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回
卻說那孟玉樓自迎兒口中探聽了潘金蓮的虛實,心中有意提防起這個婆娘來,因扶着小鸾的手上了轎子,就往觀音廟中進香禮佛去了。
這一日正是廟會,送子娘娘廟外善男信女人山人海的好不熱鬧,因轎子進不去,孟玉樓只得吩咐家丁在外守候,自己只帶了小鸾一個丫頭進去。
正随着人流往大雄寶殿處緩步挪移着,忽聽得身後有個輕浮聲音笑道:“前面這位娘子好生眼熟。”玉樓聞言暗道不好,只怕是有的市井無賴潑皮破落戶瞧了自家花容月貌,起來挑逗,因也不敢回頭,拉了小鸾就走。
未行幾步,就給一群幫閑的團團圍住,內中閃出一個簪花的小郎,神色輕浮笑道:“娘子走得急,莫不是急着有孕麽?”
玉樓聽聞此言羞得滿面紅暈,因低低的聲音呵斥道:“青天白日怎麽将良家女子調戲起來,是何道理?”那小郎聞言笑道:“你是良女,我是良人,豈不是厮配得郎才女貌,團圓夫妻?”
因說着,竟搶步上前,一把就攥住了孟玉樓的一對雕花玉腕。将那花枝兒也是的三娘子唬得花容失色,一面也顧不得許多,就與他撕扯起來,口中喊道:“各位過路君子,奴是西門千戶家中妻房,如今路遇歹人,懇請各位高鄰伸伸援手救了奴家性命。”
誰知連喚數聲,竟無一人敢來上前搭救的,那簪花的小郎聞言得意笑道:“我勸小娘子還是莫要呼喊的好,如今別說一個千戶的渾家,那林沖八十萬禁軍教頭怎樣,還不是讓我帶了綠帽子。”因說着得意大笑起來。
孟玉樓聽聞此言,唬得魂飛魄散,因心中暗道:“此人莫不就是往日閨中聽聞的,那專愛欺男霸女勾當的高俅之子高衙內,只是久聞他橫行東京地面兒,如何卻在此處。”
正鬧着,忽見人群之中竟有一人策馬淩劍而來,行至那高衙內身旁,一勒馬缰繩,舉手揚鞭朝着那小郎的脊背上就是一鞭子。
那高衙內疼得滾在地上,就放開了玉樓,小鸾見狀連忙趁機上前護住主子。那高衙內吃了暗虧如何肯依,一咕嚕爬起來口中罵道:“我把你個不知死的……”
誰知擡頭瞧清楚了來人模樣,唬得魂飛天外,連忙整頓衣冠垂首侍立,叫了一聲“叔父大人”就沒了言語。
但見那騎馬的男子冷笑一聲,輕輕巧巧躍下了馬背,徑直來在孟玉樓跟前拱手見禮道:“眷生楊戬,拜見世嫂夫人。”那孟玉樓聽聞此言,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這青年男子竟是當朝一品大員,清河節度使楊戬,他與那蔡京稱兄道弟,如今自己的丈夫是蔡太師的幹兒子,他尊稱自己夫家為世兄,自己為世嫂夫人,倒也是個富而好禮的權貴。
因連忙提縱羅裙盈盈下拜道:“奴家是西門千戶第三房妾,多謝大人此番仗義相助,不知如今來在陽谷城中有甚公幹,也好轉告奴家夫主前來迎迓。”
書中暗表,原來那楊戬此番在京中得勢,外放了清海節度使,只因高俅之子高衙內在京中犯案,逼死了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的渾家,一時之間朝野輿論嘩然,那高俅唯恐事大,因央了他結拜兄弟楊戬,上任途中帶了高衙內出京避避風頭。
那楊戬雖然權傾朝野,卻不是蔡京高俅一路之人,當日結拜異姓兄弟,也是面上情勢所迫不好推辭,如今心中對着高衙內頗多微詞,只是義兄相煩,自己又不好推的,只得勉強帶了這高衙內上路。
今日一時不曾看顧,給那高衙內瞅準了空子溜了出來,便知事情不好,尋至觀音廟門前,但見一頂正五品诰命的轎子在此,心中猜測許是自己的幹親侄兒西門慶的嫡妻,因問了轎夫果然便是西門府上的家丁,遂進得廟門,意欲拜見這位大娘子,誰知卻撞見高衙內仗勢調戲良家婦人,方才有了如今這段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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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聽聞這婦人原不是西門慶嫡妻,卻是他的姬妾,因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幾眼,但見這女子面如秋月色如春花,端的傾國傾城之貌,因心中一動,卻有些豔羨西門慶豔福不淺。一面口中謙遜道:“原是來此赴任,臨去之前,蔡太師也曾對學生言講他有一門幹親在此,囑咐學生好生看顧,如今既然世嫂夫人乃是西門長官家眷,不如讓學生護送回去,省得沿路之上熙熙攘攘,倒把娘子金玉一般的人腌臜了。”
那高衙內在一旁爬将起來,拍了拍身上塵埃,冷眼旁觀着那楊戬只管不錯眼珠兒地盯着那婦人打量,心中冷笑一聲,卻也不敢說幾句閑話,只得讪讪的垂手侍立。
玉樓聽聞此言,心中暗道往日裏常聽見夫君西門慶說起,這一位幹親在朝中萬歲駕前十分得臉的,平日裏常想着結交此人。況且又是個內相大人,論理自己沒什麽好回避的,因點頭笑道:“既然恁的,有勞大人與奴家一道回府,奴這就命人去請夫主回來款待迎迓。”一面吩咐小鸾出去備轎,命家丁速報西門慶回府待客。
楊戬聞言點頭答應着,一面吩咐自己的親兵衛隊鳴鑼開道,驅散百姓,親自引着玉樓出離了觀音廟中,上了轎子,方才腰身一縱上了馬背,一面回身瞥了那高衙內一眼道:“無知的畜生,還不回館驿好生讀書,此番本官往西門府上盤桓,這幾日定要補出十天的功課來,等本官回來看時,若沒有功課,仔細你的皮!”
因說着,徐徐打馬追随着孟玉樓的轎子去了,那高衙內俯首聽命,唬得不敢動彈,等兩人都走遠了,方才站直了身子啐了一聲道:“還說我是畜生,你瞧那婦人眼神,恨不得一時就摟在懷裏做那見不得天日的事情,想也是白想,一個太監能成什麽事?不過看在我父親份上叫你一聲叔父,就這般拿大起來……”因說着,倒也不敢高聲,因方才跌得重了,一面叫小厮幫閑攙扶自己往驿站中,罵罵咧咧去了。
卻說那孟玉樓坐着五品诰命的官轎,隔着轎簾子偷眼觀瞧了那楊戬幾眼,但見此人面若敷粉唇若點朱,往常與西門慶盤桓之際,只覺得自家夫主世無其二,如今這楊戬的眉目竟比那西門慶還要清秀十倍,因心下暗自點頭道:“怪不得人家常說這內相都生得比女子還要标致,如今見了這位大人方知此言非虛了。”想到此處複又偷看了兩眼。
誰知那楊戬騎在馬上,卻也暗暗的往軟轎之內窺探,兩個四目相對,都是面上一紅,彼此錯開了視線。一路無話,轉眼之間來在西門府上。
彼時西門慶正在衙門之中,聽聞玉樓遣人來報,因心中大喜,連忙告假回來,趕在門首,可巧楊戬剛剛到府,連忙滿臉堆笑着迎了上來,親自牽馬執鞭,将那楊戬奉承如同活祖宗一般接入府內。
那孟玉樓見丈夫迎迓了貴客,前面已經沒有自己的事情了,遂叫小鸾拿了平安符往那吳月娘房中去了。來在門首,見大丫頭玉簫正在院中玩耍,見她來了連忙上前接住笑道:“三奶奶才走了這半日,我們奶奶懸心得要不得,這一會兒的功夫兒叫奴婢出去哨探了好幾次呢。”
孟玉樓聞言奇道:“我不過是去觀音廟裏進香,怎的大姐姐這般心焦?”那玉簫聞言道:“三奶奶不知道?如今那高衙內調戲你的事情,都在市井之中傳開了,先是玳安兒從外頭回來就聽人說,因為路人不認得三奶奶的金面,只看那轎子是西門府上嫡妻的儀仗,都說是西門府上大奶奶給人調戲了,急得我們奶奶要不得,一連聲兒叫奴婢往街面兒上尋去。”
孟玉樓聞言臉上一紅,因連忙往月娘房中,但見吳月娘早已強打精神穿戴整齊了,看那架勢只怕自己再不回來,就要親自外頭尋去,如今見了玉樓,好一似天上掉下個活寶貝一般,一把拉住了道:“三姐,你可吓壞奴家了,到底怎麽樣,那高衙內為難你了不曾?”
玉樓見她關切自己,心下一暖,連忙扶她坐下柔聲說道:“大姐姐寬心,青天白日的,他就是天王老子又敢怎麽樣,況且可巧今兒正遇見咱們老爺的一位世交,京城外放的清海節度使楊戬楊大人來為奴家解圍。”
月娘聞言秀眉微蹙道:“這倒也罷了,只是你一個閨閣女子,欠了他人情怎的?又不好出面酬謝……”孟玉樓聞言噗嗤一笑道:“這卻無妨,這位楊大人雖是個帶兵打仗的将軍,卻是個內相出身,就算在內帏延請答謝,到底男女大防是錯不了的。”
月娘聞言奇道:“竟是個內相出身?方才聽見市井傳聞說,将你救下的人身手了得,生得英武挺拔,怎麽倒是個……”說到此處臉上一紅,又跟着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