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麻花
東鳳看着西如從皮貨行掌櫃那裏接過十五兩銀子,恨恨的跺了跺腳,低聲咒罵着鑽進了一條巷子裏。論力氣,她怎比得上終日背水做事的小兒媳婦,再說還有明輝跟着,那銀子肯定是搶不過來。
不就是十五兩銀子嗎?也就那沒見過世面的小兒媳婦才當寶一樣揣着。
想着自己口袋空空,就去了明楠和明諾那蹭了點吃食,又跟兩個哥哥合計一番,然後到了陸府。
“你不想做丫鬟,也不想賣身,難道你想像莊子上的許多閨女一樣,過兩年嫁到另一個莊子上去,洗衣、做飯、照顧婆婆?”兩個哥哥都這般問她。
她才不要這樣的生活!
陸府,必定會給她不一樣的生活。不進去怎麽知道?
“小丫頭,你找誰?”那尾巴翹上天的門房歪着脖子問道。
“惠娘子,她買了我做丫鬟,不信你進去問問。”她比門房的頭昂得還高。
若要買丫鬟,必定會有牙婆帶進去,怎會自己跑來?若是講了假話,她是如何知道娘子名諱的?門房将信将疑。
可是,惠娘子定是要進宮做娘娘的,到時候身邊的丫鬟可不是他這個小小的門房能得罪的,不如早點拉擾過來,就算不是,自己也少不了些什麽。
于是就有人傳話進去了。
陸淑惠正閑着,一聽說是程家的閨女找上門來,不由在心裏狠狠的鄙視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
娘這麽快就動手了?這個時候她應該很忙才對啊。
不過,人來了終歸是好事,堂堂陸家娘子,親自吩咐人去帶個丫鬟居然沒帶回來,那她可就成為宛縣的笑柄了。
“等我忙完了,讓她進來。”她淡淡的道。
跟着的丫鬟馬上明白過來,程家閨女娘子是會見的,但要晾一晾再說。
東鳳整整在陸家大門口站了近一個時辰,終于被喊了進去。
雖然雪化了大半,但是天仍冷得厲害,東鳳的兩條腿已經沒有知覺,腦袋卻轉得又快又急。
若不是因為小兒媳婦鬧那一出,她如何會受這等委屈?
惠娘子若要問起來,必定要好好說道一番才行。
哪想,引路之人只将她領到了一個耳房裏繼續等着。
這一等,就從日暮等到了子時。
連人問一聲都沒有,又不敢亂走,只得惶惶的站着。
于是,在內心不免又将西如給記恨了一陣。
“娘子馬上就要休息了,你有什麽事須如實簡短的報上。”引路那丫鬟鼻孔朝天的吩咐道。
東鳳小心翼翼的跟了進去,見上頭坐着個穿得花團錦簇的娘子,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程東鳳辜負了娘子的好心,還請娘子責罰。”
陸淑惠淡淡的道:“哦?我有什麽好心,你倒說說看?”
東鳳忙狗腿的道:“那日,娘子見我跟我叔叔家兄弟的小兒媳婦一起賣菜,我們那野菜本是賣不出去的,虧娘子心如觀音娘娘一般大善,才買了,又怕我們在這災年餓死,一心想幫我們,才讓我們進府,可恨我叔叔家那小兒媳婦,不識好歹,帶累着我辜負了娘子的好意。”
陸淑惠現在什麽都不缺,就缺名聲。
東鳳這幾句話,可就說到了她心裏,于是故做淡然道:“你家本是耕讀傳家,也是出過秀才的,不想賣身為奴,倒也算有幾份傲骨,我不怪你們。”
東鳳大急:“娘子,我那秀才爺爺和叔叔早做了死鬼,可剩下的活人還要吃飯,只求娘子賞口飯吃,我必定要為娘子做牛做馬報答。”
有了這麽一個人在身邊,她那善心的名頭必定會更上層樓。
陸淑惠故做思忖片刻,然後裝做很為難的道:“小翠,你明日去問問管家娘子,咱家裏還缺人不。”
管家娘子這時候哪敢得罪這位姑奶奶,“娘子要進京,很多事都沒準備妥當,必定是需要人幫忙打理的,這位又是娘子親自己看中的,留在你們那邊豈不便宜?”
陸淑惠聽了,笑道:“我這裏的人已經夠使了,不過程家那麽可憐巴巴的求到頭上,就當多個吃閑飯的吧。”
聽到的人,哪個不誇“惠娘子心善”。
東鳳忙磕了幾個響頭,央着陸淑惠着人重新寫賣身契按過手印,歡天喜地的跟着下人們學規矩去了,豈會料到她娘早哭哭啼嘀的将莊子翻了幾遍。
伍氏将整個莊子找了幾個遍,方從一個八歲幼童那裏聽說是跟着西如他們進城了,又忙忙的雇了輛牛車,進城找到了自家的兩個兒子。
“娘,妹妹昨天已經有了好去處,進了陸府。”
“那個禍害讓咱家得罪了陸家,總要彌補一下,陸娘子以後是要進京的,若是中選,妹妹跟着她不比配個莊子上的窮小子強,這叫因禍得福。”
伍氏這才轉憂為喜,“那禍害也跟着進去了?”
明諾擺手道:“沒有的事,早打聽過了,就東鳳一個。那禍害不去也好,免得惹事。”
伍氏仍不放心:“那等你們考中了舉人老爺,別人會不會笑你妹妹?”
“哪能呢。我們成了舉人,第一件事必定是要幫東鳳贖身。”
伍氏放下心來,又不放心家裏,少不得要回去了。
在街上就碰到了西如。
“那個禍害,也不知道害羞。”伍氏啐道。
西如正扯着喉嚨賣東西。
“麻花,麻花,又香又脆的麻花,一文錢一個,買早了有,買晚了明天再來。鄉親們,快來嘗一嘗,看一看,不好吃,不要錢。吃了咱的麻花,包你還想再買,吃了咱的麻花,包你不會後悔。”
不好吃不要錢,可以先嘗後買,大人難免會愛下面子,小孩可就忍耐不住,早圍了過去。
一個整麻花,被分了好多塊,有人要嘗,西如就用筷子夾一小截遞上。美其名曰:這樣幹淨。
一小截麻花,那些想占便宜的也占不了多少,又免費做了宣傳。
今天才大年初六,孩子們的壓歲錢正在手裏焐的發毛,哪有不想花的,你拿一根,他拿一根,一下子就賣了一半。
兩根大油條才要一文錢,這一根小小的麻花也要一文,真是鑽進錢眼裏了。
伍氏看得兩眼發直,忍不住擠了過去,“月娘,做的啥好吃的?讓俺也嘗嘗。”
孩子們咬得咯嘣咯嘣響,伍氏肚裏的饞蟲直往外鑽,都是自家人,別人嘗那是浪費,自然不如讓她這個做伯娘的來嘗。
西如也給她夾了一小截。
伍氏忙接了,丢進嘴裏,又香又酥又脆,恨不得讓她把舌頭給吞進去。
“剩下的,我就拿點回去,給你大伯也嘗嘗。”說着,她便伸手去抓。
西如不鹹不淡的拿筷子照着伍氏的手拍了下去,“伯娘,我跟明輝,要靠它吃飯呢,你想吃,自己回家去做不就得了。”
當着這麽多人,伍氏又不好說自己從未見過這等東西,不由惱羞成怒,“我供你們吃,供你們喝,如今你翅膀硬了,敢打自己的伯娘了?”
西如也不着惱,笑嘻嘻的施禮道:“我是怕伯娘把麻花弄髒了不好賣,我們早分過家,立過據,你現在不能白吃我們的東西,想吃要拿錢來買。”
伍氏滿臉通紅,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西如道:“你,你,反了天,竟然嫌棄自己的伯娘,你這壞了良心的,我把你養大了,在你眼裏就髒了?”
西如似不好意思的瞄了伍氏一眼,小聲道:“伯娘,你看看你手指甲縫裏,多少灰,摸了這麻花,他們還有人敢買嗎”
伍氏忙把手縮了縮。
早有眼尖的小孩叫了起來,“她那爪子,真髒。”
天有冷,水又難,伍氏的銀錢,都花在了零食上,每天洗臉也是像征性的拿濕毛巾擦一下而己。之前不覺得,現在被西如這麽一嚷,才發覺自己的雙手早結了個黑殼,那長年累月沒修剪過的指甲縫裏的污垢,早湧到指肚邊上。
這下也顧不得再找西如的麻煩,扭頭就走。
西如看着伍氏走遠,忙對衆人施禮道:“這年頭讨口飯吃,不容易,讓鄉親們見笑了。”
衆人見她小小年紀口齒如此伶俐,長輩又如此這般刻薄,也就不好意思再吃免費的麻花,看着孩童們吃的香,又圖個新鮮,不由得紛紛掏錢買了。
西如本是來試試水的,沒想到麻花的銷路這麽好,就收了攤子,回了租房的地方。
老丈正在給明輝換膏藥,見了西如忙道:“明輝這腿,再貼一劑,就沒事了。”
明輝倒是十分配合的走了幾步。
俗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老丈能兩劑膏藥把明輝的腿給醫好,也算是個有真本事的。
既然如何,他為何會孤身一人出現在梓山的小道上?在她家住了這麽幾天,也沒說要走。
西如想了想,就進了裏屋,掏出一塊五兩的銀子遞給老丈道:“老人家,這銀子你拿着做盤纏吧。”
這麽大年紀的老人,吃一碗飯沒什麽,就怕到時候有了事,別人家人訛詐上來,那時候可就不是五兩銀子能解決的了。
“月娘,你這是要趕我走?”老丈吹胡子瞪眼的問道。
“您這大過年的一個人在外頭,家裏人說不定多着急呢,還是快些回去的好。”西如勸道。
“我就是個臭要飯的,哪有什麽家人?”老丈似十分傷心。
“就您這醫術,不說是妙手回春,做個坐堂大夫肯定沒有問題,如何能是要飯的?”西如擺明了不信。
“我就只會制個膏藥,別的一概不會,又是孤家寡人,指不定哪天餓死也沒人知道。”
“那您就跟我們住一起吧。”西如道。
兩個小孩子單門獨住,總會引人猜疑,不如找個依靠。這個所謂的依靠,不是要幫着做什麽,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安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