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回

那西門慶聽聞此言,方才将信将疑的,因恨恨道:“這也罷了,如今我且去三房裏瞧瞧,若是人還在房裏倒也可以饒恕你們這些賊囚根子,若是不在了時,可仔細你們的皮!”因說着,到底心下氣惱不過,照着那玳安兒的胸口狠命踹了一腳,只踹得那玳安兒就地骨碌了兩三圈兒,蜷縮在地下直哎喲,方才解氣去了。

放下一衆小厮兒們如何救助那玳安兒不提,卻說那西門慶此番知道自己錯怪了孟玉樓,又想起渾家那一番嬌滴滴的花容月貌來,真恨不得一時之間就摟在懷裏做那恩愛之事,急匆匆到了三房門首之處,但見房門已經落鎖,便知裏面有人,因急急的打門道:“三奶奶開門,慶哥兒在這裏。”

房內孟玉樓剛剛沐浴已畢,小鸾服侍着梳起了晚妝,正靠着熏籠閑坐,一面暗暗思忖對策,如今猛的聽見外頭打門的聲音,主仆兩個都是唬了一跳。

那小鸾率先繃不住了道:“三娘,你聽外頭打門,好像倒是爺的聲音,莫不是知道咱們跑了,此番來尋晦氣的麽?”

孟玉樓聞言擺了擺手道:“你仔細聽聽,他說什麽……”正說着,又聽得門首處急急打門的聲音道:“三奶奶開門,慶哥兒來了。”

小鸾聞言噗嗤一笑道:“這又好了,往日裏只有爺求着奶奶做些小意兒時,才自稱慶哥兒的,如今只怕是心下回轉過來,來給奶奶賠不是呢!我這就開門去。”因說着蹭下了炕就要往外屋去。

孟玉樓聽聞此言連忙按住了道:“你且不忙。”因說着,附在小鸾耳邊,低眉耳語了幾句,小鸾聽見了因有些遲疑道:“三娘如今這樣拿大,只怕爺好容易心思回轉過來,萬一又惱了,你們夫妻情份可就難以回轉的。”

玉樓聞言冷笑道:“你只聽我號令無妨,他若不是真心悔過了,斷不能只在五房邊上就敢這般小意兒貼戀咱們的,去吧。”

因說着,打發了小鸾前去開門,自己伸手解了方才梳洗的晚妝樣式,只将烏雲散漫花容不整,斜倚着身子,将将靠在那熏籠上頭。

小鸾外間屋內取了一盞小宮燈,摸索着上前開了房門,但見那西門慶滿面焦灼之意,含羞帶愧的站在外頭,見了她,也不似往日裏趾高氣昂飛揚跋扈的,因面上一紅道:“大姑娘,你們奶奶睡了麽?方才接去,那幾個挨千刀的賊囚根子說只怕是回房歇了,我因怕你們奶奶心裏不受用,萬一着了風寒可怎麽好,是以過來瞧瞧。”

小鸾如何知道方才楊戬一番設計,因不知前頭何事,倒叫這向來目下無塵的大官人這般低聲下氣的,正欲溫言軟語籠絡于他,複又想起孟玉樓方才的囑咐,因端着架子冷笑一聲道:“爺還知道我們娘們兒的死活?只怕是天黑走錯了門兒,五房裏倒在後頭,如今黑燈瞎火的,少不得奴婢擔着不是,送了爺往五房裏去罷,何苦來又招我那薄命的主子。”

一席話嬌嗔滿面,說的那西門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又不好與她高聲起來,也是怕五房裏聽見,明兒添油加醋嘲弄自己,只得低聲下氣道:“姐姐兒,此番都是玳安兒那小油嘴兒傳話傳差了的,我原說與你們娘們兒玩笑,關一關吓唬一半日的,依舊放了回來,誰知那賊囚根子竟錯理會了我的意思,倒叫姐姐兒和你們奶奶受了這麽一場潑天也似的委屈,都是我用人不明辦事不利,如今你們娘們兒惱我,我不敢分辨,只是好歹叫我進去跟你們奶奶睡一睡,省得再去別的房下折騰,叫人瞧見了,倒像是我與你們奶奶生份了一般。”

小鸾聽聞此言,知道這西門慶也算是好話陪盡了,自己再不兜着,只怕就顯得不識擡舉,也只得假意嘆氣道:“爺進來瞧瞧便罷了,只怕我們奶奶服侍不得爺的,如今好說歹說,也有個兩三日水米不曾打牙,別說服侍人了,只怕就剩一口氣,只要見爺一面的。”因說着,倒觸動了自己主仆兩個這幾日的委屈,當真滾下淚來。

那西門慶見了心下如何不知憐惜?因一連聲兒賠話道:“好姐姐兒,你且放我進去,我自會安慰你們奶奶,到明兒整治酒菜,五房聯袂來與你們奶奶賠話好不好?”小鸾聞言方才破涕為笑,因高挑着小宮燈,給西門慶照亮兒,服侍他進的房來。

那西門慶進的房中,但見孟玉樓冷冷清清的神色,斜倚熏籠枯坐金閨,芙蓉玉面之上珠玑碧痕猶在,心中豈有不憐惜自責的,因仗着房內也沒別人兒,涎着臉上了炕,半跪在炕沿兒上低聲賠話道:“三姐,聽丫頭說你身上不爽快,特來瞧瞧……”

連說了兩聲,那孟玉樓并不答言,急的西門公子抓耳撓腮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但見玉樓面沉似水道:“慶哥兒,你且不忙與我賠話,且聽我說說不遲,自從當日大姐姐替你相親以來,如今我進門服侍你們夫妻兩個,并上頭幾房姐姐,底下幾個妹妹們,扪心自問,并無一點兒錯處,如今給人潑了髒水,指望着夫主心裏向着我,許是還能仗義搭救,誰知你非但不為我洗脫了冤屈,反同着旁人說我,指名道姓坐實我銀婦之名,奴家心裏冤屈……”說到此處,那眼內珠玑斷了線珍珠一般只管滾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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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的西門慶慌了神兒,一把摟在懷裏道:“我的姐姐,千錯萬錯,都是小人一時多吃了兩杯黃湯,仗着性子打起老婆來,姐姐好歹容我這一回,今生今世再不敢了。”

孟玉樓聞言苦笑了一聲道:“慶哥兒,這件事原是你錯辦了,只是我心裏倒也不肯怪你,一來自從我進門以來,你和大姐姐十分疼惜看重,每日裏添菜弄飯給我吃,又打了好些金銀首飾,從外洋買回來許多绫羅綢緞給我妝點身子,你又是個知冷知熱的貼心郎君。

先頭大爺雖然疼我,只是他行商出身,朝朝誤了奴家良辰美景,雖然成婚兩三年,身邊卻是男花女花都無,若有個一男半女時,好歹是個臂膀,我也守得住。所以奴家心裏敬他多于愛他,畏他多于憐他。雖是夫妻兩個,卻是舉案齊眉情誼,多過夫妻魚水之歡。

及至到了你們西門府上,遇着你這樣風流俊俏知冷知熱的郎君,才算是開了情窦,雖然往日裏冷眼旁觀着你迎娶房下衆位妹子,嘴上不說,心下豈有不嫉妒小性兒的,只因奴家愛重夫主,是以這些閨房瑣事都可以容你胡來,見你喜歡那潘五姐,我就只當做是自己親妹子一樣的疼,六房裏李瓶姐養下個哥兒來,奴家能不眼熱?只是見你喜歡的什麽似的,我見你西門府上有後,心裏也跟着歡喜,這些雖說小事,也都是奴家對你一片情誼,往日你也是看在眼裏的。

當日你聽了琴童兒那小厮兒挑唆之言,我為什麽不曾分辨,只因往日裏你我夫妻床笫之事,你豈有不知道我的模樣兒品行?是那起子整日裏纏綿羅帷被翻紅浪的銀婦不是?我因深信你知我人品如何,并不辯解,還道是夫主自然為我做主,處置了那小厮還我清名,誰知你受了別房裏挑唆之言,不分善惡錯勘賢愚,也是我往日裏白費了相思錯付了芳心,十分心意待你,卻換不回兩三分真心……”

那西門公子聽了這話,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再無半點兒裝腔作勢喬模喬樣的,倒觸動了自家心中一點真性情,也跟着滾下淚來,抱了婦人的嬌軀在懷裏,見臉兒相偎了喃喃說道:

“好三姐,如今這一番金玉良言,除了小人的先妻陳氏大奶奶,可就再也沒人說過這幾句知冷知熱的貼心話兒了,房下那幾個婦道雖然容貌出衆些,我暗地裏品度着,你大姐姐雖是賢德,多少有些個涼薄的性情,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李嬌兒只顧讨我的好兒,手上使銀子卻是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兒,那四房裏孫雪娥原是你先頭大姐姐留下的房裏人,看着去了的份上占了一房,又不出衆,五房裏是你最好的姐妹兒,不用我說你也是知道的,雖說十二分标致人物,與你算是一時瑜亮,只是她倒愛小性兒,又是使女出身,只會小意兒貼戀夫主,終究不是當家奶奶的材料兒。六房裏李瓶姐倒是溫柔賢惠,只是輸在膽子小,怕得罪人,不肯招災惹禍的,才給那五丫頭轄制住了。這幾年我冷眼旁觀着,這偌大一個西門府上,竟都仗着姐姐一人操勞把持,方才整頓門楣當家理紀,将我家中治理的內言不出外言不入,房下婦人雖然衆多,倒是鐵桶也似的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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