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衆将兵謀大會完畢, 徹地夫人便将鳳珍喚進屋裏問話。

徹地夫人問:“鳳珍兒怎知祁陽關?”

鳳珍雙目左看右看,答得心不在焉:“那日三月三,我在廟會上遇見一人,他與我說了些趣事,提了祁陽關。”

“那人是誰?”

那人是誰?鳳珍也不知道, 兩人皆是未留下姓名, 只作萍水相逢, 但那花燈暗影小橋河邊, 遙遙遠遠的人聲琵琶仿佛盡數被闌珊燈影摒去,這廂只餘二人談笑話語,那少年郎溫和有禮,與她說盡趣事哀惱, 将她惱意皆撥成樂、破涕為笑, 交談之時仿佛有數不盡的言語話題, 竟是如同前世便熟知了一般,那曾令她心悅不已的大王,經此一般, 卻已是如遠在天邊皓月、昨日初升日頭,在她心中只蕩起漣漪,輕輕一點, 便又重歸平靜。

她本是少年人心思,如那殷成秀一般,看了猴子把戲又去弄盡吃食,心中想着看美人眼裏卻忍不住盯住雜耍, 世道裏缭亂眼花盡是能勾起她心思,且那大王,廟會過後皆是一臉沉肅,半分不能親近,仿佛那個溫和近人的帝王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一般,不知怎的,觀大王如此,竟是連半分也不再心動了。

鳳珍聽母親如此問,只答道:“鳳珍與大王走散了,遇見一少年郎,他也不說名字身份,與我談了好多事,又說起了各種苦楚,言那祁陽關險要,近日在那處丢失了親生兄弟,又說起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盡是可憐。”

徹地夫人皺眉,問:“那人可是東魯人?”

鳳珍搖頭:“我聽他口音,像是朝歌來的,且他滿身貴氣,像是貴家子弟,他說是與人走散了,後來有人過來尋他,我兩才分別。”

徹地夫人沉思良久,再說:“鳳珍兒與母親說清楚,那人提過的祁陽關事跡。”

鳳珍不知母親為何要問,她絲毫不懂軍事政事,且向來與母親親近,便與母親将那少年郎說的話語一五一十講了出來。

這邊徹地夫人與鳳珍談話完畢,便遣鳳珍回屋,獨自沉思良久後,便是想先去與窦容商讨分析。

她一開門,便見一人在門外站着,顯然是在等她。

徹地夫人眉頭稍皺,而後問禮:“将軍在等妾身?”

殷守回禮,答道:“末将正是在等夫人。”

徹地夫人看他,等他說話,殷守笑了笑:“夫人猜窦姑娘在廟會上遇見的那人是誰?”

徹地夫人眼尾一挑,盯住殷守顯出一抹冷色,殷守見她如此,溫和笑道:“夫人不必如此,殷守自幼耳力靈敏,能聽細末之音,夫人與窦姑娘所言,末将皆是聽了去,望夫人恕罪。但末将方才聽聞窦姑娘所言,乃是大助!”

徹地夫人正眼看他,問:“那廟會上少年郎不過寥寥幾語,怎見得就是大助?”

“那少年。”他的面容在日光下白得泛出光暈,眼珠黑得透亮,慢慢開口:“恐怕是大王之子。”

徹地夫人一怔,盯住他,問:“怎見得?”

殷守笑道:“夫人也是這般猜測,末将與夫人一致想法。”

那日與鳳珍有一面談緣的少年郎,此刻也正想着那鳳珍兒。

鳳珍那日掉了株頭花,正巧被這少年撿了去。

“千歲,這花已是幹枯好久,你怎看得這般入神?”

“洪兒也不知是生是死。”他答非所問:“你那師叔必然知道。”

一旁問話的九尺少年見他答非所問彎彎繞繞,不怎想再與他說話,但話又是他挑起的,只能講他下去,只說:“師叔也不是萬能,哪裏知道?且今日算術愈發不準,師叔不定知道。”

“那日洪兒消失,就在那祁陽山腳,那關門不知怎的,防敵機關驟然開啓,千斤刀斧就要砍他頭顱,忽的一陣怪風襲來,洪兒便消失不見了!天化,你乃是道家之人,定然知道其中緣由!”殷郊看他:“是吧?”

黃天化煩躁極了,他不過是奉師命來下山助姜子牙,順帶來繁華人間玩耍,卻是要時時跟着這名千歲,要知道這殷郊乃是纣王之子,雖如今倒戈東魯,哪裏知道來日是不是仇敵,且這王子千歲婆婆媽媽,仿佛是這裏愁那裏愁的,成天擰着個眉頭不見笑臉,見了就十分心煩!

那日在汴良也是,他看那把戲正是爽快,這殷郊卻莫名其妙都走丢了!害他一陣好找,他西東南北全是找盡,卻在河邊見他與一名姑娘慢悠悠的說起私話來!他當時心中有氣!要知道來年三月三還是不是在此地,有沒有回那清苦的青峰山,這如此好玩之地有無機會再見也說不定,他竟是為了找這位多愁善感的千歲,白白浪費了看猴戲雜耍的重要時機!

“千歲!”黃天化與他說:“你瞧我這般紅衣玉冠,哪裏像道人?”

殷郊瞧他果真是無一道家衣束,且自見他起,皆不見他身着道服,只聽姜子牙講過他幾回,也不見他聽進去,又見他濃眉大眼、肆意張揚,活脫脫一個桀骜不遜,真是無一處像位道人,又見他神情厭煩,顯然是嫌棄他了,便不再多問。

黃天化見他乖覺閉嘴,心情也舒暢了不少,見他還拿那枯花,便是又好奇問:“這花是那日廟會見着的姑娘掉的?”

殷郊只看他一眼,不回他,他想:方才我與他說話,他萬般嫌棄,仿佛即将要發狂躁,這會又挑起話題,我便不理他。

黃天化也不管他理不理,忽的恍然笑道:“千歲是想那位姑娘了!”

殷郊當然是在想那位姑娘,他與弟弟來投奔外公,他外公卻是愛理不理,只随便将他倆安置,來這偏遠陡峭的祁陽關,而後弟弟又糟了大難,生死不明,只留他一人不尴不尬、受盡厭棄,左右戰将皆是随便待他,與在朝歌簡直天壤之別,這邊冷冷清清,又無弟弟在左,無一人吐露心聲,唯有那位姑娘,嬉笑百态、悲樂皆有,平等待他,仿佛知己一般,安靜聽他說愁,睜眼看他悲喜,竟是令他暖心至極。

他心中有苦,母後被殺,又魯莽弑君,連累弟弟一起狼狽逃亡,簡直無一不是有錯,如今在東魯仿佛無親無故,又弄丢了弟弟,而那黃天化,說是跟随保護,但也不過是監看他罷了。

黃天化見他不答他,也未曾想殷郊心中的門門道道,又自顧自的将手中那寶劍旋轉玩耍,而後又跳上窗臺看鳥,只留這千歲在一旁獨自苦悶。

他又想起纣王手中那劍,那劍真是好生厲害,他已是練出仙體,那寶劍單單罡氣便是能劃開他皮肉,且與那纣王交戰,每一次劍劍劈殺,都要令他肉身迸裂出血!且戰後得知,師兄楊戬也在此劍之下吃了大虧,連師叔姜子牙觀不出來歷,那劍竟然直接泯殺楊戬一魂二魄!

且說楊戬那日被哮天犬叼去見師父玉鼎真人,玉鼎真人一看此情形,便大驚道:“怎會如此?!”

楊戬也十分想将‘怎會如此’這來歷再說一遍,雖然他化作斑貓,卻也是能口吐人言,但此時他氣息微弱,不再想多說甚話,只喵叫了一聲,一來表達虛弱,二來也算是與師父問候了。

好在玉鼎真人見多識廣,博學六界,一看他魂魄被泯,又觀出那傷,便是知道是滅魂所為。

他眉頭緊皺,連忙用和氣将楊戬包住,命哮天犬守在一旁。

雖說是能暫時管住傷勢,但魂魄一事,他卻是無能為力的,想來師弟太乙真人法寶衆多,又通習各種門道,必然能幫他一把的。

也不知道師弟送靈珠子去下界投胎,回來了沒有?

楊戬此時無法再變幻人形,只以貓态被和氣包住,一來體型較小省了玉鼎真人的靈氣,二來哮天犬在旁也好看守以防有何事态。

但他師父這玉泉山金霞洞也沒啥事态可發生,他這金霞洞除了典籍多了點,又沒甚法寶,靈氣也平平,小妖小怪都少有造訪,想來也無甚異事。

玉鼎真人無甚長物,但有一劍可在金仙中吹破牛皮,此劍名喚‘斬仙劍’,就算除此一物再無利害法寶,十二金仙也不敢瞧不起他,而他又向來與法寶衆多的太乙真人相交甚好,道術還算可以。

楊戬看師傅那模樣,想着不久定然是要見太乙真人了,他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要多多加緊修行才是,待他重傷好了,好好去歷練一番,尋幾件厲害法寶,再出幾個戰績,也好為師傅争光。

但玉鼎真人此時眉頭緊皺,卻不是為了楊戬傷勢,而是為了傷楊戬那滅魂之劍!

此劍應當在碧游宮通天教主手中,他徒兒楊戬怎會被此劍所傷?

雖說此劍厲害,但在通天教主眼裏完全排不上號,只當個可有可無玩意,除了巫妖大戰那會出了些風頭,也不曾聽過有甚厲害傳聞,但此劍近日卻在人間顯身,這卻是值得注意了。

且近來仙界也出了件大事,那截教通天教主修為驟然猛增,氣焰直沖九十九重天,又有封神榜中大多姓名乃是他截教中人,通天教主此時增了修為,也不知是要出何變數。

他又觀徒兒楊戬這傷,想來想去還是先不聲張為好,先去太乙真人那兒求助去罷!

楊戬回了師門,姜子牙卻是整天心不在焉。

自那日東魯戰敗之後,姜子牙便閉門不出,成天冥思苦想,那戰場情形總是歷歷在目,城牆上高高伫立的帝王,令他心神不寧。

他觀城牆上那君王帝氣,顯然呈衰竭之相,但他遙遠一仰望,卻覺那君王仿佛渾身清氣,不似昏庸之人。

且那日兩軍大戰,觀纣王寵奸信佞之事不可盡信,又見他骁勇善戰、足智多謀、事事運籌帷幄、樣樣理得清楚,怎會是昏君?

成湯六百年基業當真要敗在這樣一個人手裏?

姜子牙不管那纣王是好是壞,是清是濁,他只關心将來輔佐周君能否勝利。

他此生修了四十年仍是修不了道,需得一世富貴、修人間千福、傳萬世清名、揚闡教正道方可入道,常言道大器晚成,他承封神如此重任,怎會平庸?

他本該在商為臣探查彼方實情才入周輔佐,奈何算術愈發不準,半路殺出個妖精糾纏,令他不得不往東魯躲避。

但禍福孽緣往往躲不過,那妖精還是跟來了。

“老師~您怎還不起來?”

是的,那妖精跟來了,而且扮做男子入了姜文煥麾下,這會正是被東伯侯遣在他身邊做謀将!

姜子牙将門一開,盯住那妖精,兇道:“不要以為貧道殺不了你,不過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日不殺你,你還跟來?!”

那人掩嘴嬌笑:“那日老師不殺妾身,定然是憐香惜玉。”

姜子牙狠狠‘哼’了一聲,拂袖往她身邊而過,半眼也不瞧她。

那妖精望見姜子牙背影,直覺這正道修士當真有趣至極,見她便口出惡言喊打喊殺,她騷資弄首、扮乖作巧、嬌言楚語又令他掩面不忍,當真是心口不一,又看他軀體端正,面容俊朗,卻如苦道士一般從來不見男女之情,半分挑弄便令他手足稍頓,她倒是要看看,這正道修士到底是幾分正人君子!

她觀那姜子牙溫文爾雅、相貌堂堂,也不知是剛從哪山哪洞裏出來的修士,她暗自思付:我且萬般引誘,看他能堅持幾分,來日長久,我定能教他懂男女之情,那日再看他如何模樣!

她最愛看那道貌岸然謙謙君子,露出醜态了,特別是這姜子牙渾身清正之氣,真是好聞極了!

這妖精便是那玉石琵琶精幻化而成,她本是受命與妲己引誘纣王,敗成湯江山,但那纣王奇怪至極,她那音色迷幻,卻絲毫不見纣王昏沉,且那纣王也不常去壽仙宮,她不過是個外物,時常想念妲己,去看她罷了,連纣王的面貌也不曾細看,哪裏對纣王感興趣?她常常于宮裏走一遭便是回去。

那日出宮在朝歌玩耍了一番,見一命館人來人往,便心生好奇,又看那算命的長得合他眼緣,便跟着他身後,尋進他屋裏。

當晚她便是妖裏嬈氣的去讓他算命,誰知這算命的是個厲害道家,竟将她給降住了!這還了得,她看這道人兇神惡煞,直覺小命危矣!她趕緊使出渾身解數耍嬌賣楚、萬般可憐,她擡頭一望,竟然見這道人臉皮微紅,顯然像是……害羞了?

哈哈哈哈!琵琶精心中大笑,肚裏七拐八拐,各種壞招歪謀盡數浮出,這人真是合她胃口!

不說琵琶精将姜子牙想作何等模樣,姜子牙心中正是郁悶,往那正廳裏走去,還未踏進門檻,便聽那東伯侯一聲哀呼——

“道長!正要去尋你呢!商兵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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