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紅包
伍氏走後,周永誠道:“只怕別人都拜過年了,我得回去給老太爺磕頭了。”他說着,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明輝似楞了一下,示意西如跟他去程長山的院子。
想想這家人所做過的事,西如根本不想看到這一家子的任何一個人,明輝居然能心平氣和的走了進去。
西如不由多看了明輝兩眼。
他邁着跟平時一樣的步子,半垂着頭,雙眼似乎沒有焦距一般,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傻氣。
難道程長山一家的所作所為,對他根本不起任何觸動?
看到他的袖子,西如在內心微嘆了口氣。
畢竟是個七歲的孩子,面上再平靜,縮在衣袖裏攥緊的拳頭,還是讓西如感受了此行他是多麽的不願意。
他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難道是進去拜年的?
或者,這只是一種移情作用,祖父母跟父母都已經去逝,唯有大伯一家子算得最親的人了。
程長山正垂眼坐在桌子邊的長板凳上喝茶。
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桌子上,像征性的擺了一淺盤葵花子和幾個空水杯。
東鳳看到明輝跟西如進來,就指了指程長山面前。
明輝只顧低着頭,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唯有西如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你們若是來拜年的,就趕緊給我爹磕頭!”她尖聲厲氣的道。
明輝掃她一眼,搖了搖頭。
這是很明顯的拒絕,不過這小子不能開口,西如打算把惡人給做了。
她笑起來:“自然是要給大伯磕頭,還要給伯娘磕呢,只是不曉得大伯給我們準備了多少錢的紅包。”
聽到紅包,東鳳嘴一撇,眉一豎,“想要壓歲錢?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們要早幾個時辰來,多磕幾個頭,興許我爹一高興就給了。現在想要壓歲錢,做你的白日大夢吧。愛磕就磕,不磕趕緊滾,你以為誰想看到你?”
西如現在哪裏會怕東鳳,所以一句都不讓她。
“若不是以前沒人給明輝治腿,哪會拖到昨晚才去?要不是為這個,只怕我們早幾個時辰就來了,不過是一份心意,你們家不想讓大伯給壓歲錢,就不要扯這麽多的理由。”她說着,給程長山行了個禮,又見明輝也行了禮,就拉着他退了出去。
這樣也好,就是伍氏也挑不出什麽禮節上的錯來。
接着去了程長立家。
這個堂伯,比程長山的條件更差,只得三間草房,屋牆全是土坯砌起來的,也沒有院子。
張莊的房子大致分成三種,最好的那種房子,屋牆下面用的石頭,最上面有一載青磚,屋頂的外面用紅色的大瓦,裏面用灰色的小瓦。稍次一點的外面用小瓦,裏面露着高梁杆子,屋牆下面是石基,上面用土坯,最差的就是土坯上面直接用高梁杆子,外面再罩上一屋麥稭。
大瓦和小瓦、青磚都需要去窯上買,唯有這土坯,只要有力氣,弄一堆土,挑幾擔水和成泥,再找別家借上一個土坯模具,将泥裝進去,再倒在通風向陽的地方曬上些時候,幹了就能用。
這東西在張莊,無所不能,做凳子,當桌子,砌牆,當床架……唯一的缺點,雨淋日曬久了,容易垮掉。
程長立家雖然更窮,但是對待明輝和西如非常熱情,老遠就迎了出來,進屋就忙着拉開凳子,又洗碗倒茶,還将葵花子遞給西如吃。
在堂伯娘的再四邀請下,西如像征性的抓了幾個葵花子,慢慢的用手剝開丢進了嘴裏。
稍坐了片刻,明輝開始示意西如出來。
“到處都跑跑,別嫌大伯啰嗦。”走了很遠,程長立又跑過來交待道。
明輝垂頭想了一會兒,和西如一起進了一座主屋朝南的四合院。
紅瓦青牆的房子,正房五間,東西廂各四間,大門兩側又各兩間抱廈。門口有人專門守着,見到明輝跟西如,明顯愣了一下,不過馬上又笑嘻嘻的開了側門。
院子裏,有群孩子正在玩爆竹,見到兩人,有人就朝屋主屋跑:“太爺爺,小啞巴帶着小媳婦來給您拜年了。”
聽得這話,西如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見明輝那無動于衷的樣子,西如不得不硬着頭皮跟了進去。
堂屋裏圍坐了一群男女和小孩,男人在左邊,女人在右邊,正首的太師椅上,坐了個頭發胡子雪白的老人。
一屋子,正陪着老人說笑。
有張家的,有劉家的,更多的是不認識的。
明輝一進來,就示意西如和他一起給那老人行禮。
西如正愁不知道如何稱呼,只聽得那老人已經哈哈大笑道:“還在說輝子這倆年也不來咱家了,誰知道就進門了。你這孩子,小時候嘴巴多甜,怎麽長大了話也不講,不過敢從你大伯家搬出來自立門戶也算不錯,誠子,将你爹帶回來的紅薯給他們吃,以後周家再有人喊小啞巴,馬上手心二十下。”
西如張大了嘴巴:“老太爺,您說明輝以前會講話?”
“明輝小時侯嘴可甜了,周歲就能記得莊子上的很多人,唉……”回答她的是個婦人,她似想到了什麽,突然之間就不說話了。
周家的老太爺早跟別人聊天去了。
周永誠笑嘻嘻的遞過來兩個洗得幹幹淨淨,和鴨蛋大小的紅薯來,“洗好的,比桃子還甜呢。”一副很稀罕的樣子。
屋子裏的人都停止了說話,羨慕的看着。
他們羨慕的,不僅是周老太爺的紅薯,更重要的是周老太爺的看重和擡舉。
西如看着滿屋子人那眼紅的神情,忙又拉着明輝退了出來。
“祖爺爺真偏心,給小啞巴紅薯,不給我。”有個四五歲的小孩咧嘴哭了起來。
下人忙走了過來:“謹哥兒,老太爺才吩咐過,誰再喊要打手心二十下的。現在可對不住了。”
他說着,真拿了把戒尺,對着周永謹的手心啪啪啪就開始了。
難道紅薯在這個地方還是很寶貝的東西?
西如盯着手裏的東西陷入了沉思。
她前世是農村的小孩,自然是認得紅薯的,這個東西哪能跟桃子相提并論。
唯一的可能,是這裏還沒普及這個東西。
她急忙把它放進了懷裏。
又要明輝的那個。
接下來,兩人将莊子上靠近程家附近的人家家裏都去稍站了一會兒,這才家去。
午飯是煮的高梁粥配現包子。
明輝只吃了一個包子就将碗放下了,西如見了,忙将錢袋拎出來拍了兩下,又看着他吃了四個包子,這才放他出去刮柴了。
兩人現在都是正長身體的時候,不吃飽怎麽行。
不僅要吃飽,還得吃好,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銀子。
張莊這個地方,并沒有集市,平常的時候,偶爾有貨郎擔路過,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唯一的百貨店就是周大福家的日雜店。
店裏的東西,也是少得可憐,零食除了花吉團、米花板,也就是花生外面裹了層糖。
然後就是鹽、醋這些日常必需品。
西如吃過中飯,去了一次,除了買鹽和面粉,還想買兩匹棉布和四斤棉花。
張氏見她來買東西,微微有些吃驚,卻很快的恢複了正常,“月娘,這是幫誰帶的啊?”
“我和明輝,一人一件襖子,餘下的做褲子跟鞋。”
過了好半天,只聽得張氏道:“那誰幫着做哪?怎麽現在來買,大正月的,不能動針錢。”
這不過是迷信的說法,西如才不會信。
“年裏頭一直晴着,我擔心過了年會下雪呢。”又不能直接拒絕張氏的好意,只得如此道。
張氏哈哈大笑,“你這丫頭,有了錢不知道咋花吧,年裏頭這麽暖和,哪能過了年就下雪,若要真的下雪,我送你倆件棉襖。”
西如也笑:“就是下雪,我也不能随便亂要張姨的東西,難道你這裏賣的有現成的?”
張氏搖頭:“我家閨女跟兒子都比你們大些,長得又快,前年才做的新衣,現在就不能穿了,又沒功夫折洗,你要是不嫌棄,就先送給你們吧。”
有這樣的好事,她怎麽會嫌棄,忙謝過了。
張氏就将衣服找了出來,又用包裹包了,讓西如拿回去。
西如把衣服帶了回去,包裹還給了張氏。
那是一個新包裹,張氏本意是想送給西如他們的,哪想西如又送了回來。
“給你你就拿着,怎地又送了回來。”她道,這倆孩子成天穿着補丁衣服,有便宜送到手裏,居然不知道撿。
西如忙道:“張姨送棉襖給我們,已經是極大的情分,怎好再要外面的包裹。若非如此,倒是辜負了張姨的心意。”
那包裹給她做件單衣倒是剛好,不過這是人家的東西,并不屬于自己。要她的衣服實屬情非得己,若是連包裹也要,那倒成了貪圖便宜之人。
張氏笑着将包裹收了,又向西如道:“出了正月,你要是還想做針錢,就來找我教你。”
西如忙又謝過。
“張姨,你這店子裏要零食嗎?”她問道。
張氏想也不想,直接道:“山溝子裏面,太貴的人東西人家買不起,不是我們不想賣。”
西如想想也對,這裏的人大多數飯都吃不到,哪有閑錢來買零食吃。
告辭了張氏,西如一路上都在想一個問題:莊子上的農人,春天并無進項,等到夏天冬小麥成熟,糧食賣了才能添置東西。
等到那個時候,她跟明輝早就坐吃山空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