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胡塗不糊塗 (1)
在賈珍心理,這所謂的金陵四大家族,除了侯爵的史家堪堪能與賈家交往一些,但是像只得個紫薇舍人之封的商賈薛家,還真不配與他們一門雙公的賈家齊名。這薛家臉皮忒厚只不過一二鄉緣,便舔着臉叫他們賈家老太爺為老哥。此後每年借着打理産業送過來的兩三萬兩他還真看不上眼,而且這些年來時時哭窮一回,搞得像他們是強取豪奪一般。故而去年,他琏弟能耐了,他也跟着榮府直接把薛家人打了出去,開始斷掉這門鄉親。
也只有王家眼睛盡是錢,竟然能将自家嫡女嫁做商人婦,自跌身份。
而他們賈家呢?
哪怕現在賈家逐漸走下坡路了,但是誰叫他們老賈家的祖宗牛牪犇逼呢!
反正他賈珍珍大爵爺,就是不愛看官職講實權。哪怕王子騰京城節度使如何能耐,一出手将個小鹽商偌大家業毀個幹幹淨淨。而他一點能耐沒有,從自身上不能跟王子騰相比。但是,他有一門雙公的開府老太爺,有靠着戰功,平襲國公之爵的賈代善,光這兩項榮耀就足夠笑傲勳貴豪門。
榮寧是一家,祖宗蔭庇是他們會投胎派的,纨绔又如何,我是家主我驕傲。
沒實權又咋啦,他賈珍先打賈珠一巴掌,誰敢說句不對呢?然後有樣學樣,說動讓內務府拿掉薛家皇商的名號,又如何?大明宮戴內相,他熟着呢!靠自己靠老爹不都是仗着權勢欺負人?
況且,他背後還有秦王,忠義親王兩大靠山。
賈珍越想越覺得自己渾身充滿幹勁,寫了封告狀信後,便摩拳擦掌幻想起他拳打腳踹,稱霸金陵的霸氣日子。
信件被快馬加鞭傳到賈琏手中之後。
正活動手指,開始嘗試手握文玩核桃的賈琏閱覽之後,倒抽口冷氣——這還真夠刺激的!
王家得跟胡家結死仇了,竟然斷人財路不說,還鬧出了人命來。
盡管王家仗勢壓人的手段,他九千歲也用過不知道多少回。可是他向來講究斬草除根,若是真有死仇,要坑人全家的時候,會挑對方一家子整整齊齊團聚,一個不少的時候,陷害的罪名也要被誅九族的那種,否則萬一有漏網之魚,得了機遇報複回來怎麽辦?而且被他打壓下去的死敵,他連對方女眷沒入為官奴,為妓的生路都不給。
而王子騰呢,哪怕連胡家的罪名都定好了,哪怕他在京城沒準還對胡塗置了追殺,可是還是驕傲自滿了,無視了胡塗自身的才幹;無視了胡家哪怕商賈卑賤,卻也是名聲不錯,時常造橋鋪路,捐款捐糧;無視了蓮花書院夫子們對胡塗的喜愛。
最重要的是胡家才一家三口,還湊不齊一起宰,那簡直是在葬送自己前途,乃至身家性命。
賈琏再等了兩日,收到賈珍和傅山長聯系上,暫時說動揚州知府,擇日再審,現請求仵作支援的消息,也有興兒等人四處走訪确認胡家真是小富既安的小生意人,鳳凰公子文才品性也是上佳等等的消息。于是,賈琏凝眸想了半晌,這才去尋了秦王,道了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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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聞言,面色青黑一片,一手揪着賈琏的衣領:“這都事發都五天了,你竟敢到現在才告訴本王?”
“我當然可以提前告訴你,但是那是權衡利益的選擇。”賈琏被提溜在半空中,整個人毫無反抗之力,也不見任何一絲慌張:“可是我要給我爹篩選朋友,自然要多方調查。像您這般,做事只顧眼前,王爺,說句實話,我還真不願我爹與你多接觸一二。”
他爹和秦王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有什麽孽緣,如今都被鄭老禦醫等暗搓搓拐彎抹角診斷過好幾回了,确定兩人沒想起前塵往事來。可是兩人如今一個喚着小傻子,一個罵着假禿驢,整一對沒頭腦不高興,見面打架又和好,吵吵鬧鬧歡歡喜喜着,就差形影不離。搞得唐瑞都朝他告狀,說賈赦交了新朋友,就不要他了,而且連功課都不好好做了!上課開始走神了!
秦王瞅着賈琏滿是“你這個壞小子帶壞了我家好孩子”的怒容,感覺自己要控制不住要噴人一臉火,想要對着賈琏咆哮咆哮那些年賈赦幹得好事。憑什麽他們都是調皮搗蛋的學渣,這一杯了塵過後,賈赦成好孩子代表了?
他皇帝老爹是不是在賈赦藥裏還暗中下了提神補腦的?還是後悔了,暗戳戳給他下了癡傻的藥?
深呼吸一口氣後,秦王竭力控制住自己對賈琏動手揍一頓的欲望,輕輕把人放下,還哥兩好的給人整整被抓皺的衣襟,難得面上有幾分正經,道:“你說得也有理。這事是本王沒考慮周全。可現在我也出不出去。況且,我的身份也不好再與人相交,免得誤了我徒弟媳婦的前程。”他未來徒弟媳婦可是要五連元,甚至要六連元的!
而他呢?
都幾天了,皇帝還磨磨蹭蹭,沒個主意,既不讓他回東北,也沒趁機敲詐一筆,就這麽晾着他。只不過一出醫寮百米,就有大內密探拿劍架着自己脖頸拿自殺來威脅他。
這招賤的……
聽着秦王咬着後牙根憤慨着,賈琏想起自己知曉的往事種種,也略感無奈。若像他這種,心狠一點的,自己先得了利益再說其他,可偏偏秦王雖然自己學渣渣一個,仗着武功行事,可他也牢記溫家,皇帝,還有其外祖父杜提刑的教誨,一切以國家百姓利益,社稷江山為重。
賈琏不适的擰了擰眉,側眸看着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秦王,道:“王爺,若是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嗯。你小子記得對胡塗客氣點。”秦王擡手拍拍賈琏的肩膀,親切和藹道:“他可是我徒弟,懂嗎?你們算起來也是同門師兄弟了。”
他通過胡塗揭開重重雲霧,找到了賈赦。對于這“小媒人”,他愈發喜愛了一分。若是日後有機會,他沒準會對外認其為徒,也免得他在被不長眼的給欺負了。
“這是當然,還請五叔放心。”賈琏笑得萬分真摯。他早就調查過了,胡塗除了出身,沒什麽不好。這莫欺少年窮的道理他可是親身實踐過來的。他很樂意結交青年才俊,搭建自己的人脈網。畢竟,師父的人手再好用,也不是自家的。
秦王點點頭,想起賈琏先前所說的要點,道:“這仵作,我外祖有兩徒弟呢。現在好像在刑部。你找他們去呗。最起碼公平公正。”
“多謝!”賈琏一聽這話,倒是愈發對上皇以及杜提刑高看了一分:一個容得下前朝皇家血脈,以社稷為重;一個改名換姓,卻依舊心挂百姓,破冤假錯案,斷案如神,兩人都是心胸寬厚之輩,君臣得宜,翁婿和睦,結果卻被前朝餘孽給毀了。
告別秦王之後,賈琏帶着份難得的惆悵,負手回宿舍小院,打算帶着爹一同去見胡塗,好解釋一二。
他打探過了,胡塗帶着蓮花書院的學子們覽君閣住下之後,又四處游玩了一番京城的美景,剛昨日朝書院遞上了拜帖。接下來,他們一行将會入清北書院學習,潛心攻讀準備來年二月的會試。在他們借讀期間,享受與清北書院學子門同等待遇。這個慣例已經約定了二十幾年了。
至于為何蓮花書院的舉人們能入清北書院,還不用經過書院的入門考試,強行大部隊的“走後門”,至今還是個無人知曉的迷。當然,清北書院也會組織學子去蓮花書院互相交流。
可總覺這中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否則文人相輕一詞不是白說的,天下聞名的兩大書院親如一家,還真是有種微妙感覺。
賈琏走着走着,倏忽間腳步一頓。看眼小院門口空蕩蕩的,不見借閱臺,連牆壁上原先設計出來的公告欄,都被拆卸了,不由眉頭一挑,面色帶着分凝重。
借閱臺雖然由他們提出,假借溫相的名義,但擺放出來的書籍卻是忠義親王這些年自己的編纂的一系列書籍,被戲谑為《育兒寶典》。外加經過清北書院伏闕上書一事,書院學生難得空前團結了起來,也有不少世家子弟紛紛為借閱臺錦上添花,諸如唐家兄弟,也拿出了家中的長輩的手稿,多與律法有關,教導人學會如何斷案判案。故而這小小的借閱臺倒是互通有無,越辦越紅火,而且為不少寒門學子打開了眼界。
有時候這眼界勝過讀十年的書。
寒門子弟大多因時策而屢屢榜上無緣。科舉是倫才大典,看得不是誰會讀書,而是能夠上知國家大事,下憂愁民生,實在不行,也得摸着治人用人的邊緣。但話雖然如此,可朝中政策雖有邸報公布在外,可真正的朝政意向,豈會真告知天下人?世家豪門有父兄為領路人,又自幼呼奴使婢,可管理自己一院仆從,雖也有不認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弊端,可總比寒門學子兩眼抓瞎來得通透些。
他推動借閱臺,雖然看似為書院寒門子弟謀劃福利頗多,但更多的卻是為自己日後的班底打基礎。
但現在這拆臺之舉,非但未告知他一二,而且顯得格外的小家子氣。
賈赦擰着眉進了小院,看着小院擺設還算井井有條,院子裏的桌案上還堆疊着不少書籍,眉頭倒是松了一分。
他雖然每天都會來抽空看看他爹,他爹也會按着一日三餐的頻率去醫寮說一下每日學習間的趣事,但終究他們父子不同之前,幾乎時時刻刻在一起。他如今重心在于治療,又得兼顧自己的學業以及賈家的庶務,對着他爹的學習便偶爾有來不及檢查的。
他爹這性子,一旦松懈下來,各種小毛病不斷。
而且,他至今還不敢忘卻“臭豆腐”的神比喻。
他九千歲特別的小心眼,感覺必須給“赦大娃”加一些功課。
正想着,賈琏便聽得他家大娃不禁念叨,說曹操曹操便到。他爹這聲音打老遠的便傳了過來——
“小糖糖,把不倒翁還給我嘛,我上課不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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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叔,不成。你再這樣下去,連李夫子都要找琏兄告狀了。”唐瑞板着臉,無視攥着他袖子各種求情撒嬌的賈赦,無比嚴肅道,只不過對着賈赦,眼眸瞥了眼一旁的兄長。
自打他們鄉試榜上有名後,依舊在天乙班,但是是會學級的天乙班。
他們的同班同學有他三哥,有李大哥,杜大哥……被一群長兄如父一般的“兇長們”監督着,平常上課做個小動作,說悄悄話都不敢。
賈赦趕忙轉身,扯扯唐玥的袖子,絲毫不覺得自己三十好幾的人了,撒嬌有什麽不對。反正他永遠年輕态!
“大糖糖,你幫我一起求求情。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赦叔,不是我不幫你,而是……”唐玥怔怔的看着屋外不見的書架,一臉懵逼:“這,這借閱臺怎麽拆了?”
他們這幾個雖然不用這書冊,但他赦叔愛面子。但凡外邊有學子在,他老人家特自覺跟着學習,不用催。古有孟母三遷,就為個讀書的好環境。如今賈琏一手促成此事,也是給他爹營造一個好氛圍。
“我們是不是走錯門了?”賈赦愣愣的看了眼,又轉悠了一圈,上前幾步,推開院門。待定睛一看院子裏出現的賈琏,賈赦剛一喜,然後又是大驚:“不能翻!”
賈赦急急忙忙沖到石桌,護着自己的書籍,然後對着賈琏谄笑一聲:“兒砸,好……好久不見,真是如隔三秋。”
“所以,才一日不見,你給自己淘到了一話本?”賈琏冷笑一聲:“還敢包《論語》的書皮?”他就是收拾收順手了,見功課本随意放着,想收拾一二,豈料就看見這“瞞天過海”的書。
“琏兄。”唐玥和唐瑞一見賈琏,忙不疊幫賈赦說好話:“琏兄,莫生氣。這不是話本,這是江南那邊傳過來的趣味題目,有些還有禪意呢。”
“是之前昱哥哥來我家拜訪,送我玩的。”唐瑞解釋書本由來:“我覺得這書好玩,帶到書院來的。”
“那為何要包着《論語》?”
“這屆會試好像很重要的樣子,我……”唐瑞臉紅:“我身為京城解元,不好好學習好像說不過去。可是這題目,還有這小故事真得超級好看。”
賈赦跟着點頭,還捋一把不存在的胡須,帶着考校的口吻,問:“兒子,你知道為什麽我會跳的比泰山還高嗎?”
“因為泰山不會跳。”
“那兩對父子去買帽子,為何只買了三頂?”唐瑞眼眸滿滿不可置信,忙不疊挑了自己一道不會的,問道。
“因為他們是祖父孫三代人,兩對父子。”賈琏毫不猶豫開口道。
“什麽魚不能吃?”賈赦不信這個邪,上面好多問題他和唐瑞他們猜了好久,都沒想出來。
“木魚!和尚手裏的那個。”
唐玥想了想,問:“忽然有風吹幡動,到底是風動,還是幡動?”
“是你們的心在動啊!”賈琏掃眼賈赦,道:“不打算考會試,就不讀書了?”
他爹拍着胸膛表示自己不想當同進士,所以沒準他此刻正心理美着:複習的時間好長呢,還有三年,不急!
至于唐家兩兄弟,本屆也不欲參考。理由倒是避嫌。當今為表示自己這對“恒仙童傳玺”的重視之情,為迎接“文曲星”,特請了衍聖公一起出題。
一聽這話,唐家兩兄弟也跟着垂着頭。像赦叔說的,他們還有三年複習時間,如今就放松了一下下。
掠過耷拉腦袋跟霜打茄子一般的三人,賈琏失笑一聲:“好了,最重要是你們要養成好的習慣。偶爾課餘放松一二也是可以的。這些題目倒也是不錯,打破常規思維,倒也有種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之意味。”
“兒子,你怎麽能猜得那麽快啊?”見賈琏松了口風,賈赦忙不疊好奇問道。
“因為……”賈琏看眼賈赦,一臉感激道:“我得時時刻刻猜着我爹今天幾歲啊!”除了最後一題,他是在陪宣帝時候,聽大師論佛理而略知一二。其他幾道都是生活中常遇到的問題,簡單的很。
賈赦:“…………”
唐家兄弟:“…………”這答案無懈可擊,絕了!
懶得打擊三個富貴閑人,賈琏倒是不避着唐家兄弟,說了賈珠在金陵仗勢欺人一事,讓賈赦明日請假,他們父子兩要一同前去給胡塗賠罪。
賈赦呆若木雞:“難怪先前假禿頭一見面就說我不好,還要打我!”
“對啊,赦叔你受苦了。”唐瑞一想起馬場上那莫名其妙沖出來的“光頭武夫”,萬分憐惜的看眼賈赦,又主動請纓道:“琏兄,我可以陪你們一起去。塗大哥我也認識,他還是挺明事理的。”
“的确。”唐玥也開口說了一句,帶着無比的可惜:“但是他因種種緣由需要剃度出家。所以,赦叔,你在他面前可別道“禿驢”二字。他自幼廟宇長大,可尊佛了。”
賈赦一臉乖巧的點點頭,還問:“要不要我負荊請罪啊?”雖然,他跟三寶至今還沒機會單獨聊聊,可是他也知曉三寶收了一個徒弟,徒弟還有個媳婦是個天才神童大四喜。
這三寶嘚瑟的眼睛都到後腦勺去了!還借此嘲他兒子只考了第三名呢!
三人:“…………”
賈琏提前命人遞上了拜帖。
翌日,四人請假來到了覽君閣。此家客棧也算是專門為進京學子赴考落腳開辟的,環境清幽寂靜。
“真是大手筆。”賈赦聽聞店小二眉開眼笑的引薦,才知曉蓮花書院竟然大手筆的将豪華套房全部包圓了。
如今離十月份都還有十天,距離來年二月的會試,還有四個多月呢!
真是的!三寶這缺心眼的師父,竟然不幫徒弟,還臉皮厚的從他手裏拿錢,還有臉朝他炫耀好徒弟。
賈赦左右掏掏袖子,打算等會把秦王交給他的銀票還給胡塗。出門在外,需要花錢的地方多着呢!
這群小年輕,又不像他們,沒皮沒臉的。
一跨過垂花門,賈赦打老遠便瞧見起身來迎接的胡塗和一個據情報大概是胡塗媳婦的傅昱。畢竟,胡塗好認,那光頭真得非常非常奪人眼球。
胡塗見衆人被小二引進門來,帶着安撫的目光望眼替他擔心的傅昱,起身相迎。哪怕沒有賈琏先前遞過的拜帖說明是來澄清賈家打壓胡家生意一事,這些日子他在京城也打探過了。這榮國府兩房基本勢同水火。而賈珠只不過是二房的長子罷了。其父賈政業已經亡故。據聞兩府本就分家,但府中老太太偏心眼,導致二房至今還未搬出侯府。
而大房父子兩,一個雖然癡傻若孩童,可也磕磕碰碰跟着浪子回頭,讀書考試。而賈琏更是難能可貴,邊讀書還邊打理着榮府內外事務。先前因跋扈公主廢了右臂,他還能在短短的時間練會左手書法,由此可見其心性之堅毅,令人畏嘆。
胡塗迎上前,抱拳行禮的同時打量了眼前來的四人。唐家兩兄弟他之前随着傅昱拜訪唐家四房之時,已經見過。
剩下兩位……
胡塗一眼掠過之後,倒也是心中驚嘆一句-好相貌!他喜歡!
“這小孩,好看的!這個也好看,還帥氣!”賈赦仗着自己“年輕”,看過傅昱一眼後,目光幽幽的望向胡塗,忍住伸手拍拍人腦袋的沖動,拿出銀票:“我要和你做朋友!小胡塗。”
胡塗聞言一怔,擡手豪爽掏銀票回禮,“謝謝!此乃我的榮幸。”
圍觀的衆人:“…………”
賈琏看着唐家兄弟左右拉拉他的袖子,回過了神,擡手揉揉額頭,看着在陽光下,兩一見如故給銀票的“敗家子”,雙眸對視,皆是亮晶晶的,漂亮的恍若琥珀,忽然間感覺自己倒是明白賈珠為何一見胡塗要打壓胡塗的緣由了。
胡塗的眉眼乍一看有幾分他爹的身影,只不過胡塗這光溜溜的腦袋太吸引注目,倒是不細心觀察,便忽略了過去。
“小糊塗啊,你出門在外要多帶銀子的,不能這樣大方的。要不然金山銀山都會敗光光的。”賈赦不知為什麽,一見人這般爽利,若是從前他沒準就笑哈哈過去了,但是經過自己因為養而不教,害得琏兒自己瞎琢磨,練錯功夫後,便懂為父責任一分。
他從前那種寵寵寵是不行的,摔跤了怪地不穩,不是愛他,而是害他。像糊糊……他們給糊糊攢了再多的金銀,可是糊糊小小年紀卻是為了國家大義,自己撞着刀尖而亡,杜絕被前朝景帝這個瘋狗威脅的可能。
他聽得這個緣由的時候,恨死了皇帝叔叔。他的糊糊明明姓賈,卻被他暗搓搓的時不時接進宮教養,還有他爹,也把糊糊當作繼承人,培養在他身邊。他們都覺得養“廢”了兒子,所以已經很有經驗把孫子養好。
他們把糊糊教的很好,很好……
忍住,不能哭。
賈赦倒吸一口氣,語重心長勸道:“父母賺錢不容易的,我們要懷着感恩的心情,要……”
“要……”賈赦擡眸望眼胡塗近在咫尺的臉,瞧着人眼眸倒映着自己的身形,忽然間感覺心一痛,他……他再也忍不住了,好想哭。
“兒子!”賈赦喚了一聲,轉身伸着手臂抱着賈琏:“琏兒,琏兒,我忽然想到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父親,嗯,慢慢說,不急不急。”賈琏對衆人歉意的颔首,而後拍拍賈赦後背,視線飛快的掠過胡塗一眼,帶着試探問:“是不是想起什麽,又頭疼了?”
“沒有。我只是傷心,忽然覺得我也好敗家哦。”賈赦緊緊抱着賈琏一分。這個孩子是他搶來的,要不要還回去?
“你會不會養不起我?”
賈琏滿頭黑線,一手熟稔無比的拍拍埋在他胸前的赦大娃,肯定道:“放心,一定會養得起的。”
“可是我愛好金石古玩,很燒錢的,一件就要價值上千甚至上萬呢。”賈赦淚眼汪汪:“我要吃最好的玩最好的,連名妓也要頭牌的,開過苞的就不要。我爹都說養我養不起。”
“沒事,這是你閑的慌,多做幾套卷子冷靜冷靜就好了。”賈琏見賈赦情緒穩定下來,還有蹬鼻子上臉的之态,瞬間冷下心腸,一點都不慣着。冷聲說完,賈琏單手揪開賈赦,把人交給唐瑞,自己整整衣服,彎腰對胡塗與傅昱道歉:“見諒了。”
胡塗與傅昱:“…………”
這一切變故都發生的那麽猝不及防,跌宕起伏,讓人暈頭轉向。
但是很快,胡塗和傅昱便将這“詭異的見面之景”忽略了,随着賈琏的述說完賈珍已經周旋,留出時間,尋找翻案之機,面色漆黑成鍋底。
“琏二爺,你此時前來是打算施恩嗎?”胡塗捏碎了手中的茶盞,面色冷冽,開口,聲音不高不低,讓人聽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像是在陳訴最為客觀的事實:“貴府兩房之争,我胡家不幸成為被殃及的池魚。你明知一切卻是最後施救,想讓胡某我感恩戴德?”
此話一出,屋內氛圍瞬間恍若寒冬臘月,北風來襲,讓人冷得瑟瑟發抖。
賈琏沉默一瞬,帶着審視打量眼胡塗,開口道:“胡公子,你我也算有緣。令武師也算我師叔,故而與你坦誠相告一句:人生難得糊塗,事件既然發生了,我自要尋找最有利的解決之道。既與你我皆有利,便不應過多執着對與錯。”
他的确是帶着施恩收服人才之心來的,否則就不會說動賈珍南下,恰好救了胡家夫婦。
只不過,這鳳凰公子的通透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秦三寶?”胡塗聞言,眸子又一沉,視線掠過賈琏,帶着銳利之色掃眼眼圈還微紅的賈赦,忽然挑眉一笑:“他先前屢次問我是否有親友。這是在尋你父親?”
賈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如今倒是明白我胡家為何會遭受莫名之災了。”胡塗将捏碎的茶盞往茶幾一扔,擡手随意的拍拍碎屑,又掏出手絹細細擦拭,垂眸哀嘆一聲:“長得太美也是罪過。”
“咳咳咳咳……”作為“罪魁禍首”,賈赦被吓得,差點想喊一句-這胡塗壓根一點不胡塗。
“原來是李鬼被當做了李逵。”賈珠對他有所敵意,恐怕是把他當做了“賈赦”的替代品來收拾。畢竟賈赦身份貴重,而他只不過是區區商賈之子。
胡塗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賈家落敗,你們壓不住二房。二房有個手握重權的京城節度使王子騰,他畢竟是實權,所以你們的人脈壓不過他的。他一句話就定了我胡家的生死。可這般說,你們會讓堂堂的寧府家主,賈氏族長親自前往金陵,想借此給衆人施壓,好壓過王家,邏輯也不順啊。你們玩手腕玩不過實權王家,那麽還敢跟他對上,想必是秦……”
原本毫不客氣揭露對方虛僞道歉之心,只是利益權衡的話語戛然而止,胡塗想着自己與秦三寶相處的那短短一月時光,霎時間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澀。
他的師父還真是超級地主家的傻兒子啊!
“胡公子啊胡公子,你這樣會讓我想要下黑手除掉你的。”賈琏聽到胡塗短短時間竟然能将所有事情聯系一起,三言兩語便将問題關鍵道出,一時間倒是不知自己該惜才還是趁着這敵人未強大起來除掉!
但眼底的殺意當看到胡塗那提及秦字之後的柔軟面龐,賈琏眸子閃閃,開口一字一頓,惜才道:“日後你得注意點,做人還是人如其名,糊塗一些。”
這胡塗恐怕連秦王的身份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人才啊!
“所以……”胡塗看眼“坦誠”相告的賈琏,擡手摸摸腦袋,倏忽間一笑,眼底帶着的煞氣毫不掩飾:“貧僧是出家人。法號悟空。”
他就算再嘲賈家,又有何用。
他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找到樂意得罪王子騰的大員,就算他能豁出去敲響登聞鼓告禦狀,但胡家被陷害的卻是殺人之罪。等從京城到揚州,一來一回,調查取證抗拒官官相護期間,他父母得遭受多少罪。
為今之計,他且做個被人拿捏的螞蟻,且看兩方狗咬狗。
至于秦……秦三寶,最好他真只是個被寵壞的地主家傻兒子。否則,他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昱兒的夢想。
“你說說,你要如何?”胡塗冷聲道。
知曉對方接受了他的好意,賈琏開口:“珍大哥胡攪蠻纏倒是可以,可其實頂不了多少用。我已經在聯系經驗且有名的仵作,這個案子……”
屋內的衆人看着賈琏和胡塗,你一言我一語,忽然間感覺自己好像個傻子,怎麽一下子就……就合謀坑王子騰了?
而且這種事情光天化日之下,當着他們這些外人的面說好嗎?
唐家兩兄弟感覺自己今日來得時機有些不對。
“假以時日,沒準你我會成敵手。”離開之前,賈琏忍不住再一次感嘆出聲,“但我依舊得說一句,胡兄,你若想要保護人,那就要登高位,否則再聰明也不過是任人拿捏的螞蟻。”
真得是人才啊,相見恨晚!
“琏兄,你接下來是不是想說,若是投你門下,認你為主公,你給我國士待遇。”胡塗老神在在開口,眉眼間帶着抹笑意,倒是少了一分劍拔弩張的銳利之氣。
“胡兄,”賈琏跟着一笑:“你能不能做人跟你的名字一樣,胡塗一些?”
胡塗認真想了想,然後扯了扯嘴角,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賈琏,一字一句道:“不能。就像做買賣一樣,眼下聰明是我唯一的資本,讓你們這些能玩權利任性游戲的公子哥高看一眼。”
“而且,你起碼是帶着絲善意來的。”胡塗給自己重新倒杯茶,回眸掃眼已經呆愣的四人,道:“要不,再坐會。給他們一點回神的時間?”
賈琏聞言,視線跟着逡巡了自打一進門就楞懵了的傅昱(胡塗能自行解決),賈赦和唐家兄弟(他這方的三小白兔),眉頭挑了挑,道:“也好。說起來胡兄所出的那些趣味題倒也不錯……”
他今日唐家兄弟來也是慎重考慮過的。一來,相處時日也多,他是想給這兩兄弟敲個警鐘,上一課。這世上不是純黑白的,唐玥那點所謂世家子弟的心思在他眼裏也傻得可愛。二來,也是想借此在唐閣老面前刷個存在感。沒辦法,他家熊爹太多。現在他與司徒樂合作,這養老(賈赦,忠義親王,秦王)這世間堪稱最奇葩最燙手的三個,都得歸他。對,還有個司徒樂。雖然司徒樂也聰慧,從人一場戲便發動了伏闕上書可窺視一二。但就這樣越發讓他這九千歲逼自己上進一分。
不然,司徒樂比他聰明,還文武全才,還比他高……
這完全不對等,還怎麽談合作了?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賈赦左右看看,瞥眼相談甚歡的兩人,委屈的拉着唐瑞,問:“有沒有覺得他們在嫌棄我?”
“應該說在嫌棄我們全部太過天真,不懂官場傾軋,權利争奪。”傅昱一臉青黑的回了一句。
“怎麽就不懂了,我也給我爹當過小書童,還寫過奏章呢。”唐玥萬分不滿。他爹現在雖然專心律法,在大理寺窩着判案。可之前他老人家政績漂漂亮亮的,要不是他祖父攔住了,早就是封疆大吏了。
唐瑞滿臉通紅,弱弱道:“感覺他們好厲害的樣子,我……我好像……真不懂。”他雖然跟着體驗過生活,但他三叔也寶貝着他,連他三哥也是疼他的。他們兩個當小書童,也就是見見百姓間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這仗勢欺人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直面。
“沒事,打馬吊會嗎?”賈赦道:“我們打牌吧,正好四個湊一桌。”
唐家兄弟和傅昱互相對視一眼,齊齊點頭:“好!”
正不自禁豎耳聽聞的賈琏話語一滞,捂額:“還真我親爹。”瞧瞧人傅昱,都點開這話題了,唐家兄弟接着也挺好,結果他家赦大娃居然一句來打牌,瞬間将話題拐到十萬八千裏外。
胡塗一聽這話,感覺自己渾身舒爽,原本高度警戒的狀态徹底放松了下來,笑道:“琏兄,你能者多勞啊。”
“分你一個。”賈琏見人一臉奸笑,道:“老秦可寶貝你這個徒弟了。”
“他說自己是從東北那旮旯來的地主家傻兒子?”胡塗聽人又提及秦三寶,忍不住開口确認道。
賈琏一聽秦王對自己的自我介紹,尤其最後一詞“地主家傻兒子”,認認真真點點頭:“這自我認識挺深刻的。”
此話一出,猜想徹徹底底得到了印證。胡塗忍不住捂額:“可悲我這張美人臉啊!”他怎麽就被大名鼎鼎的秦王收為徒了。
難怪能嘲諷他不好好練功,每次對打都把他往死裏揍,還道自己只用了三分力。一度讓他對自己的武學能耐産生了懷疑,都想換個寺廟,去少林寺出家練武了。
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