了想,覺得李顯這個頑主是真的能做出這種事情。

周蘭若嘻嘻笑,小腦袋直接擱在了李沄的肩膀上,“是真的。四表兄跟我說,別理三表兄,等他瘋完這一陣子,大概就會好了。”

李沄深以為然,她也是這麽想的。

李沄雙手擱在了大迎枕上,下巴抵着手背,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她現在病還沒好,外面又在下雨,就很悲催地被父親和母親禁足了。

好些天沒出去遛彎,小公主覺得自己身上都快發黴了。

周蘭若枕在李沄的肩膀,見她沒什麽反應,不由得擡起頭來,看着李沄的側臉。

因為生病的緣故,李沄原本還帶着嬰兒肥的臉清瘦了一些,睫毛十分濃密,又長又翹,在她的眼簾下投下一道陰影。小巧的鼻子弧線完美,可在鼻梁中間卻有一點微微的突出,周蘭若聽母親說過,這叫駝峰鼻,會讓人看起來很兇。可放在李沄的臉上,卻意外地好看,令她在嬌俏中又透着幾分倔強。

周蘭若看着李沄的側臉,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她那吹彈可破的側頰。

李沄吓了一跳,回過頭看看向周蘭若,“永安,做什麽呢?”

小蘿莉的手頓在半空中,那雙大眼睛閃閃發亮地問李沄,“太平,我能摸一下你嗎?”

李沄頓時黑線,這是什麽問題?

可是對着小蘿莉那充滿希冀的眼神,李沄默默地點了點頭。

周蘭若見李沄點頭,眉開眼笑,肉乎乎的小手像是要觸碰什麽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李沄的側頰,贊嘆着說道:“太平真好看。”

李沄:“……”

周蘭若又神情認真地說:“婉兒已經是永安見過很好看的人了,可太平比婉兒更好看!”

李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周蘭若的小腦袋,笑了起來。

童言無忌。

她記得自己真正年幼的時候,總會覺得自己身邊親近的人是最好看的。

母親是最好看的,跟她親近的小姐姐們也是最好看的,不管是什麽有着神仙顏值的人,在她心中都比不上身邊親近的人好看。

在如今的周蘭若眼裏,大概也是這麽一個道理。

周蘭若看着李沄的笑顏,也笑彎了眼。

“太平,等你好了,天氣晴了,我們一起去承乾殿找驚鴻玩。我昨個兒去承乾殿找四表兄的時候,驚鴻正在跟着四表兄敲的羯鼓在樹上跳舞,很可愛!”

說起驚鴻,李沄想起了蘇子喬。

那天的噩夢過于真實,像是她真的與蘇子喬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似的。

自從上次蘇子喬送回來一盒人參之後,她就只聽說了蘇子喬要定親了,歲除的時候打了勝仗,至于其他的,就一概沒有了音訊。聽說又有捷報從幽州送回長安,高麗向大唐稱臣的日子大概不遠了。

李沄對蘇子喬還是有些想念的。

戰場上生死一瞬,也不知道蘇子喬如今到底怎樣。

不過,有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再說了,如今蘇子喬都是要定親的人了,以後在他的生命裏,要分給妻兒和家人的時間和心思會越來越多,無暇顧及他人,也是十分正常的。

這麽一想,李沄心中就十分釋然。

人總是要長大,要學會跟各種各樣的人走在一起,然後也要學會跟各種各樣的人分道揚镳。

李沄正想着,有侍女從外面跑了進來,“公主,周王和殷王帶着薛小郎君和周國公來了。”

李沄啊了一聲,原本趴在大迎枕上的小身板坐了起來,“那就請他們進來吧。”

大明宮中,因為這幾個小郎君在,顯得格外熱鬧。

“阿妹阿妹!我們來看你!”

周王還是一如既往地鬧騰,人還沒進來,聲音就傳進來了。

一行人進來,李沄看得愣住了。

只見李顯身上穿着五顏六色的便服,衣袖很寬,腰帶很長。除了李顯之外,還有武攸暨和薛紹,兩人穿的衣服樣式也跟李顯差不多的,就是顏色素雅一些。

李顯面上笑嘻嘻很高興,武攸暨神色也如常,倒是薛紹,板着那俊俏的小臉,勉力維持自己在太平表妹跟前所剩無幾的形象。

在這幾個小郎君中,只有李旦穿得比較正常,但是他身上挂了個羯鼓,手裏拿着兩根鼓槌。

已經長大了許多的驚鴻毛絨絨的,一搖一擺地跟在幾個小郎君的身後。

——嘆息,昔日那只萌萌噠小鹦鹉如今已經長大了許多,變得越來越有個性了。它如今不愛蹲在人的肩膀上,也不愛飛,只愛搖搖晃晃地跟在幾個小郎君身後走。

它鳥矮腿短步子小就算了,要是幾個小郎君走得快了,它沒能跟上大部隊,就要在後面扯着那鳥嗓門鬼哭狼嚎。

丹陽閣的宮人們目瞪口呆地看着四人一鳥進了雪堂。

坐在李沄身側的周蘭若也是瞠目結舌,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弄不明白幾個表兄帶着驚鴻是要折騰什麽把戲。

倒是李沄看着幾個跟唱大戲似的的小郎君,頓時樂了。

“三兄,你和兩位表兄穿成這樣來丹陽閣,是要做什麽?”

李顯擡手,感覺良好地順了順綁着發冠的帶子,一本正經地跟阿妹說:“阿妹生病了,好些天都沒出丹陽閣,一定悶壞了。要是阿妹真的悶壞了,我和四弟得多心疼啊,為了不讓阿妹悶壞,我就帶着兩個表弟來給阿妹解悶了!”

李沄一臉好奇,“哦?那三兄和兩位表兄是要怎麽給太平解悶啊?”

李顯嘿嘿賊笑。

算學狂人武攸暨望向李沄,笑得有些尴尬。

背書達人小薛紹,臉上的神情就跟上墳似的。

身上挂着羯鼓的李旦,手裏拿着兩根鼓槌,輕咳了一聲,跟阿妹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緣由。

事情是這樣的,這兩天李顯也不愛帶着面具到處吓唬人了,但是呢,卻想到了一個特別折騰他和兩位表弟的法子。就是,李旦敲着羯鼓,驚鴻跟着鼓點蹦蹦跳跳的時候,穿着寬袖長腰帶詭異服裝的三兄和表弟們,也跟着驚鴻蹦蹦跳跳,一邊蹦一邊跳還要甩袖子。

李顯覺得那樣的詭異的舞蹈,出奇地拉風,出奇地有創意,一定能讓阿妹看了之後豎起大拇指,給他點贊!

李沄聽得滿額黑線,目光落在了武攸暨和薛紹兩人的身上。

武攸暨迎着表妹的目光,輕咳了一聲,強作淡定地跟表妹解釋:“那天我和薛紹去承乾殿的時候,三表兄正在跟驚鴻一起跳舞。我和薛紹就是……呃,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看着似乎又挺好玩,就跟着比劃了一下。”

誰能想到一比劃成千古恨,被李顯拖着跳起了瘋人舞。

面色堪比上墳的薛紹心中也十分窘迫,但迫于三表兄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迎着太平表妹的目光,薛紹莫名地想起當年三表兄偷偷在他頭上插了大紅花,要他來找表妹決鬥背詩的事情。

太平表妹如今看他的目光,好似跟那時候的目光無甚區別。

——就跟看人耍猴似的。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薛紹小郎君內心把李顯這個熊表兄翻來覆去地罵了八百遍都嫌少。

李沄對兩位小表兄十分同情,然而沒想着要解救他們一下。

因為她真的很想見識一下李顯覺得拉風又有創意的瘋人舞,到底是什麽樣的。

而且,還有她的驚鴻一起跳呢。

驚鴻進了雪堂之後見到了主人,就飛上了榻,蹲在小公主的身邊求摸摸。

小公主溫柔地愛撫着萌寵身上光滑的羽毛,笑而不語。

永安小縣主十分興奮,“真的嗎?三表兄要帶着兩位表兄跳舞給我和太平看?”

這時一直享受着主人愛撫的驚鴻扯着鳥嗓,嗷了一聲。

周蘭若笑着低頭,在驚鴻的羽冠上親了一下,“對了,還有我們的小驚鴻!真厲害!”

小縣主雙手捧心,十分期待地看向幾位表兄。

十分溫文的殷王李旦看看阿妹和周蘭若,又看看兩位內心幾乎生無可戀的小表弟,輕咳了一聲,十分慶幸自己是個敲鼓的。

李旦清了清嗓門,臉上帶着笑意看向阿妹,十分溫柔地問道:“阿妹要看嗎?”

小公主望向四兄,四兄笑得溫柔儒雅,有幾分父親的影子。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四兄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好騙的小正太了。

三兄這個家夥,指不定哪天被四兄賣了都不知道。

真是不得不感嘆,歲月催人老啊。

嘤。

不想長大。

小公主內心哀嚎着不想長大,面上笑盈盈地朝四兄點頭,“要看啊,那可是三兄精心為我編的呢,當然要看!”

小公主聲音剛落,羯鼓的聲音就已經響起,原本還蹲在小公主身邊的鹦鹉,聽到鼓聲響起後,就飛到了李旦的身旁,跟着鼓點搖頭晃腦。

李顯很在狀态,十分陶醉地跳起了他的瘋人舞。

舉手投足真的很瘋,關鍵是他一邊瘋還一邊朝李沄擠眉弄眼,而武攸暨和薛紹兩人被迫配合,一臉的生無可戀。

李沄被逗得哈哈大笑。

剛從紫宸殿處理完政事的聖人李治和皇後殿下站在雪堂外,聽着孩子們稚嫩的笑聲,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揚起。

李治笑着與武則天說道:“顯兒這孩子,終日就知道在宮裏搗騰,連崇賢館的老師提起他都頭疼不已,可他每次到了太平跟前,倒像是個兄長的模樣。”

武則天笑睨了聖人一眼,趁機為她溺愛的兒子說話:“顯兒雖然淘氣也不愛讀書,可他對兄弟與阿妹都是十分愛護的。聖人終日只念叨他不愛念書,可也得看看他的長處。”

李治聽到小公主愉悅的笑聲,難得也沒說李顯這個糟心孩子有什麽不對,轉身帶着皇後離開。

武則天跟上聖人的腳步,笑問:“聖人不進去看看”

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笑聲從身後傳來,李治的眉目也浸潤在一片笑意當中。

“難得他們玩得高興,我們兩個大人,就別去打擾他們了。”

帝王夫妻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

雪堂中,幾個熊孩子鬧成了一團。

到了二月二的時候,幽州再度傳來捷報,高麗城破,李績生擒了高麗王高藏,即日押着高麗王班師回朝。

與小公主闊別将近一年的蘇子喬,也終于要回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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