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躬行
君微不習慣騎馬,颠簸得久了, 她雖然什麽也不說, 卻是悄悄地揉着屁股愁眉苦臉。
閻煌看在眼裏, 放緩了趕路的節奏,走走停停,為此添了不少麻煩,少不了多掐幾個不開眼的小妖小怪,嘴上時不時怪嫌棄君微兩句, 到底還是沒棄之不顧。
這夜途徑荒山,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兩人只得露宿一晚。
君微老老實實地縮在閻煌旁邊,還特意把阿壁放出來望風, 生怕一時不查就又被什麽妖魔鬼怪給盯上。
閻煌瞥了眼謹小慎微的一人一獸。那些雜碎有什麽值得憂心的?真正的威脅坐在這裏, 還被當成救命稻草呢。
“對了, ”君微把手湊近火堆取暖,一邊問, “煙波姐姐是不是讓你替她跟誰問好?難道你在景都也有熟人嗎?”
“談不上熟人。你家先生可說起過景都的事?”
君微搖頭, “先生沒空和我說這些,不過我從書上瞧見過,景都是鲛人的海國, 一半陸地一半在嬛海海底,作為與九州貿易往來的樞紐之地曾經繁盛一時。只不過海皇多年未曾現世,所以鲛人式微,現在景都大不如前了。”
閻煌輕笑, “沒想到,你這腦子裏除了吃喝還裝得下別的。”
君微哼了聲,一擡下巴,“我優點多着呢,你沒發現罷了。”
閻煌挑眉,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她,全身每個毛孔都寫滿不信。
君微擺擺手,像是要把他那目光從自己身上給打散,“總之景都如今應該是群龍無首了。”
“群龍無首倒不至于,他們還有執戟公子。”
這名字書裏未提過,看來先生留在琅山的藏書果然是有些老舊了。
“琅嬛上古有龍鳳雙神,鳳神後裔為人帝,龍神後裔為海皇。這執戟公子不是海皇,卻替海皇鎮國多年,受萬民敬仰,凝碧珠就在他手裏。”
君微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意氣風發的鲛人将領來,一手持戟,猩紅鬥篷迎風獵獵……一時間,與那日策馬離去的風煙波的背影重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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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姐姐說的故人,就是執戟公子嗎?”
“嗯。”
君微不說話了,雙手托着腮,對着篝火怔怔出神,末了突然嘴角翹起來,笑得眼兒彎彎。
閻煌将一粒石子丢進火堆,惹得火苗突然蹿起,君微被吓得往他身邊一縮。
“傻笑什麽?”
“大狐貍,煙波姐姐和那位執戟公子……是不是……嗯……”
“吞吞吐吐做什麽,想問就問。”閻煌嫌棄地用扇子将小妖怪總自己手臂邊推開了些許。
君微也不介意,仍舊雙手托着腮,兩眼放光地看着他,“就像話本裏寫的那樣呀!郎情妾意,天涯相隔。煙波姐姐入了醉風樓,執戟公子卻在景都鎮國,日日思君不見君,同飲嬛海水——哎喲!”
閻煌收回扇子,“我收回前言,你這腦子裏不光裝了吃喝,還裝了不少無用的糟粕。”
“這怎麽能算糟粕?書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煙波姐姐那般的大美人,連我見了都忍不住臉紅心跳,那位執戟公子就算為她心動也不足為奇啊!”
“君子好逑?臉紅心跳?”閻煌嘴角勾起,用探尋的目光打量她,“我從前一直覺得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小毛孩,對男女之事是一竅不通,看來是我小瞧你,嗯?”
“但凡書上寫的,我都有涉獵,”君微一拍胸脯,頗為自得,“天上地下,星宿地軌沒什麽我一竅不通的事兒,何況是這些情情愛愛的,哪個話本裏不都要帶幾筆麽?我又怎會不通。”
只不過,紙上得來終覺淺,所以沒什麽實際概念罷了。
如今風煙波和這素未謀面的執戟公子,一下讓她的腦海裏有了畫面感,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全都有了輪廓,她可不得興奮?
閻煌嘴角噙着笑,“當真通曉麽?”
“自然!”
話音剛落,君微只覺得腦後被扇柄一勾,人已被帶到閻煌身前,四目相對,鼻息相彙,近得能看見那雙幾近妖孽的丹鳳眼裏倒映的火光。
她屏住呼吸,“你、你做什麽?”
閻煌不答,反倒更向前湊近了些,風拂起發絲,與君微的頭發交纏起來。
君微覺得癢,伸手想要撥開頭發——她至今對于頭發這個“身外之物”不大習慣,沒想到兩人的頭發交纏着,一時竟打了結,她一扯,兩人都疼。
“抱、抱歉!”君微縮起脖子,直覺腦門兒要遭殃。
擡眼一看,閻煌果然蹙着眉,不悅得很,君微手忙腳亂地去解頭發,“你等等,我能解開——”
手被擋開了,君微呆呆地看着閻煌剪斷了他自己的頭發。
兩個人終于能分開了,她立刻小兔子般蹦了開,雙手交疊在面前,“是風弄的,不是我!”
閻煌轉頭看向火堆,語帶輕嘲,“還說什麽都懂。”說完,撣了撣衣擺,單手支額,就這麽睡了。
倒是君微懵了,懂什麽?
她低頭,看向還糾纏在自己肩頭的黑發,借着火光理了半天愣是分不開,最終她只好也學着閻煌的樣子,指間凝氣,将頭發一并斬斷了。
閻煌的發絲長,她的短,糾纏在掌心裏。
君微疑惑地撫過胸口,說也奇怪,從剛剛開始心髒就蹦跶得厲害,難不成是怕挨打嗎?也不對,她早習慣了被大狐貍拿扇柄敲打,反正輕飄飄的,也不疼。
她還沒有想明白,已經将手掌合攏,把交纏的發絲疊進香囊,塞入乾坤袋裏了。
火光明滅,君微悄悄朝閻煌的方向挪了挪,抱着阿壁合上眼睡了。
許久,閻煌才睜開眼,彈指将她鎖入金光罩中。
還說自己閱卷無數,什麽都懂,卻不知這世上多的是覺知此事需躬行。
*** ***
這日,總算是途徑城鎮,不必再風餐露宿了,君微被帶進飯館吃得酒足飯飽,不由開始為要上馬颠簸而憂心。
可閻煌卻沒急着趕路,而是把她領進了一家布莊。
老板看出閻煌身家不菲,連忙把整個鋪子最好的料子都搬出來給他們挑。
“趕時間。”閻煌将銀錢丢在櫃面上,“要男裝,成衣,合身,質地好。”
老板把銀錢往懷裏一揣,忙應着“小的替姑娘量一量身段”,說着抓着尺子就要上前,手還沒碰到衣服呢,就被閻煌拿扇子隔了。
眼神又冷又銳,還帶着不願解釋的不耐煩。
老板反應過來,忙扯着嗓子叫來媳婦過來替客人量身,還特意背過身囑咐道:“可得小心伺候着好,這爺有錢還有脾氣,萬萬別磕着他那寶貝丫頭,咱賠不起。”
于是,老板娘那叫一個熱絡客氣,只差沒把君微給誇成天仙下凡。
君微哪被這麽奉承過?她自個兒幾斤幾兩還是心中有數的,恨不得原地挖個地洞鑽進去。
“老身還未見過姑娘這般細的腰……這身量的男裝可不好找。”
“哎喲,這細皮嫩肉的,老身都怕給你磨破了。”
那老板娘帶着君微就在一屏風之隔處量體,聲音外間聽得自是一清二楚。
閻煌慵懶地靠在椅內,搖扇的手不由自主停了一瞬。
又聽裏面君微短促地呼了一聲“哎!”
他倏然起身,快步走到屏風邊,“怎麽了?”
那老板娘探出臉來,陪着笑臉道:“沒事、沒事。”
閻煌不理她,只着急又問:“君微?”
裏頭傳來小妖怪委委屈屈的聲音,“……我沒事。”
他這才放下心來,看向老板娘,眸光不耐。
老板娘膽寒,忙解釋:“小姑娘家初長開,這身上有些地方稍一碰就……哎,老身會多注意。”說着,又縮回頭去招呼君微了。
閻煌先是沒反應過來,等人走了,才恍然會意,耳後頓是一熱,掩飾性地展開扇子搖了搖。
果然……不是錯覺。
與初識時,小孩子的模樣相比,小妖怪這些日見風長一般,俨然少女初成了。
不多時,屏風總算被撤開了,老板娘扶着君微走了出來。
閻煌原在看着街道出神,徐徐轉過頭來。
正是午後,陽光晴好,照進布莊,落在小妖怪身上溫柔得過分,活生生一個嬌俏小公子。
他一晃神,竟沒注意到老板在問“滿不滿意”。
老板夫婦對視一眼,既不敢催問大爺,也不敢就這麽放下兩人不管,尴尬之餘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君微。
上一次在醉風樓由着風煙波換衣服時候,君微還是一馬平川的,可如今就算穿着男裝,也俨然已是身段窈窕的少女儀态了。
她感覺到老板夫婦的擔驚受怕,連忙出聲:“我覺得這身甚好,大狐貍?”
閻煌将扇柄往手裏一拍,站起身,“你喜歡就好。”
老板夫婦吊在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肚子裏,趕忙歡天喜地地把這財神兼瘟神送走。
“只是這料子太好了,騎馬有些浪費。”君微心疼白花花的銀子換來的衣裳,又要備受摧殘。
“是我騎,又不是你騎。”閻煌似笑非笑地說,“你就算裹個麻袋,也不礙事。”
君微磨了磨牙,敢怒不敢言。
閻煌餘光瞥見小妖怪憋屈的小臉,不由勾出一抹笑意來。
再上馬的時候,君微分明覺得大狐貍抱住自己腰的時候動作輕柔了不少,可等她狐疑回頭,他卻還是那張嫌棄無比的臉,“啧,你剛又吃多了。”
“……”她,肯定是錯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狐貍啊狐貍,你遇上了個小呆子,自己是個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