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用罷晚膳,洞庭君就把火神殿下從府裏給扔了出去,當着一湖的魚精,丁點兒面子也沒留給旭鳳,火神殿下倒是難得的好脾氣,吃了頓潤玉親手做的飯,竟還覺得不虧。
他上岸時,天幕染上濃墨,零星如豆,高懸夜空,影影綽綽。燎原君還站在岸邊等他,人一來就立馬迎上去,旭鳳撣撣袖子,收了在水底那副涎皮賴臉的尊容,問:“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屬下辦事不力,一來是時間過于久遠,二來,穗禾公主向來與天後娘娘同氣連枝,她們一力想要壓下來的事情,斷然不會輕易給人留下把柄。”
旭鳳聞言并未責怪,燎原君自幼在栖梧宮伴讀,能力如何旭鳳心知肚明,連他都查不出什麽端倪,只怕這事沒那麽容易:“無妨,穗禾和天後那頭你繼續派人盯着,若她們再與潤玉有什麽聯系,立馬知會本神。”
“是,屬下明白。”
“還有,”旭鳳突然想起一事,“月下仙人那處你可去問過?”
燎原君搖搖頭,他不解,月下仙人雖是天帝的三弟,但素來與自己這二嫂不對付,天後存心瞞天過海,怎麽會讓月老知曉。
“罷了,你且做好手上的事情,叔父那邊本神親自去問。 ”
翌日,姻緣府。
月下仙人無權掌管仙家姻緣,卻礙不住天上一衆女仙勤快地往他這處跑,逗得他開心了讨根紅線,圖個好彩頭當全了自己的念想,更何況月下仙人與火神叔侄親厚,栖梧宮的門檻兒太高她們指望不上,在姻緣府若是一不小心撞上火神殿下,穩賺不賠。
錦覓自打上天以來,頭上的葡萄藤就沒摘下來過,以至于事到如今丹朱還将他當個俊俏的小仙童,仙子們大多習慣了以貌取人,再聽說他是旭鳳的貼身書童,尋思火神殿下趁夜帶了個美人上天的傳聞真不假,一個個不約而同的倒貼上來,想方設法同她套近乎,什麽“半仙”“仙君”喊得她一顆葡萄原地膨脹了好幾圈兒。
旭鳳進來的時候,入眼就是一片莺莺燕燕圍着錦覓。
“錦覓半仙你行行好,小仙這一封信,您可千萬要親手交給火神殿下呀。”
“錦覓半仙,勞煩您得空了替小仙将這截紅線放到殿下枕頭下頭可好?”
……
旭鳳的手蜷在唇前輕咳嗓子,衆仙子回頭,見到是火神駕臨簡直大喜過望,可又覺得自己要矜持,萬萬不能在火神面前丢了仙格,是故畫面一度靜止,直到旭鳳說有要事與月下仙人相商煩請各位仙子回避,才算讓錦覓的耳根子清淨了片刻。
Advertisement
“小魚仙倌呢,可哄回來了?”錦覓哪壺不開提哪壺。
旭鳳撈起桌上的茶杯飲一口消氣,免不得又一臉嫌棄,答非所問:“泡的什麽粗茶,也不怕在姻緣府丢了我栖梧宮的面子。”
錦覓吐吐舌頭,慢悠悠地把他喝幹淨的杯子取回來,啧聲:“是呀,洞庭邊兒上的粗茶,殿下自然是喝不慣了,錦覓這就回栖梧宮将剩的那半罐兒都倒進留梓池喂魚。”
“洞庭的茶?你哪兒來的?”他不甘心,又把茶杯奪回來用鼻子嗅了嗅,別說,味道與潤玉常泡的還真有些相似。
“自然是小魚仙倌留下的,要是讓他曉得你嫌他的茶丢了火神的顏面,啧啧。”
旭鳳悻悻,錦覓這丫頭定然是和潤玉學壞了,總能叫他無言以對。
“喏,拿去。”錦覓不再逗他,遞過去一截紅線。
“什麽烏七八糟的玩意兒就敢往本神手上塞,是不是往日太慣着你了。”旭鳳進來時聽見那些素未謀面的仙子同錦覓說的話,才懶得伸手去接。
“不要算了,這可是我親手剪的,本來想讓你拿去給小魚仙倌,誰料你這麽不識好歹。”錦覓拿了剪刀作勢就要把那截紅線剪得稀碎,旭鳳這才搶過來揣進襟口裏,嘴上說着,“算你識相,潤玉沒白疼你。”
“鳳娃!”丹朱從緣機那兒下完棋回來,進門兒就看到和錦覓坐在一處的旭鳳,“可想死叔父了,來,讓叔父看看,怎麽瘦了這麽一大圈兒,定是覓兒天天往姻緣府跑,讓你思念成疾才……”
“叔父。”旭鳳适時打斷他,除卻他那愛子心切又神通廣大的母神,天宮裏頭的人都以為旭鳳那日帶上天的美人兒就是錦覓這個漂亮的小書童,卻不曾知曉錦覓只是個幌子,金屋藏嬌才是正理,“侄兒今日過來是想向叔父請教一樁陳年舊事。”
“陳年舊事?莫不是說你與那水神長女的婚事?”
“是四千年前,旭鳳出征魔界回朝途中遭了陰險小人暗算身負重傷,可記憶中回朝時傷卻已經大好……”
丹朱這才想起這一茬來,眼神閃爍,滿臉皮笑肉不笑:“你母神早先不就同你說了嘛,是空桑山上一個散仙救了你,可你受傷時嗑到了腦袋,有些事便記不清了。”
“當真?”這套說辭他聽了無數遍,合情合理,他從前不覺得如何,直到在花界一睜眼看見潤玉,那種熟悉的感覺仿佛是找到了失而複得的寶貝一樣充實。
“當……”丹朱是個直性子,旭鳳既然這麽問,想必已經對四千年前的事情生疑,浮夢丹這東西什麽都好,唯獨一人一生只能服用一次,第一次吃可忘卻諸多前塵往事,第二次卻就直接要人性命了,他算定荼姚再怎麽惡毒也不會拿自己兒子的性命開玩笑,況且他本就對四千年前那件事有所不滿,如今思慮片刻索性就實話實說,“其實,四千年前救你的不是什麽空桑山的散仙,是個住在洞庭湖邊的魚精。”
“魚精?他……他可是叫潤玉?”旭鳳連忙追問。
“我也是道聽途說,具體情況并不知曉,只是你當時鐵了心要把他帶到九重天上來,甚至不惜頂撞你母神,我偶然聽到這事,想着與你有關故而多留了幾分心思,說出來你也別傷心,穗禾此前偷偷去過洞庭一遭,帶回了那條小魚的屍身呈予天後,你應當曉得荼姚的脾氣,眼底容不得沙子。”
“屍身……”旭鳳喃喃,“那便不是他了。”一線希望落空,旭鳳又問:“可我,我為何什麽都想不起來?”
丹朱踟蹰,關于浮夢丹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荼姚畢竟是他母神,有些事他還是要由他自己查明,只道:“失憶一事可大可小,大荒有經名為夢陀,你不妨找來看看,指不定上面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如此,旭鳳多謝叔父。”
入夜,又是洞庭府。
火神殿下照樣纡尊降貴爬牆進了潤玉的家,循着那一縷若有若無的龍涎香順利摸到他的房間,然後悄無聲息地潛進去。這是他第一回 正兒八經的進潤玉房間,在黑暗中打量四周,屋內陳設整齊簡潔,是潤玉一貫的作風,他恍眼看到角落那盞和房間格格不入的鯉魚燈,不自覺地走過去,托在手上,這燈筆法拙劣,寒碜得緊,潤玉卻把這樣一個東西放在自己的寝殿裏頭以示珍視。
“月老廟的居士說,在河燈裏寫上意中人的名字,河燈順水漂流,如若真叫對方撿到,便是天定的姻緣呢。”
他腦子裏沒由來地閃出這樣一句話,不知打哪兒聽來的,瞧着這燈十足應景,無奈上面空無一字。
“潤玉愛過。”如今再想,仍舊字字錐心,贈燈的是何人,竟讓冷清淡薄的潤玉都難得上心,無端讓他嫉妒。
“你在做什麽。”潤玉眠淺,旭鳳爬牆那會兒他感受到靈力湧動便已經醒了,裝睡無非是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如何。
“這燈……何人所贈。”旭鳳問。
潤玉笑笑,笑他前塵往事皆抛,也笑自己曾幾何時的心血來潮,他眼底無波,語調平平,毫無半分情動。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