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永恒之痛(2)

等到林越诤在外面敲門時,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她懶懶地翻下床,打開門。門外,林越诤換了一身正裝,顯得格外神清氣爽,黃昏暖暖的光線下,周遭一切仿佛都是虛的、模糊的,只有他一個人像被銳化過,越見醒目。他見舒旻怔怔地看着他,一雙透亮的眼睛裏漾出點笑意:“晚上有一個重要飯局,務必打扮好看。”

舒旻從袋子裏翻出下午買的那三條裙子,在鏡子前比了比,選定了一件絲綢質感的白色禮服裙,徑自去衛生間換了。換好後,她頗為自得地走出來,站在穿衣鏡前看了看,問在沙發上翻雜志的林越诤:“這件可以嗎?”

林越诤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放下雜志,走到她背後。

明亮的燈光襯得她的皮膚瑩白幼滑,如嬰兒一般,他喉頭一動,默默将目光瞥向別的地方,好一會兒才收回眼神,伸手将裙子的兩邊肩帶輕輕往上一提,頓時将她胸前的風光收斂了大半。然而這樣一提,明顯壞了衣服的整個設計,他不無遺憾地搖頭:“還是換一件吧。”

舒旻不解其意:“幹嗎?”

“你不覺得露太多了嗎?”

“……”

晚上的飯局是林越诤做東,舒旻本來以為他宴請的都是他生意上的夥伴,可是到場一看,發現他請的都是搞文化傳媒的,為首的一位客人是涿州電視臺的臺長,還有幾位電視臺的負責人,以及幾個音樂人。落座後,林越诤低聲向舒旻一一介紹起來人,尤為着重地介紹了那幾個音樂人,他們都是市內鼎鼎有名的作詞、作曲家,業界的泰山北鬥。

舒旻獲悉陣容後,有些懷疑地看向林越诤:看上去,這晚宴倒像是他專門為推介她辦的?

幾番觥籌交錯後,果見端倪。原來鴻宇竟然做了“青歌賽”省級電視臺選拔賽的贊助商,那姓楚的臺長和林越诤喝了幾杯酒後,一雙眼睛直往舒旻臉上逡巡,醉醺醺地說:“漂亮,真漂亮,不愧是林公子心尖上的人!涿城就是出人才啊……”

他越說越起勁,伸長脖子笑眯眯地對舒旻說:“你放心,冠軍非你莫屬!能有你這樣的專業歌手加盟,我們地方臺代表隊,那是如虎添翼啊。你看看——”

說着,他抖着手指了指對面正在寒暄的兩位:“李老師、楊老師,他們都是獲過國家五個一工程獎的詞曲作家,每年春晚、大型晚會上的曲目都有他們的大作。他們親自操刀給你寫歌,幫你保駕,不是我說大話,真的上了中央臺,也一定拿得了好名次。”

對面那兩位前輩,聽聞此言,連忙擺手自謙,順便朝舒旻露出和藹的笑容。

舒旻雖然知道今天的尊重與體面全是林越诤給的,但是還是對在座的人存了一份感激之情,忙端了酒杯一一敬酒。

一頓飯吃完,回到賓館時,舒旻已經有些醺醺然了。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頭固然是暈的,但身體裏像有什麽在灼燒,喝了好些水也壓不下那狂躁,遂起身出門,往賓館的花臺步去。結果人剛走到花臺,就看見林越诤站在欄杆邊看外面的夜景。

這個人時刻都是一副板正的樣子,即便是看夜色,也不像旁人那樣或倚或靠,只那樣蕭蕭落落地站着。

聽見舒旻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你這人,怎麽時刻都這麽心事重重的?”舒旻走到他身邊,同他并肩站着。

林越诤好奇地“哦”了一聲,側臉看住她:“我現在心事重重嗎?”

舒旻重重點頭:“你現在看着特糾結。”

“糾結?”

“就是說,你現在有什麽東西理不清,解不開。你這個人,從外表看,沒有欲望,沒有喜好,沒有七情六欲,也沒有死穴,特別金剛不壞,不為所動。按道理說,你不應該會有這麽糾結的時候啊。”舒旻靠着欄杆,帶着醉意問,“你在想什麽?”

林越诤深深望了她一眼,見她已經有七八分醉了,估摸着她也聽不懂、記不住自己的話,便毫不忌諱地把埋在心裏的糾結坦白了:“有些感情,明知道不能動,因為動時只有瞬息之喜,動後卻會有永恒之痛,我卻蠢到甘願拿瞬息之喜換永恒之痛……我怎麽想,怎麽算,都覺得這不像是我的作風。”

舒旻果然被他繞得暈頭轉向,撇了撇嘴說:“我覺得你想多了,不痛怎麽知道還有心?如果心都沒了,活着還有什麽樂趣?”

林越诤将她的話想了又想,哂道:“我就是那種沒有心的人。”

舒旻推開窗戶,迎着夜風搓了搓自己被酒蒸得發燙的臉:“怎麽可能?一個沒心的人畫不出那麽好看的畫,寫不出那麽好看的字。”

回頭見林越诤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舒旻腦子裏忽然有些充血,不知道哪裏來的沖動,一把拉過他的手說:“不信,你跟我去試試。”

舒旻靸着拖鞋,拉着他“噔噔噔”地跑下樓梯,穿過酒店大堂,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直接沖進對面的一個大超市裏。

林越诤不解地跟在她身後,以為她是有東西要買。

進了超市後,舒旻放緩腳步,表情平靜地挽着他走過百貨區,煙酒區、食品部,走到了幹果去。她在幹果區繞了一圈,在一桶開心果前站定,朝林越诤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她伸手從桶裏拿了一粒開心果剝開,踮腳塞進林越诤嘴裏。

林越诤一愣,下意識地去找超市裏的監控器。

舒旻笑了笑,就着桶裏的開心果剝了起來,自己吃一顆又給他一顆,含混不清地說:“你猜吃到多少的時候,會有人來找我們麻煩?”

一向冷靜自若的林越诤頓時緊張起來,他從小受到的教育裏,從未有不問自取這一條,素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他,臉上露出那種極不安、羞愧的神色,舒旻暗覺好笑,又将一粒剝好的開心果遞到他嘴邊,見他不張口,微用力一撬,塞了進去:“保安已經來了,快點帶我跑。”

林越诤聞言色變,整個兒吞下那顆開心果,一把抓住舒旻就往超市外邊跑,此時正是超市購物高峰期,人很多,他帶着她一邊跑一邊分開人群,期間還撞下了幾包貨品,引得超市裏購物的人紛紛側目,還以為他們是要趕去救火。

兩個人剛跑出超市,舒旻就掙開他的手,俯身大笑了起來,邊笑邊說:“真看不出來你這人還蠻好騙的,哪裏有什麽保安?哈哈……吃幾個開心果而已,不至于馬上被超市通緝追拿,更加不會上明天的頭版頭條。更加重要的是,做賊的那個又不是你,你怎麽那麽心虛?”

擡頭見林越诤一副沒好氣的樣子,她止不住樂呵:“不是說無商不奸嗎?你這麽奉公守法,怎麽把公司開那麽大的?”

就在林越诤準備開口的時候,舒旻忽然擡起手,撫住他的左胸口:“你看,它現在不是跳得很快嗎?”

林越诤微微一顫,定定地看住她。

夜色裏,她的眼睛亮得像一泓清泉,雙頰酡紅,明明是已經醉透了的樣子。

“誰說你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心的人。”她望着手掌覆蓋住的地方,喃喃說,“林越诤,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麽多事……”

似想起什麽,舒旻擡起頭笑問:“剛才的開心果好吃嗎?”

林越诤還是微蹙着眉,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都沒有嚼,所以……”她攤開手掌,掌心裏露出一顆白生生的開心果。她輕巧地将那顆開心果掰開,遞到他嘴邊,嘴角一翹,露出一個透着聰明勁的壞笑,“又給你拿了一個。”

言笑宴宴,依稀是年少時的模樣。

她話音還沒落,林越诤深吸了口氣,将她重重擁進懷裏,在這人來人往、燈火輝煌的街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試探性地叫了聲:“舒旻?”

懷裏的人整個兒地壓在了他身上,不知什麽時候已在他懷裏沉沉睡去。他低頭看她的睡顏,她的眉眼安心地舒展着,樣子溫柔靜好,粉色的唇微微張着,露出貝殼似的小門牙。不知看了多久,他心裏生出些奇異的情愫,輕輕撫了撫她的臉,俯身含住她的唇,卻沒有深入,就那樣無關風月地淺淺吻着。

次日,舒旻醒來時,有點回不過神,腦仁子生疼,兩邊太陽穴突突地跳,她依稀記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和林越诤被人追着跑,要回想,卻怎麽都不記不确切了。

收拾停當,就傳來叫她下樓吃早餐的電話。

桌子上的食物中西合璧,種類豐富,舒旻坐下時,侍應生剛好在她面前擺了一小碟鳕魚。她瞟了眼對面的林越诤,他正專心致志地吃着東西。她叉起鳕魚咬了一口,好像沒有胃口,放下叉子抓起桌上的手機開開合合。

猶豫了好幾次,她還是撥通了家裏的電話,響了很久,有人接起,卻是家裏請的鐘點工。舒旻有些詫異:“我哥哥嫂子呢?還沒到上班的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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