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梨水
如若不是遭遇牢獄之災,秦深在此刻的年紀應當已經體味過如何經營一個家了。
可惜他的人生是如此波折,鐵窗之內付出過無數想象,當真遲遲實現時才更加無比小心翼翼:新開業的公司需要付出精力的事情很多,但他還是非常在意房子的裝修,幾乎每天下班都要去那裏觀察打量,生怕一時疏忽會導致沈牧日後生活起來不那麽舒服。
裝修公司給老房子重新加固防水層,又日夜趕工地将地板和牆壁翻新後,正開始折騰至關重要的廚房。
秦深在傍晚時習慣性開始充當監工,懷疑道:“這個排煙系統真那麽好嗎,我愛人肺不健康又喜歡做飯,絕對不能讓他吸油煙。”
“肯定是最先進的,不過考慮到身體,少下廚或改換成西式的飲食習慣不是比較科學?”設計師讨好地笑道:“再說秦先生也可以學學廚藝嘛。”
秦深點點頭,已經琢磨好周末在烹饪班如何修煉了。
誰都會有奇怪的癖好,有錢富豪縱容起癖好來更是不顧常理。
設計師當然不會問堂堂秦氏公子為何要圍着個出租屋打轉、更何況對他身涉殺人案早有耳聞,根本不打算與其深交,只惦記着最後拿錢跑路、遠離變态。
幸好秦深從不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邁過亂七八糟的裝修材料,又走到書房的飄窗處點頭評價:“這裏不錯。”
設計師笑道:“因為您說沈先生不是上班族,我考慮搭一個小小的綠植區,可以讓他閑來修身養性。”
“嗯,不要放太難打理的花。”秦深回答。
正在此時,他那不為幾人知的電話忽然響起,發現來電者正是沈牧,不由飛快接通:“喂?”
“在哪呢?今天店裏有點忙,我得幫忙。”沈牧開口說道。
“那我也去。”秦深立刻表示。
“少來添亂了,做你的正事吧,記得好好吃飯。”沈牧無奈囑咐完,瞬間毫不留戀地挂斷,連句甜言蜜語都沒留下。
秦深握着手機郁悶片刻,當然馬上轉身回酒店去換便服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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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街的熱火朝天就像爐子裏迸出的火星,即便毫不起眼、卻又透着不可思議的灼熱。
特意來掌勺炒外賣的沈牧照舊吸引了不少姑娘排隊,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如此賺來的辛苦錢,一分一毫都是血汗。
想着他腿殘疾後還堅持養活弟弟的苦日子,秦深不由有些心酸。
他站在角落裏偷看了會兒,繃住內心感情,笑嘻嘻地靠近道:“生意這麽好啊,我來幫你打包。”
帥哥加帥哥,自然而然讓等着拿食物的妹子們更激動。
沈牧不喜歡被竊竊私語地議論,皺眉說:“不用了,陳勝幹得痛快利索,還有你不要讓吳光開着寶馬去給人送餐了好嗎,都不夠油錢。”
“送就送呗,他閑着能有什麽價值?”秦深厚着臉皮湊到旁邊,把小胡子擠走後,得意洋洋地掌握了包裝大權。
其實看着手機上的訂單分門別類,對聰明的頭腦來說倒也不算很複雜。
沈牧忙碌之餘瞥見秦深筆直的側影,心裏泛起複雜的滋味。
明明不屬于這種底層生活的公子,為什麽總能做到甘之如饴?
反倒是自己每每接觸秦深背後那深淵般生活,都別扭到不行。
“下次再來。”秦深把個袋子交給開心的顧客,順手拿過面巾紙就給沈牧擦汗。
沈牧擡起漂亮的眼睛,無奈地說:“你別在我身邊晃了成嗎,是不是還沒吃東西?”
秦深微笑:“等你一起。”
沈牧嘆了口氣,轉身喊道:“陳勝,你再去借張桌子給他支起來。”
“好嘞!”小胡子趕忙答應着匆匆跑走。
沈牧去廚房拿了剛切好的牛肉過來,加洋蔥入大火激烈爆炒,然後又到隔壁的蒸物店買來四只熱氣騰騰的大閘蟹,給秦深擺好說:“慢慢吃,等過十點,學生們都散了就會清靜些。”
早就饑腸辘辘地秦深落座,還忍不住扭頭跟客人說:“你看他給親夫也吃這個,說明食材新鮮、油一點問題也沒有。”
沈牧略顯無奈地失笑道:“還是不餓,別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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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披星戴月,一忙就忙到夜色深處。
待到沈牧被來加班的夥計替換下來,感覺自己整個胳膊都擡不起來了。
駕馭那大鐵鍋着實不比健身房的啞鈴更輕松。
年輕時還好,最近總覺得有點力不從心。
秦深早在旁邊無聊剝了半天蟹肉,叫陳勝幫着重新好好加熱過,邊給他擦邊勸說:“嘗嘗。”
“自己不好好吃,非管我幹嗎?”沈牧被喂得無奈。
“我吃了啊,河粉都吃光了。”秦深依然眼裏帶笑。
他在感情方面有種奇異的執着、卻從來不惡意霸道,往往只有陪在自己愛的人身邊,無論做什麽都會心情大好。
沈牧搖頭嘆息,喝過口啤酒才道:“那個,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下。”
“好。”秦深回視。
“我過兩天要去澳門看個朋友,應該很快就回來,機票都買好了。”沈牧的話半真半假:“原來登山公會的哥們,孩子滿月了,因為很多年沒見過,所以……”
秦深不以為然:“好啊,我陪你去,還以為什麽大事呢。”
“不用你陪,你公司正忙着,而且我也就吃個飯、敘敘舊,馬上回來。”沈牧阻止。
秦深的确是事務纏身、但被他這麽排斥卻有些不高興。
沈牧耐心安慰道:“他家挺傳統的,都是些我也沒見過的老親戚,一起去有什麽意思?等以後咱們兩個單獨再度假、誰也不應酬,輕輕松松不好嗎,我可能周三出發、周五就回來。”
“……那也行,叫吳光陪你,幫你拎包。”秦深勉強退步。
沈牧知道再啰嗦肯定會讓這粘人的家夥逆反,便點頭答應,覺得應付起年輕的小司機、總比跟他本人糾結那些陳年往事來得輕松。
恰巧這時又來了幾個剛下班的上班族,嘻嘻哈哈地往店裏走。
秦深趕緊起身招呼:“吃點什麽?我們今天有剛做好的醬牛肉。”
沈牧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吃點東西,便低頭就着啤酒品嘗起那四只細心剝好的螃蟹,滋味鮮鮮甜甜,心裏卻是感動的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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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不住的咳嗽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沈牧泡了個熱水澡後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狼狽的肺,抱着小幸運眼淚橫飛。
秦深幹着急卻家事能力極差,只能叫酒店廚房端來梨湯,氣着守到床邊說:“你以後別去那掌勺不行嗎,當個小老板,有陳勝幫你數錢挺好的,我不是要幹涉你的生活,但你要是因此有什麽三長兩短怎麽辦?這根本不是幫忙,而是給大家添堵啊。”
“知道了。”沈牧用面巾紙捂着半張俊臉,眼圈咳到發紅,再也不複平日裏成熟穩重的模樣。
秦深把小狗子拎回窩,親手喂他喝梨湯:“這裏面有清肺的中藥,我一會兒問問廚房怎麽做的,每天都給你熬。”
甘甜潤澤讓沈牧稍微舒緩,吞咽的時候發現他還在目不轉睛地瞧着自己,立刻警惕說:“別亂親我,你想讓我窒息嗎?”
“心裏親一親也能被發現。”秦深淡笑,還是忍不住輕吻他的額頭,忽然問道:“以前我那麽幼稚,你怎麽會喜歡我的?”
沈牧頓時怔愣,畢竟這個問題已經很多年沒細想過。
秦深攪着白瓷碗裏的梨水:“還是說……只是被我纏到妥協。”
“怎麽會是妥協?”沈牧輕聲開口:“我也說不清楚,你沒什麽不好啊,我十八歲時也不比你十八歲成熟多少……那時候……只是發現自己被你這樣的人喜歡着,就莫名有種心動的感覺,覺得自己不像心裏覺得那麽無趣糟糕。”
果然,愛總是有先有後的。
好在秦深仍舊覺得滿足,聽完便微笑出來,伸手摸上他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