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

林老頭不放心沈奕瑾,說什麽都不肯回家,硬是留下來吃了午飯,又準備待到晚上吃晚飯。

林言雖然很是無奈,但他也擔心沈奕瑾,便也沒有反對,他跟交代了一些事情後,便拿着藥簍,先回了家。

林老頭一直跟在沈奕瑾身邊溜達,沈奕瑾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把沈奕瑾給煩的,但又不能說他,因為林老頭的心情很不好,要是說了他,是要真生自己氣的,到時候又要哄。

沈奕瑾不想惹他生氣,也不想哄他。

這麽一直到了傍晚。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沈奕瑾放下手裏的書,起身去了廚房,這回林老頭倒是沒有再跟過去,而是和施南钺一起。

沈奕瑾離開後,施南钺便主動告訴林老頭,他已經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沈奕瑾。

林老頭聞言,點了下頭,道:“這樣也好,那孩子很是聰明,即便你不告訴他,他也會自己發現的。”

施南钺憶起上午的事,微微颔首道:“沈兄弟确實不同常人,比常人敏銳了不少。”

林老頭眯着眼嘆息了一聲,感慨道:“沈奕瑾自小聽覺便比常人靈敏不少,再細微的聲音,也能聽得見,而且那孩子也是真的聰明,一本書翻個幾遍,便能背下來,如今這樣,是真的可惜了。”

沈奕瑾給施南钺太多驚奇,所以他對沈奕瑾很是好奇,但他先前問的時候,沈奕瑾表示出了抗拒,他便也不再問了,如今聽林老頭提起,便問他道:“林大夫,您知道沈兄弟為何不再參加科考了嗎?以他的學識,縱然無法再鄉試中拿到魁首,但考中舉人,該是沒問題的。”

林老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若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他。”

施南钺也不隐瞞,直言道:“我其實問過了,但沈兄弟并沒有告訴我,而之前有一日,我和沈兄弟在談話時,發現他還是想做官的。”

聞言,林老頭搖了搖頭,又嘆了一聲氣,他道:“這其實也不是秘密,只是此事對沈奕瑾而言,是很大的打擊,他不願再提起罷了。”

那件事情,桃源村裏的人都知道,只是沈奕瑾自己不願再提,再加上事情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也就漸漸沒人再提起了。

林老頭給自己倒了杯茶,盯着茶盞上升起的白霧看了一會,緩緩開口說道:“這件事,是要從七年前說起的……”

七年前,也是和現今一樣的冬日。

那年,北面的突厥聯合遼國一起進犯中原,聯軍兵馬多達五十萬,一時之間,邊城硝煙四起,而領軍的将領因固執己見不聽副将勸告,七十萬的兵馬折損近半,最後不得不從邊城一路退到了幾百裏以外的江城駐紮營地。

因為戰事告急,朝廷四處征兵,凡是家中有青壯男子的,都被征了去,沈奕瑾由于考中了秀才,可免除徭役,但沈奕瑾的父親不行,便被征了去。

由于戰事吃緊,征來的新兵還未來得及訓練便直接出發去了戰場,那年的冬季特別寒冷,很多人受不住寒冷和疾苦,在路上就病死了,沈奕瑾的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消息傳至家中時,沈奕瑾的母親王氏正在河邊洗衣,她聽了這個噩耗,整個人站都站不住了,再加上當時苗蘭也在她身邊,明面上聽着是在安慰,但語氣卻是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盡是幸災樂禍。

王氏聽着苗蘭的話,頓時心口一痛,眼前一黑直接栽進了河裏,冬日的河水冰涼無比,盡管她很快就被救上來了,但還是發起了高燒。

那時又恰巧林老頭和林言去了北方,給一個染上瘟疫的村子治病,一時半會回不來,王氏本就因為丈夫的慘死而憂傷不已,又加上掉進水了染上了風寒,二者相結合,完全擊垮了她,高燒幾日不退,整日迷迷糊糊的,縱然找了大夫用了藥,但卻沒有起一點作用。

王氏雖然苦苦熬了數十日,但最後到底還是撐不住,追着沈奕瑾的父親去了。

沈奕瑾在短短幾日,連着失去了父親和母親,打擊太大,他那時候還什麽都不懂,以為沈鴻志和苗蘭見他失去爹娘,心疼他,是真想幫他,就輕信了他們,可是喪禮過後,他們卻拿走了他家裏所有的銀子和值錢的家當,并且在沈奕瑾好不容易熬過了痛苦,又跑到衙門告狀,在知府面前痛斥他不孝,不給王氏看病,才害的王氏病死。

那時,已經是又過了八個月,正值秋闱。

沈奕瑾一直記得爹娘在世時始終盼着他能考上舉人,光宗耀祖,因此盡管這幾個月他過得極為痛苦,這一次的鄉試,他是想去的。

他想讓爹娘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可是因為苗蘭的誣告,害他失去了鄉試的機會。

百行孝為先,燕朝最重孝道,先帝甚至将孝道寫進了律法,律法寫明:凡學子在參加考試前,都應嚴查是否對父母盡了孝,不孝者,不允參考;凡是秀才、舉人、進士,若有得此功名卻不孝者,也應奪去名號,并發配徭役;凡朝中官員有不孝者,當立即罷免其職位,且終身不允再入仕途,以此警惕世人。

接到沈鴻志和苗蘭的狀告,知府并未去查證,偏聽偏信,便要奪去沈奕瑾的秀才之名,又要将他貶去做苦力,沈奕瑾雖有辯解,但知府根本不聽他的話,認定了他真是不孝之人,對他十分厭惡,若非最後關頭,沈奕瑾的恩師及時站了出來,以舉人的身份替沈奕瑾做了擔保,恐怕沈奕瑾早已經沒了秀才的身份。

但即便保住了秀才之名,知府也要求沈奕瑾要守喪滿三年方能繼續參考,那一年的鄉試,沈奕瑾到底是沒有去成。

至此,都還不是令沈奕瑾徹底對官場失望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三年後的鄉試。

那一年的鄉試,沈奕瑾去了,也考得極好。

但在出名次之前,知府邀請了包括沈奕瑾在內的六名考生過府做客,其中有三人是鄉紳之子,家裏小有錢財,另外兩名,則和沈奕瑾一樣,是學問出衆的寒門學子。

宴席上,知府微笑着,向沈奕瑾他們三人隐晦的提出了需要給他送禮,這樣才能拿到好的名次,否則只會白白給他人做了嫁衣,自己卻名落孫山。

沈奕瑾年輕氣盛,不屑如此行徑,他們三人之中,唯有他一人堅持沒有給知府送禮,但也只有他,名落孫山,沒有考上舉人。

而那日同他一起去的另外三名鄉紳之子,名字皆在榜上,其中一人,還是解元,然而那人,卻只是個學問普通,只會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的公子哥。

沈奕瑾心裏苦悶,在酒樓喝起了悶酒,卻恰巧遇上了那個得了解元的鄉紳之子,當時他已經喝得爛醉,糊裏糊塗的,在看到沈奕瑾時,便跑了過來,先是出言諷刺了他一番,之後又口無遮攔的,将自己與知府的勾當,全部說了出來。

原來,他給知府塞了十萬兩銀子,想要拿個名次,而知府嫌棄沈奕瑾不識擡舉,又記得三年前沈奕瑾被指不孝,二者相合,讓他更為不喜,便所幸将沈奕瑾的試卷,換給了這名鄉紳之子。

沈奕瑾得知此事後,曾經嘗試過要狀告知府收受賄賂,罔顧法紀,但江南官場,官官相護,他人微言輕,根本毫無用處,甚至險些被害,而那知府卻又高升了,被調回了京城。

因為如此,沈奕瑾才真對官場徹底失望了,從此再不參加科考。

飲了一口茶水,林老頭擡手撫了撫自己下颚的長須,嘆着氣道:“沈奕瑾這孩子是固執的,一旦是認定了的事,便不會再更改了,盡管他心裏還是想做官的,但倘若杭州知府還在,江南官場仍是污濁不堪,朝廷也毫無作為,恐怕是不會再生出科考的心了。”

施南钺是個武将,但對此亦是深惡痛絕,他聽完話,便皺緊眉頭,沉默了下來。

他最初領旨來到江南時,還不懂得陛下為何會唯獨對江南這處的山賊如此上心,還賜給了他一柄寶劍,讓他遇到問題,可以先斬後奏,無需顧慮任何,如今想來,除山賊并非是主要的,來到江南,肅清江南官場,才是陛下讓他此行的目的。

如此的話,沈奕瑾便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證人,他的存在,威脅到了許多官員。

思及此,施南钺擡頭看向林老頭,神情嚴肅道:“林大夫,若我料想的不錯,沈兄弟只怕是真有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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