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王大人是帶着一臉恍惚走出皇宮的。
對比他入宮時那又是震驚又是憤慨的神情,差別太大了。且因着白日裏兩位秀女出宮的事兒已經傳開了,王大人入宮所為何事,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
其實,這要是擱在一個月或者半個月前,秀女出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兒。初審過了後,秀女們名義上是留在儲秀宮裏跟着教引嬷嬷學習宮規,但事實上這期間除了學習外,也是個考核的過程,途中會不停的往下刷人,剃掉不合格或者不夠優秀的人後,剩下的這批才能在娘娘們跟前露臉。
換言之,等雅妃和宸妃出馬時,該離開的都已經離開的,剩下的就算最終沒個着落,那也是能等到最終結果的。
結果就倆,要麽賜婚,要麽撂牌子回府自行聘嫁。
但無論是哪個結果,都不會再中途轟人離開了,留到最後統一出宮才符合往屆的規矩。
可偏偏……
王家那頭因着家人可以入宮面聖,加上王家姑娘本人也是全須全尾的,看着并無任何異樣,再說他們還有個太後當靠山,總得來說,家裏的氣氛還是比較平和的。
退一萬步說,哪怕王家姑娘真的在宮裏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有太後撐着,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姑娘本身毀了,牽累不到家裏的。
及至王大人從宮中回到了府上,把事情跟家裏人一說,王家人都驚呆了。
“這、這是皇上的命令?”
“老爺您說清楚,這到底是這一屆不讓參加,還是以後都不能參加?那太後百年之後,咱們家……”
“對對,這個才是最要緊的,皇上是如何說的?您學一學啊!”
王大人頭疼不已,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謝晝當着他的面感慨皇後對皇上癡心一片天地可鑒的話,就跟刷屏似的,弄得他腦仁生疼。
帝後感情深厚,那他這個太後娘家人還能怎麽辦?要知道,身為太後的娘家人,他絕對是站在太後立場上的。
平頭百姓家裏都有娶了媳婦忘了娘的說法,看謝晝那做派,別是王家人在謝晝心目中,還不如安家人吧?更糟心的是,以前他沒往深處想,如今将所有的事情前後一聯系結合到一起想,他發現了一個重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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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啊,好像離宮太久太久了。
大概也就是當今登基!基後的第二年,最多第三年,太後就習慣性的離宮外出。或是待在皇莊上,或是去翊王府小住,或是跟随皇上一起南巡等等。總之,從最開始一年裏有一個月或者半個月待在宮外,到後來一年數月離宮,再到去年統共也就在宮中待了一兩個月的時間。
這對王家人來說,絕對稱不上是好消息。
王大人将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頓時家裏人炸開了鍋,自家姑娘被撂牌子已然不重要了,他們得重新思量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譬如,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見太後一面,讓太後趕緊回宮。
再不回來就要出事了!!
這廂,王家人亂成了一鍋粥,那廂,安府卻是整個兒都不好了。
前頭王家姑娘被全須全尾的送回府時,語氣篤定的告訴家裏人,她絕對沒有在宮中做錯事兒,也沒犯任何忌諱,最多也就是被人陷害了。
可安娴被送回來時……
她是被擡回來的!
你說吓不吓人!
安府裏,官職最高的安父如今也不過是個翰林院侍讀學士,這官職聽着是格外得體面,可問題在于,侍讀學士是沒資格上朝的,面聖幾乎也不可能,除非是正好輪到他為皇上講解書文注釋。
可正常來說,這差事是優先給那些剛入翰林院不久的新翰林的,算是給新人一個表現的機會,極少會用到老翰林們。而安父,已經在翰林院待了二十年了,再加上他今年年初剛得了新的差遣,目前正埋頭伏案用心編書。
《五年科舉三年模拟》到目前為止,也僅僅是将歷年的題庫整理了出來,至于優秀賦文集錦,剛完成了一個開頭,後續的工作量頗大,大到在下屆科舉之前絕對完不成。
翰林院是早晨開門傍晚關門的,換成安雪蓮上輩子的說法,是典型的朝九晚五制度的養老部門。舒坦是舒坦了,可關鍵時刻卻沒啥用處。
安娴是安父的親孫女,她被擡回來時,身為祖父的安父已然離府去了翰林院,等家裏人急急的通知他,他又趕緊跟上頭報假回府時,已然是晌午時分了。
“怎麽回事兒?好端端的,娴兒怎麽會出事兒?是哪個害了娴兒?簡直膽大包天!不知道娴兒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嗎?”
要說安父是暴怒,安母就是單純的心疼了。
“我只得了蓮兒!兒這一個親閨女,她年紀輕輕就入了潛邸,為的不就是替她的兄弟們跑前程?之後我再不曾生過女兒,只拿娴兒當成她來寵來疼,可娴兒呢?她都燒糊塗了,可見在宮裏吃了大虧!”
“偏送她回來的人什麽都不肯說,只道皇後娘娘吩咐讓她回府自行聘嫁……”
“蓮兒為何會那麽做?保不準就是有人想害咱們家的人!”
問題就在于,安娴被送回來時,腦子已經不清醒了。安府這邊急喚了大夫入府為她診治,看了診開了方,也讓人下去熬藥了,到目前為止,堪堪給灌了一些湯藥,卻暫時沒瞧見任何效果。
“不行,我要遞牌子入宮,親口問問蓮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安父沉吟半晌,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遞牌子入宮倒也不錯,甭管情況是好是壞都能做到一個心中有數。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安父沒跟老妻直說,那就是宮裏直接駁回了這一請求,若真是如此,事情只怕要糟了。
萬幸的是,事情其實也沒那麽糟。
“對噢,安娴病了就沒辦法跟家裏人解釋……這樣吧,錦繡你替本宮跑一趟,也好安安他們的心。”
最重要的是,千萬別入宮啊,就算她不怕掉馬,這對着老公孩子說謊,跟着這具身體的親娘說謊,那完全是兩個重量級別的事兒。
錦繡一臉驚訝:“娘娘讓奴婢出宮?”
“安府上下都知道你是本宮的貼身大宮女,由你去是最合适的。不然本宮還能讓太子去嗎?也不是不行,就是太慎重了,沒那個必要。”
讓錦繡去傳個話,那叫安心;讓太子去傳話,保不準安家衆人的心就……膨脹了!!
錦繡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她忙道:“奴婢願意出宮為娘娘帶話,只是奴婢愚鈍,不知道該如何說。”
真話就是表哥表妹生傻子,假話……暫時還沒編好。
安雪蓮想了想,索性決定閉嘴不!不說:“這樣吧,你去庫房裏揀些好東西,選那種名貴的筆墨紙硯,或者名人書畫孤本古籍。多揀幾樣,送到我父親手裏,告訴他本宮在宮裏一切都好,讓他無需擔憂。”
錦繡學了一遍,看沒纰漏後,又去皇後私庫裏精心挑選了幾樣禮物,這才領了牌子出宮去了。
接到了宮中賞賜的安父最初是迷茫的,可随後他卻是一臉的恍然:“老夫明白了……你且趕緊回宮,記得好生照顧娘娘,再轉告娘娘,家裏一切都好,讓她無需擔憂,我心裏有數。”
錦繡:……您明白什麽了?
好在,任務完成就是萬幸,錦繡巴不得中途別出任何纰漏,聽安父這麽一說,她當下就微微颔首,帶着人離開了安府。
等安母聞訊趕來時,人都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老爺,老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娘娘派人來說什麽了?”
“什麽都沒說,只道一切安好,讓我們放心。”安父一改早先的凝重神色,這會兒連說話的語氣裏都透着一股子輕快,見老妻一臉疑惑,他又耐着性子解釋道,“娘娘如今還能輕易的派人出宮,來的還是她的貼身大宮女,還給了如此之多貴重的賞賜,可見娘娘的地位還是很穩當的。”
“追究娴兒發生了什麽事兒壓根就沒有任何意義,甭管是她做錯了事兒還是沒做錯事兒,總之娘娘的态度擺在眼前的,咱們安家,最重要的是娘娘和太子,旁的一切都無所謂。”
安母似懂非懂,沉默了半晌後,遲疑的問道:“那咱們要給娴兒說親嗎?可在京城,誰不知道娴兒是未來的太子妃……這親事怎麽說啊?”
這的确是個問題,不過卻是不會妨礙到整個安家的小問題。
“那就暫且緩緩吧,她今年才十二歲,隔上個二三年,等這事兒沒人記得了,再說親也不遲。”
安府這邊,有安父引導着,衆人都紛紛安了心。而安娴,到底年歲輕身子骨也好,在連着用了兩天藥後,逐漸也好轉了起來。是有人問了她出了何事,可她只顧簌簌的落淚,不想說話也不想見人,連她親娘都不敢多問,生怕把孩子往死裏逼。
又兩天後,安父升官了。
從翰林院侍讀學士升為了書庫總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