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好累
梁欽再怎麽說也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 即便醉開始沒有反應過來,拿緊接着的動作也是極快。
江逸手上玻璃剛在江銘城的脖子上劃了道血口,下一秒梁欽的手掌飛速就要卸掉江逸的手臂。
江逸一個矮身躲過梁欽的攻擊, 迅速扔開玻璃放棄江銘城。
他的身形小巧, 不退反進,趁着梁欽的注意力全在江銘城的身上時,游蛇一般的小手在他的腰間滑過, 順走了梁欽習慣性帶着的瑞士軍刀。
“噌”的一聲, 金屬在空氣中劃出輕響, 江逸迎着梁欽重若千斤的拳頭, 一刀捅上了他的小腹。
血順着梁欽的手指流了下來,江逸被那一拳打開數米, 勉強站直了身子。
眼前明暗交替,耳鳴轟響不停。
江逸停頓片刻,按着沙發靠背一腳踹開血流不止的梁欽,強忍着眩暈感直接把刀抵在了江銘城頸間。
“她要出事, 我們都別活了。”
江逸的聲音很輕,像是累極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不會死。”江銘城把電話挂斷,“我的人已經去了。”
“她會啊!”江逸用力全身的力氣, 大吼道,“她不懂規避傷害!她不懂護住要害!她怕疼!她愛哭!她惹着綁匪生氣了要怎麽辦?!”
“她的父母有多疼她!她出事會有多嚴重!”
“你他媽知道嗎?!”
江逸的吼聲最後幾乎帶上了哭腔。
他根本不配和許寧寧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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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竟然敢挂電話。”綁匪淬了口吐沫, 心情不好就開始拿許寧寧撒氣。
“別真打死了,”另一個人攔住他,“萬一出人命了我們都別想好過。”
“不知道哪來的野種,江家根本不管, ”綁匪惡狠狠道,“就算死了也沒人問的。”
“老三,你怎麽找的人?當初說好的萬無一失呢!”
“我怎麽知道江銘城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不是親生的?”名為老三的男人對着許寧寧又踩又踢,“他媽的,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另一個人道,“江銘城不放合同,我能怎麽辦?!”
“要不…咱們就算了吧?”有個怯懦的聲音提議道。
“做都做了,怎麽可能就算了,”一陣鋼管拖地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老三!”有人打斷他的話,“你別這樣!”
兩人似乎發生了争執,第三個人過去勸架。
黑暗、潮濕、還有劇烈的疼痛。
許寧寧大口大口地呼吸,似乎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血水浸在耳裏,許寧寧只能聽見模糊的争吵,卻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隐約知道談判進行得不順,江逸很可能已經被江銘城放棄了。
極度的恐懼之後,心态反而平和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怕久了,反而沒了感覺。
相比于害怕,她更擔心。
她擔心江逸的身體真的死亡,又擔心自己死亡後江逸該陷入怎樣的痛苦之中。
雖然江逸總是閉口不談自己的事,還喜歡刻意和別人拉開距離。
但是他分明是那麽在意于知白和許安年,一點點小事就可以開心很久。
自己如果出事了,江逸要怎麽辦?
她不想讓江逸痛苦。
手腕上綁着的繩子似乎變松了許多,許寧寧緩緩動着手指。
分明是細小的動作,卻消耗着她大量的力氣。
許寧寧呼吸越來越淡,到最後喉嚨間發出巨大的聲響。
喘不過來氣,越來越難受。
許寧寧弓起身子,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怎麽了?!”終于有人發現了許寧寧的反常,“喂!你們快看他怎麽了?!”
許寧寧被人翻過身仰躺着,可是卻依舊沒有感到任何的好轉。
“他要死了…”
許寧寧在殘存的意識中聽見了這麽一句話。
我要死了嗎?
突然,大量的空氣湧入肺部,許寧寧一時間接受不了這樣的氣流,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有人架住她的手臂反扣在身後,許寧寧腿上無力,跪在了瓷白冰涼的地磚上。
燈光明亮,痛感減弱,許寧寧盯着瓷磚上映着的影子,看到了自己巴掌大的小臉。
她的馬尾因為低頭垂在側臉,發絲撓在她的鬓角,觸感真實。
換回來了?
許寧寧看着地上的血跡,一時半會兒沒有緩過勁來。
她死了嗎?
江逸死了嗎?
“救…”許寧寧張了張嘴,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求救,“救救他…”
“沒氣了?!”綁匪把江逸手腕的繩結解開,“死了嗎?”
“你別把他的繩子解了啊!”另一個人擔心道。
“就他這娘炮,真要打起來也…”
他的話還沒說完,原本躺在地上像是死人一樣的少年,就這麽撐着上半身坐了起來。
“沒死啊?”綁匪面露兇光,擡手就要去揍人,“吓老子一跳!”
出乎意料的,那個拳頭被握住了。
剛才還哭哭啼啼縮成一團的弱雞,現在眸中像是浸了寒光,就連折射出的目光都帶着冷刃般的鋒利。
江逸五指微微用力,只聽“咔嚓”一聲輕響,是手腕脫臼的聲音。
被抓住手腕的綁匪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剩下的兩人還沒來及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聽一聲巨響,自己的同伴被拎着手腕狠狠摔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兩人都懵了。
江逸在暗處扶着牆壁,緩緩站起身來。
他抖落自己手上的繩索,擡手摘掉自己已經滑到鼻梁上的黑布。
身上沒有一處不在叫嚣着疼痛,江逸想象不出許寧寧那個小哭包是怎麽忍着沒有噼裏啪啦掉眼淚的。
不過對于他而言,還能忍受。
江逸垂眸活動了一下手腕,他的目光帶着死氣,看向不遠處的兩個人。
“你打她了。”江逸輕聲道。
“什麽玩意兒?!”綁匪莫名其妙,又怕又慫。
“還好。”江逸踩着玻璃碎渣,滿面陰沉走向綁匪,“換回來了。”
“我記得,我記得就是這麽開的。”
警車上,許寧寧忍着哭泣,努力回憶着當初被綁架時車子走過的路。
“轉了三個彎,”許寧寧說,“然後我聽到有收費站的聲音。”
“應該上了高速。”警察朝對講機告知最新的線索。
許寧寧緊盯着窗外,因為太過緊張,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于知白看在心裏,心疼得不行。她攬過許寧寧的肩膀,把人抱進懷裏。
“媽媽,江逸出事了怎麽辦?”許寧寧抓着于知白的衣服,眸子裏眼淚直落,“有三個人呢,我害怕。”
“警察叔叔已經确定範圍了,”于知白擦掉許寧寧的眼淚,“不怕,爸爸媽媽都在呢,沒事的。”
許寧寧沒敢告訴他們自己在交換身體前一刻的瀕死狀态。她怕江逸已經死了,怕江逸替她死了。
“我害怕,”許寧寧在于知白的懷裏忍不住哭道,“媽媽我好害怕。”
那個少年背負了那麽多,走了那麽遠。
他那麽辛苦,那麽難過。
許寧寧拼命拼命才靠近江逸那麽一點點。
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對方,自己願意陪在他的身邊。
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愛你。
求求你,留下來。
圓月高懸,江逸身上帶血,走出山間一家廢棄的破舊工場。
他捂住自己腹部傷口,踉跄着走上林間小道。
疼到痛感麻木,也就感覺不到疼了。
江逸擡眸,看着漆黑夜空中的清亮月光。
他沐浴在這片冰涼之下,心底竟然是高興的。
還好是他。
還好換回來了。
他一人在世上了無牽挂,來去也随意許多。
江逸走到一片斷了層的土坡邊,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吃力的擡起左手,在月光下細細的端詳那道可怕的橫切疤痕。
被家庭暴力折磨許久的江逸也曾走向極端,他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在清醒後絕望地詢問管家爺爺。
“如果您不是老爺的骨肉,夫人怎麽會把你送回來呢?江家是什麽樣的地方,夫人她知道分寸。”
分寸。
江逸笑了笑。
那個女人分明知道他不是江銘城的血肉,可是依舊把自己送了回來。
她明明知道事情敗露後等待着江逸的會是什麽,可是她依舊這麽做了。
江逸覺得自己像個皮球,被人随意地踢來踢去。
沒人想留着他,也沒人去愛他,即便被綁架了,刀架在脖子上,也沒有一份合同來的重要。
當初為什麽要生下他呢?
現在為什麽還要活着呢?
江逸垂眸,看向腳下十幾米深的斜坡。
要不死了吧。
江逸艱難地站起身來。
這樣倒下去,應該能死掉。
江逸累到了極點,視線逐漸開始模糊。
耳朵裏響起了警笛的聲音,似乎還參雜着許寧寧的呼喊。
對了,還有個小丫頭。
剛才江逸拼命忍住不去想的許寧寧,像個兔子一樣跳進他的腦海裏。
“江逸,我帥嗎?”
“江逸,你別怕。”
“江逸,以後我來保護你。”
江逸轉過身子,看見不遠處似乎亮起了點點燈光。
他的雙唇微張,輕輕一碰:“寧寧。”
想到許寧寧,他就舍不得死了。
那個嬉皮笑臉的小姑娘,知道自己死了估計會哭上好一陣子。
可是活着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累到不敢去愛人,也不指望被愛。
江逸腳跟踩上邊緣,土渣碎石簌簌落下。
他擡頭看着月亮,仰面從高處跌下。
讓他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