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求他
沉默片刻,君微一把拔出簪子, “那我更衣, 沐浴, 睡覺呢?”
瀾恭安靜了會,“……非禮勿視,君子所為。”
君微感覺自己整個兒都不好了,手裏的簪子就跟燙手山芋似的,扔也不是, 留也不是。
“抱歉,讓姑娘為難了。”
“……有點。”君微原地躊躇了,半晌嘆了口氣,“其實你可以不出聲的, 我也就不知道你在。”
“在下也考慮過。”瀾恭十分誠懇, “但這樣于姑娘不公。”
果然, 這就是執戟公子與大狐貍的區別——一個總是先替別着想,另一個永遠以自己為先。
君微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 反正大狐貍也說了,鲛人沒有男女之分,我便當你是姐妹好了。”
許久, 瀾恭一句話也沒說。
君微問:“……你惱了?”
“沒有。” 瀾恭似乎在苦笑,“只是在下活了兩百年,從未與誰做過‘姐妹’。”
想來也是,叱咤風雲的執戟公子, 即便沒有人類那般分明的性別,又有誰會拿他當女子看待?
“我也沒有,”君微十分爽快地說,“我生來無父無母,更別提兄弟姐妹了。”
瀾恭似乎笑了,“那就嘗試嘗試吧。”
“好。”君微把玩着簪子,看向凝碧珠裏那一抹碧綠,這竟就是執戟公子,想想也挺有趣的,“肉|身滅卻之後,只要有一魄尚存,就可以用這種方式存在嗎?”
“大多數人做不到,少部分天資卓越,或是像在下這般修煉極久的人方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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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那,你還能再修煉出真身來嗎?”君微想了想,打了個比方,“比方說,我是從九葉金芝修煉成人形,那你可不可以從凝碧珠修煉成人?”
“照推論來說可行。但從古至今,并無實例在先。”
“那你可以試着成為千古第一人,畢竟你也很了不得啦。”
瀾恭輕笑,“……在下努力。”
“別總在下在下的了,聽着真別扭。”君微坐在潭水邊,轉着簪玩,“也別總叫君姑娘,叫我名字就好。”
“也好……君微。”
君微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本以為前路孤單,沒想到居然有你陪着,甚好,甚好!大狐貍定以為我會熬不住寂寞,回頭求他,這下可叫他失望了。”
“你為何管閻兄叫狐貍?”
“你不覺得他那眼睛一轉,就是個損人的點子麽?你是不知道,我這一路被他騙得滴溜溜轉,還總指使我給他跑腿,動不動還要笑話我沒見過世面——這般壞人,不是狐貍是什麽?”
“若閻兄真這般不堪,你為何還一路惦記?”
“誰惦記了?”
“分開之後,你的自言自語……我都聽見了。”
君微語結,摩挲着簪子不說話了。
瀾恭靜了一會才開口,“昨夜,我剛剛聚靈成功的時候恰是三更時分,閻兄便離開客房了。”
“三更天就外出了?”君微疑惑道,那個點去買包子未免太早了吧?
“他是翻窗夜行的,沒有走客棧的大堂,想來是不想被人知道去哪裏、見什麽人。”
“……深更半夜的,大狐貍能去見誰?”
“這我也不清楚了,可是君微,閻兄或許是嘴不饒人些,卻非言而無信之人。他會突然變卦,或許也是情非得已。”
君微撅了噘嘴,“我也知道啊。”
“我以為,你是在與閻兄置氣。”
“一半一半吧,我自是惱他一而再的毀約,可也知道他去西荒怕是有危險,是不想拖累我。”
“嗯?”
“煙波說了,麓林和西荒的蠻妖近來都對中土蠢蠢欲動……不久前,沣國天子還曾親征,就是為了平亂,那次閻煌也去了。”
瀾恭沉默片刻,問:“閻兄莫非在軍中任職?”
“不會吧,”君微失笑,“他那目中無人的臭脾氣,天下哪有人能驅得動他?”
“那為何天子親征,他要千裏馳援?”
君微托腮,緩緩地說:“大概就跟你一樣,無法眼睜睜看着故土淪喪,坐視不理吧。”
在親口說出這番話之前,君微一直以為,在自己心裏執戟公子是天下為公,大狐貍則是小雞肚腸……連她自己都沒發現,潛意識裏竟是這樣看閻煌的。
“……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大狐貍那個人老謀深算的,我不懂他。”
“閻兄心思是深,但也許你已經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君微皺皺鼻子,“不可能,煙波姐姐都比我了解。”
聽見風煙波的名字,瀾恭頓了許久,才問:“你與煙波很熟悉嗎?”
“煙波姐姐待我極好,人又美,我是極喜歡她的。”
“她在長慶,過得可好?”
想起頭一次見風煙波,她那周身揮之不去的媚态,君微猜測那大抵是她的保護色吧。若說過得很好,也就不必僞裝了,不是嗎?
“不算好,雖然很多人喜歡她,醉風樓裏也很熱鬧。但是煙波姐姐自己住的地方卻僻靜的很,空空蕩蕩的。”這樣一說,那宅子的氣質倒是與瀾恭很吻合。
安靜。
瀾恭很久都沒有再開口,君微甚至疑心他還在不在了,“瀾恭?”
“我在……只是有些倦了,聚靈不比肉|身。”
“那你歇着吧,別再同我說話了。”君微猶豫了一下,同他商量道,“那個你介不介意我把凝碧珠放在乾坤袋裏?”
知道瀾恭能見她所見之後,她總覺得再這麽戴着不大合适。
“應該的,先前是在下唐突。”
天已經黑透了,君微與阿壁靠在樹下打盹,也真是幸虧了有凝碧珠在,不然她再怎麽也不可能睡這麽安穩。
只是……
她擡頭看了眼樹枝,以往大狐貍都愛睡在上頭,現在……也不知在哪了。
思來想去,她終于迷迷糊糊地枕在阿壁的肚子上睡着了。
直到這時,樹影搖晃,一個黑色的修長身影才走了出來,是閻煌。
他踢了腳已經快要熄滅的火堆,火便重新旺了起來,借着火光,他低頭凝視着小妖怪的睡臉。
這些日子以來,他本是已經看慣了的,如今不過隔了幾個時辰再看,竟覺不厭。
與他所了解的所有人相比,小妖怪的成長都太快了些,若說初識的時候還是個奶呼呼的小丫頭,如今靠在樹邊的已經俨然是少女模樣了,可前前後後也不過才過了一季。
是琅山封印了她的成長麽?還是其他?
閻煌想起來七夕那夜,自己無意中從小妖怪額頭解開的那個草率的封印,也不知道是否與它有關。
突然,草叢中傳來微不可查的聲響,閻煌立起手指,一小塊銀子就像飛镖般射了過去。
“閻郞下手未免太狠了。”風煙波說着,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手上握着那枚銀錠。
“你怎麽會在這?”
風煙波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小姑娘,“山高水長,閻郞不肯看顧她,我總得守着我族首領,不能讓她給野狼叼了去吧。那,閻郞在此又是為了什麽?”
閻煌負手而立,沒有說話。
風煙波輕笑,“莫不是,閻郞後悔丢下小娘子了?”
“我怎麽想,輪不到別人來猜。”
“我可以不猜,”風煙波作勢要蹲下去推君微,“只要叫醒小娘子,試試便知。”
閻煌指尖凝光,搭在風煙波的前臂上。
她止住動作,似笑非笑道:“小娘子這點本事,但凡遇見個心懷不軌的怕是都應付不來,還能不能活着到長慶,等你凱旋都未可知。與其這樣天天偷偷尾随在後護着,還不如光明正大帶在身邊——這世上,敢在閻郞頭上動土的畢竟少數,再不濟,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小娘子還能救命,不是嗎?”
是,以君微的真身來救,沒有還不了的陽。
可他不知道真要有那麽一天,她究竟會是他的靈藥,還是軟肋……
風煙波細細打量着閻煌的神情,她一向覺得人世之大,再沒有第二個比他藏得更深的人,無論是長慶城裏的達官顯貴,還是景都麓林的江湖兒女,認識的都不過是他拿出來的示人的那一面。
可現在。
她不确定這個低頭看向睡着的金芝小妖怪的男人,眼底的憐惜究竟是真還是幻。
“我帶着微微走的慢,你先走吧。”閻煌說。
風煙波嘴角一勾,“閻郞想通了?”
“你幾時開始廢話這麽多了。”
“奴家知道了。”風煙波一拱手,含笑轉過身去,“閻郞,護得君微北上是瀾恭的心願,奴家托于你,還請……莫讓奴家後悔。”
閻煌負手不語。
風煙波輕身而去,連栖息在樹中的林鳥都沒有驚動。
閻煌等她遠了,才緩緩走到君微身側,小機甲獸被驚動了,就要站起身沖他搖尾巴。
“噓。”閻煌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順手将機甲獸納入袖籠。
原本靠在阿壁身上的君微頓時沒了依靠,迷迷糊糊地向後倒去,閻煌屈膝,單臂将她攬住了,順勢坐在先前阿壁趴伏的地方,借了膝蓋給她。
君微睡眠沉,便是天塌下來也極少醒的那種,果然沒有察覺有異,雙手墊在閻煌腿上,臉蛋枕着,調整了一下姿勢便不動了。
閻煌心中苦笑,就這種警惕性,竟還想着能自己去麓林找人?怕是在夢中死了都不知道。
饒是這樣,都不肯開口求他嗎?
正想着,君微忽然小小聲地說了句:“……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閻煌一愣,以為她醒了。
可小妖怪分明睡得臉紅撲撲的,大抵是在說夢話,“先生丢下我,你也丢下我……我是不是……真的一點用也沒有……”
是在夢裏跟他說話嗎?聽起來是。
閻煌面無表情,手仍在火堆邊來回轉面,雖然明明已經有些發紅了。
“……帶我一起行嗎?”君微咕哝着,像在央求,“我保證不添亂……”
可憐巴巴的,任誰也說不出一個“不行”來。
“你不在……我好想你。”
火苗突兀地跳了下。
閻煌意外地低頭看她,只見伏在自己膝頭的君微臉蛋紅撲撲的,雖閉着眼,眼珠子卻一直在轉。
“嗯。”寂靜的林子裏,他的聲音雖低卻十分清晰。
話音剛落,伏在膝頭的君微突然就直起身來,雙手一起抱上他的脖子,整個吊在他身上,紅着小臉眼睛亮晶晶的,“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鼻尖相觸,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 小妖怪學壞啦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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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現言新文《許你嘉期》,寶藏少女追「成」星記,了解一下呀?滿百開文叭。
雖然我估計能追更新看大狐貍的,你們應該也已經收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