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書案傳來聲響,沈流響迷迷糊糊睜開眼,擡頭看到玄袍身影已到門口,揉揉眼睛追了去。

半路看到疊了一天的紙物,屍骨無存,僅剩滿地涼灰。

他心疼地嘶了聲,欲讨伐罪魁禍首,周玄瀾頭也不回地提起晚飯,沈流響一噎,轉而眉開眼笑。

剛出爐的美味佳肴,被宮人擺在亭中玉桌上。

周玄瀾不吃,去了書房。

沈流響獨自拿起筷子,吃了兩口,空中彌漫着冷意,熱騰騰的飯菜入胃,吃完身體都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周玄瀾從書房出來,邁過長廊,側頭看到亭中青年吃飽了飯,一臉餍足,起身繞亭走了兩圈,随後眉梢一挑,似乎想到什麽,一溜煙跑了。

周玄瀾神識不自覺追着。

寝宮外,沈流響伸手推門,發現結界還在的時候後,朝結界兇氣十足的龇了下牙,嘀咕兩句。

再一轉身,在走廊鋪好被褥,打坐修行。

“陛下,陛下,”

周玄瀾回過神,擰眉望向喚他的宮人。

宮人小心翼翼道:“陛下立在此處半個時辰了,可有要事吩咐?”

周玄瀾一愣,意識到看入了神,受了驚吓般收回神識,沉下臉,一言不發地離去了。

次日,沈流響又被帶去了閣樓。

周玄瀾給自己罩起一個防禦結界,沈流響扔什麽都被攔截在外,看着一地凄涼疊紙,輕撇了下嘴。

百無聊賴間,他打了個哈欠,用逆鱗敲了敲結界,意外發現這結界不阻攔他了。

沈流響眨了眨眼,鑽進結界裏。

周玄瀾修行結束,睜眼的剎那,身形微僵。

他若有所感地低頭,青年頭枕在他腿上,俊美白皙的面容,睡顏恬靜,一只手虛抓墨邊衣角,像怕他跑了似的。

周玄瀾:“……”

他未與人這般親近過。

周玄瀾手落在纖細脆弱的脖頸,臉上陰晴不定,半晌,移到沈流響臉龐,指腹輕輕摩挲起來。

這麽費盡心思纏着他,是把他當做以前的徒弟了吧。

可惜,他不是。

周玄瀾篤定,伸手在青年臉頰冷冷一捏,将人喚醒。

沈流響睜眼,憤然。

沈流響白日在閣樓,夜間在走廊,就這般,在玄妖宮待了數日,周玄瀾對他态度好了不少,至少吃飽喝足不成問題,也沒有再露出殺意。

不過沈流響有些疑惑,之前幾張的傳音符未受到任何回應,他又傳了好幾次,也都如石沉大海。

今兒天氣悶沉,晚飯後,醞釀一整天的大雨傾盆而下,走廊大半被斜雨淋濕。

沈流響搬起被褥挪了地,靠近房門。

夜間本就布滿寒意,雨夜潮濕氣息從地板冒了出來,冷風伴着陣陣雷雨聲,從走廊呼嘯而過,雪上加霜,一床被子難以抵擋冷意。

沈流響縮在被子裏,蜷成一團,睜着鳳眸,耳朵朝地面方向聽室內動靜。

裏面的人仿佛陷入某種困境,踱來踱去,腳步聲尤為繁雜。

漸漸地,朝門外走來。

沈流響緊張兮兮的握着逆鱗,周玄瀾應當不會讓他在雨中走廊,凄凄的待上一夜。

“該出來接我了吧。”他眨了眨鳳眸,小聲嘀咕。

室內,周玄瀾淡然阖眼,聽見卷雨風聲,複又睜開。

他神識注視下,門口之人用被子裹成一團,這個時節,夜間如此天氣,在外會冷得刺骨。

周玄瀾起身,取下屏風外袍,邊披上邊往外走,臨近門口,腳步又微微一頓。

白日在閣樓,看天色陰沉,他提醒過,玄妖宮莫說尋常的空房,大小寝殿都空着諸多,可随意去。

誰知沈流響嚴肅道:“分房是感情不和才做的事,我倆沒問題,得一起睡。”

随後,又對被扔出寝宮耿耿于懷,即使逆鱗能帶他過結界,也不願,“你把我扔出來的,得親自把我抱回去才行。”

周玄瀾未見過爬他床,爬的如此明目張膽,如此嚣張的,也未見過這般得寸進尺之人,逼他妥協。

周玄瀾心想讓他受一夜冷,得點教訓,說不定明日就乖乖的回房去了。

他轉身,遠離了門。

不一會兒,外界雨聲漸大,周玄瀾心神不定,再次從床榻下來,臨走抄起一樣東西,徑直走到門口。

築基期修為,身體不必凡人強健多少,走廊不時有寒風吹過,着了涼……說不定會對逆鱗有影響。

周玄瀾修長的手按在門扉,開了門。

室內透出的光灑在走廊,将隆起的薄被籠罩起來。

周玄瀾立在門口,眉眼低垂,看到立即從被子裏探出腦袋的沈流響。

青年唇角彎起一點兒笑,眼睛在柔光照耀下,格外明亮,仿佛早料到室內的人會出來,“接我進去了嗎?”

那般篤定,勝券在握。

周玄瀾心頭突地泛起燥意,薄唇抿出冰冷弧度,修長身影一動不動。

這般篤定,是把他當從前那人了……

燈光打在周玄瀾英俊眉眼,其上盡是陰郁之色。

他沉默半晌,将負在身後的手暴露出來,兩只手捏着一個枕頭,抛給了沈流響。

“啪”的一下,門又合上了。

進屋後,周玄瀾神識盯着外界,看到沈流響愣了許久,眼睫低垂,似乎流露出幾分失望。旋即低頭,看了看懷裏抱着枕頭,又唇角微勾,嘀咕一聲“罷了,好歹有個枕頭,每日進步一點點,”

說着,縮回卷起的薄被裏。

周玄瀾擰眉,給個枕頭就滿足了。

他神識落在外面一夜,沈流響待在走廊,不曾用逆鱗越過結界,看樣子鐵了心,要他親自去撈把人回來。

臨近破曉之際,周玄瀾佯裝出門,動靜不小,但縮在被子的身影一動不動。

周玄瀾意識到點不對,掀開被子,裏面的人懷裏抱了個軟枕,臉頰浮起不同尋常的紅暈,眉頭微蹙,額頭滾燙。

自沈流響在走廊安家後,宮人一律退到後方守着。

聽到動靜前來伺候的宮人,只見妖帝懷裏抱着個青年,神情微緊,大步邁進寝宮:“來人,備藥!”

沈流響燒得迷糊,睡夢中,感覺到被子掀開,一道溫熱熟悉的氣息将他裹住,在冰冷潮濕的陰雨中,格外吸引人。

周玄瀾沉着臉,被他打橫抱起的人,穿着單薄裏衣,臉色蒼白,透着幾分潮紅病容,不自覺向他靠了靠。

周玄瀾感覺到貼近,身形微僵,快步進屋,将人放在柔軟的床榻上。

沈流響尚是築基期,無法消融一些丹藥,只能用靈草熬成藥汁,讓他喝下。

但榻上之人不配合,煉藥師喂藥時,藥汁從沈流響嘴角流了下來,妖帝眉頭一皺,煉藥師戰戰兢兢起來,旋即手中藥碗被奪走,“滾開,我來。”

煉藥師趕緊退到一旁,周玄瀾捏了捏沈流響下颌,讓紅潤唇瓣張開,将湯匙貼在嘴邊,濃黑藥汁傾入其中。

但入口不到三分之一,大約是嫌苦,沈流響立馬把嘴閉了。

周玄瀾皺了皺眉頭,伸手掐住他下颌,打算硬把藥灌下去,但視線落在蒼白病容,遲疑片刻,令人取了些東西來。

沈流響長睫顫抖,眼皮似有千斤重,燒得迷迷糊糊間,唇間嘗到久違的甜味兒。

像糖人。

他微張開嘴,舌頭探出舔了下,确認無誤,正打算繼續品嘗,一股刺鼻濃烈的藥味沖入嘴中,滑入喉間。

沈流響嗆了聲,趕緊閉緊嘴,眉頭深深擰起。

可沒過多久,糖人甜味兒又來了,沈流響抿抿唇,沒忍住再次張開嘴,又是一匙藥湧入。

如此重複,在糖人不斷勾引下,沈流響喝完一碗藥。

他嘴裏盡是苦味,昏沉間,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只覺吃點糖好難,好在,小片糖人最終落到了嘴裏,這次不跑了。

待上好靈草見效,沈流響額間滾燙溫度褪去,微睜開眼,晃蕩蕩的視線中,捕捉到床邊的修長身影。

周玄瀾将藥碗遞給宮人,衣袖被拽了下。

力道雖極輕,那只玉白的手卻緊緊抓着,指尖泛白,不松開。

“周玄瀾……”沈流響嗓音微啞。

仿佛在進行某種确認,蒙了層水霧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視他,喚他的名字。

伺候的宮人盡數離去,周玄瀾臉上陰晴不定,須臾俯身,修長手指将沈流響下颌擡了擡。

他盯着那雙鳳眸,一字一頓道:“別把本座當成你那徒弟,否則……”

周玄瀾指尖微緊,在白皙下颌留下淡紅指痕:“饒不了你。”

沈流響吃痛,清醒了幾分,聞言皺眉反駁道:“你本就是他。”

“不是。”

“你是。”

“……”

周玄瀾心頭燥意橫生,在他認知裏,他不可能是那個徒弟,沈流響這般,分明是把他當成影子,從未想過,有天自己會變成誰的替身。

在沈流響一遍又一遍認定他是後,周玄瀾黑眸變得幽深,冷冷望着床榻上的人,将抓緊衣袖的纖長手指,一根根掰開。

随後又握住,将沈流響的手放在心口位置。

“如果我是你徒弟,喜歡你,心該是熱的才對,”

周玄瀾盯着沈流響,像要将某道傷口撕開,血淋淋,赤裸裸地擺在沈流響面前。

“可我的心是冷的,從未暖過。”

“還是說,你做了什麽,讓它這般冷。”

沈流響臉上血色全無,白得吓人,他指尖發顫,想将手抽回來,但被周玄瀾用力按在心口,動彈不得。

周玄瀾瞧他表情,薄唇微勾,異常快意。

該認清了,他心想。

但下一瞬,周玄瀾怔了怔,視線中,沈流響那雙漂亮鳳眸,忽地滾落出淚,一發不可收拾。

周玄瀾渾身僵住,貼在心口的手滑了下來。

……怎麽哭了。

整夜睡在走廊不哭,白日被迫待在閣樓不哭,怎麽這會兒哭了。

周玄瀾心突然慌了,伸手想觸碰沈流響臉頰。沈流響側過身,細軟烏發散在枕間,一言不發地将臉埋在被子裏。

周玄瀾神情微變,上了榻,将人從被窩裏撈了出來,下意識摟到懷裏。

他抓着一只手往心口按:“重新再摸摸,熱的,其實是熱的。”

沈流響:“是冷的。”

周玄瀾心亂如麻,腦中亂糟糟的什麽都理不清,一舉一動都不像自己,甚至慌不擇路的解釋。

“最近天冷,凍着了,你是暖的,給本座捂捂就熱了。”

話落,聽見懷裏青年噗的笑出聲。

周玄瀾:“……”

裝的,騙他。

周玄瀾臉色驟沉,落在沈流響腰身的手收緊,使了些力讓人貼近,又怒不可遏往外輕輕一推,“盡使這些騙人的小伎倆,離本座遠些。”

“不行啊,”

沈流響啞着嗓音,伸手纏住他,将臉埋在熟悉的肩窩,“我離遠了,你心口又冷了怎麽辦。”

周玄瀾察覺他臉上濕意,沉默一瞬:“師……是熱的,別怕。”

待沈流響沉沉睡去,周玄瀾才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什麽,俊臉滿是煩躁表情。

他該将人扔出去,他該去修行,去處理事務,而不是日上三竿,還縱容人窩在他懷裏睡覺。

周玄瀾黑眸散着戾氣,随時間流逝越演越烈。

瀕臨爆發的那刻,一只手朝沈流響探去,狠狠掖了下被角:“不許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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