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葉冰燃捂住胸口,喉間一甜,噗得吐了口血。

“劍尊!!!”

劍宗弟子大喝,要上前阻攔。

“諸位留步,”淩幕山提劍而出,擋在了前路,清俊臉上挂着溫和笑容,“仙君行罰,不得有任何人幹涉,望各位慎行。”

其他清淩弟子見狀,随之圍了過來,場面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沈流響對下方的動靜一無所知,全神貫注地揚鞭抽打。

高臺角落。

淩丹畏懼的嘶了聲:“你們說,沈仙君用了幾分力。”

淩越冷哼,不置一詞。

淩華眼皮跳了跳,伸出兩根食指,一橫一豎,“十分。”

能一鞭子将葉冰燃打跪在地,可不是那麽輕松的事,而且沈流響似乎越打越起勁,僅聽傳來的鞭擊聲,便令人心驚肉跳。

“一百鞭!”

長呼口氣,沈流響将染血神鞭纏繞在手腕上,走到葉冰燃身前,蹲下了身,“可要本君扶你起來。”

葉冰燃擡頭看向他,眸光冷冽:“不必。”

“也對,”沈流響淡笑了下,“本君從四方池出來,尚能行走,劍尊不過挨了區區百鞭,哪裏會站不起身。”

說着,他按了按葉冰燃的肩,聽見一聲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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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響唇角輕勾:“劍尊身上雖然四處有鞭傷,但想來,心裏是甜的。”

一襲白衣,急匆匆趕了來。

沈流響起身,居高臨下地望了眼葉冰燃,“我也算是成人之美了,日後相見,請我喝杯酒聊表謝意吧。”

葉冰燃被素白澈從地上扶起,直到離開高臺,冷厲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他。

沈流響置若罔聞。

“啊啊啊啊啊!”藍衣男子撲了來,被他身形一晃躲過,“別碰了,我渾身都疼。”

打人是個累活。

手酸腿麻,傷口也裂開了些。

“你這家夥!”淩華控制不住的激動,“能對葉冰燃下狠手了,終于迷途知返了啊!”

沈流響扶額嘆氣,一時間,仿佛生出諸多感慨:“進了趟四方池,看淡了很多。”

“早知血池有如此神效,我老早就把你丢進去了。”

“……”

“是我害了你。”

素白澈眼眸微紅,雙手扶着葉冰燃,幾近垂淚,“我不該好奇,明明以如今的體質,連中階法術都無法修習,更何況是禁術。”

葉冰燃側過頭,視線落在清冷絕美的臉上:“與你無關,”

天空陰沉。

葉冰燃足靴踏入地面薄雪,緩步朝前走去,“沈流響進四方池雖是咎由自取,但終究與我有關,所以心生怨意,沒有這事,他也會找機會報複。”

素白澈面露愧疚之色,沉默半晌,輕聲道:“我那有療傷的藥,傷養好些再走吧。”

葉冰燃微點了點頭。

朝雲峰,白鶴展翅飛過,下方傳來嗷嗷慘叫。

“輕點!輕點!疼啊——”

黑衣少年沉着臉,手下動作愈快,以免還沒擦完藥,耳朵先聾了。

沈流響趴在柔軟的錦榻上,解開半邊衣裳,細白胳膊被周玄瀾一手按住,另手往上塗抹藥膏。

“淩丹诓我!”

“招搖乃頂級法器,劍下傷口自然不會輕易愈合,金苓膏已是不俗藥物,但要治好傷,受些疼在所難免。”周玄瀾說着,指腹不小心用力了些。

沈流響渾身一抖,痛吟了聲,宛如條死魚半晌沒了動靜。

“……師尊?”

沈流響臉埋在靠枕裏,眼角憋出一點兒淚來,過了須臾,聲音悶悶地傳出:“繼續抹,抹完左邊,還有右邊胳膊。”

早知如此。

該備點畜生血,往身上一潑了事,何至于這般凄慘!

“對了,謝謝你啊,”沈流響忽然道,“若非有護魂衣,我得丢半條命。”

周玄瀾手下一頓,過了半晌,不鹹不淡的說:“師尊言重了,畢竟把全身家當都給了弟子。”

話中含了小怨氣。

沈流響聽明白,扭過頭:“沒騙你,除招搖外,就剩那塊靈石了……還有朝雲峰,但給你也沒用。”

身為仙君,沈流響法器靈丹靈石等自然不缺,但是,架不住這些年他拼命往葉冰燃身上砸。

如今整個朝雲峰,連根靈草都沒留下。

今天沈流響将房間翻了個底朝天,就在床下撿到一塊靈石,連着腰間系的儲物袋,一并給周玄瀾。

“不信你在房間随便搜。”

周玄瀾不理,兀自按住不安分的細胳膊,将最後一點金苓膏抹了上去。

沈流響偏頭看桌案上一堆藥物:“淩丹給我的藥是不是特別珍貴,市場上什麽價位,還有你看窗臺上的白玉瓷,可值些銀子?”

周玄瀾:“師尊當真缺錢?”

“自然是真,”沈流響目光灼熱,滿含希翼地望向徒弟,“話說,你們親傳弟子每月銀兩不少吧。”

如狼似虎的視線,精準地落在少年腰間的儲物袋上。

室內靜了一瞬。

瞧見周玄瀾倏然凝固的表情,沈流響低笑一聲,從錦榻爬了起來,穿好衣裳,“放心,為師沒有喪心病狂到那般程度。”

周玄瀾悄然松了口氣。

随後聽見沈流響繼續道:“往後借我些即可,給你打欠條,為師信用甚好。”

“……”

天邊夕陽透過窗紗照入房間,落在桌案金燦燦一片。

沈流響抿了口茶,斜倚窗邊,肩頭青絲被風吹得微微蕩起,烏睫輕垂,似乎在沉思什麽。

周玄瀾見狀:“師尊若無要事,弟子先行告退。”

他該走了,住處與朝雲峰相隔甚遠,再不趕回去,天要黑了。

“有事。”

瓷杯擱上茶幾,發出脆響。

沈流響抿了抿嘴:“我肚子餓了,哪裏有吃的,我不挑,正餐雞鴨魚肉,飯後甜品糕點,飲甜酒即可。”

“師尊早已過了辟谷境。”

“可我确實餓了,”擱着細軟衣料,沈流響摸了下肚子,“你聽,咕嚕~咕嚕~咕嚕~”

周玄瀾嘴角扯了扯,大概從未想過堂堂一代仙君,在這耍無賴裝肚子餓,“清淩宗內無凡界吃食,只有果子。”

話音落下。

他看見沈流響臉上,寫滿絕望二字。

沈流響心涼了半截。

混娛樂圈多年,為了保持身材容貌,經紀人平日連雞腿都不讓他啃一只,他至今記憶猶新,生日當天就加餐了兩只蝦……

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敞開肚皮,竟然告訴他沒、吃、的!

郁悶了會,沈流響嘆口氣,從桌底下抽出三炷香,一臉虔誠的凝視。

“師尊,那可不能吃!”少年焦急出聲。

沈流響回過頭,視線落在周玄瀾身上,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

他在徒弟心裏的形象,已經變成傻子了麽。

“想什麽呢!我去歸還護魂衣!”

護魂衣所在之地,實在令人意想不到。

清淩宗後山有片荒冢,向來無人問津,沈流響白日去時,路上還橫了一塊布滿灰塵的棺材板,護魂衣薄如蟬翼,就放在一處半敞的棺椁中,四周雜草叢生,形成天然壁障。

明月高懸,林間深處傳來不知名的蟲鳴。

“送到此處即可,”葉冰燃停下腳步,側過頭,冷峻面容帶着幾分柔和,“夜裏寒,早些回去休息。”

素白澈遞給他一個玉瓶,欲言又止。

“不必擔憂,你調制的藥很好,”

葉冰燃臉色蒼白,渾身卻散着令人不敢忽視的冷銳氣場,宛如出鞘寒劍。

“這些鞭傷,不過爾爾。”

素白澈擡眸,清冷面容在月色映襯下如谪仙般絕美,任誰望之都不免失神。

這般的佳人自責道:“是我害得你受傷……”

葉冰燃心神微動,情不自禁地擡手,想觸碰面前之人的臉頰,誰知才有動作,肩背便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他冷汗直冒,驚醒般陡地收回手,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素白澈看着越行越遠的背影,眼神微變,臉上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

行了百來步,隐約有香火氣息被夜風吹來,葉冰燃眉頭微皺,拐了個彎朝林間暗處走去。

“弟子白日借護魂衣一用,特來歸還。”

沈流響放回護魂衣,将周遭草葉樹枝搭成原本模樣,“事出有因,前輩莫怪。”

說罷,他點燃三炷香,插在一塊石頭前。

“打擾前輩休息,弟子有愧,特意尋了三根好香獻于您,望原諒弟子無禮之舉。”

沈流響行完禮,打算找個地方坐下等周玄瀾,誰知斜眼一撇,瞅見一根足有人高的枯草,在風中左右搖擺,地面殘影如鬼魅舞動。

他這才發現,四周安靜得可怕。

這片天地,只有風過樹林的沙沙聲響。

“……”沈流響咽了下口水。

早知道,該讓周玄瀾陪着他,而不是讓人摘果子去。

靜默片刻。

沈流響腳下挪了挪,朝燃香靠近,看着三點微末的黑夜星火,“前輩生前定是心懷寬闊之人,收下這三根香,弟子便全當您原諒了!”

他話音剛落,燃了半截的香倏地熄滅。

“?!”

一片寂靜中,沈流響幹笑了聲,重新挨個點燃,“今夜風甚大,前輩小心着涼。”

滋。

星火又滅了。

周圍萬念俱寂,連風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流響快笑不出來了。

他小心翼翼點燃,蹲在三根香前面,擡起雙手護住孱弱的火星,嗓音泛顫:“前輩定是在考驗弟子誠心,無妨,弟子心比……”

又雙叒叕滅了!

沈流響徹底傻了,背後蹿起森森涼意。

他後退了步,雙手合十,高高舉過頭頂,雙眼緊緊閉着:“想來這香不合前輩胃口,無妨!待弟子的徒弟摘果子歸來,定給前輩獻上三五個蘋果……再加個甜梨!”

“一串葡萄!”

“香蕉!”

……

葉冰燃倚在樹上,禁不住笑了聲。

笑完,自己先愣了。

入四方池,後續還能活蹦亂跳的原因找到了,沈流響有護魂衣在身。

但此時,他心頭倒沒幾分惱意。

沈流響确實變了許多,像變了一個人……怕鬼神,傳出去誰能相信?而且護魂衣是何等寶物,他竟然不占為己有,反而大半夜還了回來。

葉冰燃有些琢磨不透。

正此時,一道少年身影出現,捧着各類果子。

沈流響激動到撲了上去。

周玄瀾淡然地側身,護住摘好的果子,“馬上就可以解饞了,師尊別急。”

“不不不,”沈流響指向熄滅的香,“這地方鬧鬼!”

周玄瀾蹙眉,旋即眸光一冷,踢起塊石子‘嗖’地朝林間某處掠去,“何人?”

葉片飄落,枝上空無一人。

“師尊可察覺到異樣?”

“沒有。”周玄瀾回來,沈流響整個人放松下來,甚至閑情逸致地挑選果子。

他拿起橘子,咬了口,眸光忽亮起來。

這金橘清甜香醇,前所未有的美味,“怎麽種出來的,也太好吃了。”

周玄瀾露出遲疑之色,隐約感覺到此處有人,但師尊元嬰修為都未能發現,他不過築基期,哪有這般本事。

“師尊的神識都未捕捉到任何動靜麽。”

沈流響蹲在地上吃橘子,白皙如玉的手指沾了些許橘汁,聞言茫然地眨眨眼,“什麽是神識?”

周玄瀾:“……”

他需要一個人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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