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巫山雲(一更,二更太晚,勿等)
午飯後小憩, 蒙哥兒只坐在案邊閉目養神。淩宋兒悄聲去了外頭,讓那多派人,回趟汗營, 讓芷秋給她帶些換洗的衣物和用度來。
下午蒙哥兒出門操練, 芷秋來了軍營, 見得淩宋兒案前擺着黑白棋子兒,精神好多了, 方才放了些心。“聽那多說主兒是要在軍營住着, 芷秋幫你将茶具和筆墨都拿來了。想來主兒該是閑着,便多喝茶寫字打發時日,養心養神。”
淩宋兒卻是問着,“玉枕和龜碟兒可也幫我帶來了?”
芷秋點頭,包裹裏翻出來玉枕,才幫她放去了榻上, 又回來與她小聲交代:“帳子門前,那多已然派人來站哨了。主兒雖是不在, 二王子該是都做好了打算的。”
“不過, 主兒來軍營住也好, 二皇子就在身邊, 看着主兒, 護着主兒。你們感情得好好的, 可不能因為那賊人生了間隙。”
淩宋兒方才擺着棋子的手卻頓了頓。“有些口渴了。你擺道兒金駿眉來喝。”
“好的,公主。”芷秋點頭答應,正轉身出去想尋那多要熱水, 卻見得那多撩開帳簾,彎腰進來。
“公主,赫爾真讓我來問你,可想出去走走?他道是東邊山坡上野花都開了,若公主想去,那多帶人護着公主去散心。他…事務繁忙,抽不開身。”
淩宋兒放低了棋子,思忖着片刻。“那就去走走吧,芷秋也一起。”
六月草原,風和日麗,花草繁盛。淩宋兒騎馬來了山坡,跟芷秋四處看着,視野開闊,身體也活動開了,心情自好了許多。摘了些許野花,山丹、野菊、格桑花,芷秋懷中抱了一大束,都放進了那多馬上的箱子裏,等夜了,好回去給蒙哥兒裝點營帳。
将近日落,方才要走。淩宋兒卻在山腳邊上,找到一株野生的牡丹。擡手撫着那粉色花瓣兒,淩宋兒笑着,“真可是奇了,草原上竟然生了牡丹,野着長的,竟還開了花。”
芷秋手裏還拿着摘花用的剪子,便過來給淩宋兒撿來幾支盛開的。“主兒可喜歡,一會兒回去可做插花。”
淩宋兒自接過來,捧着手裏,“倒是,得給蒙郎也看看。”
軍營中,蒙哥兒早練兵回來,正坐在案前讀書,邊等人回來晚膳。軍營裏的廚子張羅了兩碗面,已經端來了案上。見那多将淩宋兒送進來帳子。蒙哥兒才起身将她扶了進來。
“玩兒得這麽久,該是心情好些了?”
淩宋兒自點着頭,随他坐來案邊一道兒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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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卻将方才裝滿了的箱子端來帳子裏,才與二人道了別。芷秋卻是不好在軍營裏呆着,便由得那多又送了回去。
吃過飯,淩宋兒插了花。沒得花瓶,只得用他們早上喝過的酒壇子。蒙哥兒被那多叫出去了會兒,回來才見得淩宋兒在案上撲開了紙,點着墨,正寫字。旁邊一支牡丹橫擺在紙前,開得香豔。
“今日雅興得很?”他坐來她身邊,見到案臺上擺了兩杯金駿眉,自端起來一杯,小嘗了一口。望着她紙張上寫的東西,卻是字不像字,畫不像畫,只問她,“這是什麽?”
淩宋兒方才完成了整個字體,收了筆,“是我們漢字裏的'華'字,只不過是遠古刻在龜甲兒上的寫法。”
“嗯?”他揚着聲調,又喝了口茶。
聽她接着緩緩道來,“這寫出來便是一顆枝葉繁茂的樹木,開出了花來。”
“可即便只開一朵,也得根深蒂固,枝葉同心。”
蒙哥兒這才聽出來她話裏別有他意,“你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蒙郎,我知道你性子定是不想在汗營争什麽的,我也不想。原是嫁了你了,便只打算過同你一輩子,是長是短,陪着你身邊便好。可眼下,卻是有人逼着我們的。”
“你帶兵抗金,又出征西夏,都是好事。但,再不能為他人做嫁衣裳了。我們漢語有句俗話,鳥盡而弓藏,兔死而狗烹。哪日戰事停歇,汗營便再無你我立足之地。人性惡意難揣,我們得提前準備。”
蒙哥兒見她憂心,伸手來捂着她手背。“是我當早要謀劃的,不莫等你來了汗營才跟我受苦…”
淩宋兒卻抽了手回來,拾起桌上那朵牡丹花,“今日也是傍晚要回了,才發現山坡上生了朵富貴花。倒是花中皇後,便拿回來與你也瞧瞧。”
“這花瓣兒厚重,仔細保護着其中花蕊。若你我為花蕊,便該還要有枝葉,有花瓣兒。如此,即便有風吹雨打,還能有遮有庇。”
蒙哥兒聽明了幾分:“你是讓我,拉攏人心,養枝生葉?”
淩宋兒微微颔首,“你不拉攏,可別人定是在做的。我們不能只倚仗戰事立足了。”
蒙哥兒合掌捂着她的手,嘆氣道,“即便你今日不說,我也在謀劃了。且不說這些年來有人借內外族之說逼我,她這般害你,日後凡有危及達達爾地位的事情,我們都抹不開幹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磨刀反擊。”
“博金河走前,已經幫我打探好可敦羽翼名冊。父汗臣子之中,還有一批頑固忠心的,該還未受收買。這段時日,我自會一一上門拜訪。”
淩宋兒聽來,這才松了口氣,“原是你早想在我前頭了…那該是我多嘴了…”
蒙哥兒伸手順了順她額角碎發,“不與你說這些事情,便是不想你憂心。多慮生疾。”他說着嘆了口氣,輕松起來,去尋了尋她腰間,“匕首呢?不是要學防身之術?我教你。”
淩宋兒抿了抿嘴,腰後尋來那把匕首,交到他手上。方才被他拿去,手腕便被一拐扭到身後。她唉聲叫疼…
“你怎麽這樣啊?”
蒙哥兒卻笑着,“不是學防身之術?女子氣力不夠,只能用巧勁兒。”說完,伸手将匕首還給她,“你來試試。”
她方才吃痛,悟到幾分發力的道理,便學着樣子,要擰着他的手腕兒往身後扭。卻是被他反手一錘敲在了麻穴上。害得她又是一聲呼痛…
“……”她別開臉去,喪氣又灰心,“不學了…”
話剛落,整個人便被他掐着領子逼退到牆角。她幾分心驚膽戰,昨日被羞辱的畫面在眼前閃過,“你…做什麽?”
卻聽他低聲道,“若不學,日後再遇到這般情形怎麽辦?”
她氣息喘急,方才那柄匕首還在手裏,她只拿着恨恨錘在他胸口上。那匕首雖未出鞘,卻也垂得他胸口悶聲一疼。只忙将人放落下來,捂着自己胸口後退兩步,咳嗽着…
淩宋兒這才回神,連連過去摻扶着他,“弄傷你了?我只是想來日後遇到該怎麽辦?你可哪兒不舒服了?讓我看看。”
蒙哥兒卻笑着捂着胸口起身來,寬了寬肩頭,呼出一口氣來,“無事。再來。”
“……”淩宋兒只得後退了三步,小心接招…
二人帳中較量,淩宋兒“哎嘶唷喂”不同疼法兒各喊了一遍,帳外把手兵士聽着,直覺頭皮發麻,想笑又不敢言。兩人相視一眼,便通了氣兒:赫爾真今日可是大發威猛了!
一連在軍營住了三五日,蒙哥兒練兵,淩宋兒便尋着軍營摸了個便。才知道,蒙哥兒将這部下管得極好,博金河帶走三萬精兵,剩餘七萬人,彙編有制,分了糧草、先鋒、信兵、重騎、弓箭、防禦六部。每部下去又彙伍成什,一級級往上彙報。如此這般,軍隊人數、分工都清清楚楚。想來木南将領,卻未有一個敢這樣管得明白。也不怪乎要被金賊欺負。
博金河走了十餘日後,前方便傳來戰報,首戰告捷。西夏王見來戰的不是赫爾真,便沒怎麽放在心上,又急着為東宮太子謀求戰功。便讓太子李讓帶兵迎戰,誰知西夏五萬大軍,被博金河三萬大軍合盤吞下,還折損了大将高琪。
蒙哥兒得來好消息,只道讓淩宋兒去探探那還在月子中的克烈王妃。好讓她寬一寬心。
這日一早,淩宋兒便被那多派人送了回來。出出入入,身後都跟着十餘兵士。樣子,是做給達達爾和可敦看的。尋來烏雲琪的帳子,兵士們圍在帳外候着,由得淩宋兒進去探病。
娜布其出了門去給人看病,帳子裏只剩得烏雲琪照顧着阿拉坦和嬰兒。淩宋兒自早讓吉仁泰備好了羊奶和奶酪,帶着些鮮牛肉,還有一顆家中藏着的野參。一一給阿拉坦送了過來。
阿拉坦還在榻上躺着,見得淩宋兒進來,本要起身作禮的,卻被她扶了回去。“可無需多禮節了,你那日生産可受了苦,要好生養一養的。”
阿拉坦道了謝。淩宋兒才将前方戰報說給她聽,原是她夫君桑坤該是還活着,正被西夏王軟禁在中興城裏。阿拉坦聽聞熱淚盈眶,望向懷抱襁褓中的嬰孩兒,才落下淚來,“你阿布還在。我們還有希望的。”
淩宋兒一旁看得有些淚目,芷秋遞上帕子來,才好擦了擦眼角碎淚。
烏雲琪扶着阿拉坦又吃了藥湯。淩宋兒見得阿拉坦該是要歇息,淩宋兒方才起身打算走了。
外頭卻來了人搖着鈴,“烏雲琪可在帳子裏?姜琴替可敦送些東西來。”
這場景似曾相識,淩宋兒自退到一旁案前,等了等。只見得姜琴嬷嬷帶着仆子進來,兩個仆子手中,端着的都是衣物和首飾,姜琴嬷嬷自己手裏卻端着個盤子,盤子裏裝着兩枚精致翎羽。
姜琴笑着對烏雲琪道,“這些東西都是可敦贈的。後日達達爾大婚,可敦只望烏雲琪你也能來。翎羽也給你備好了,可莫要辜負了可敦一番心意。”
淩宋兒一旁聽着,喝着桌上奶茶,清了清嗓子,“姜琴嬷嬷真是辛苦了。”
“上回翎羽送來我房裏還沒多久,便又物色上了烏雲琪了。”
姜琴這才見到淩宋兒也在,想來早前那巫術也是經她手的,心中有虛,便忙着作了一揖,“公主也在。”姜琴笑着,“這可不是因公主嫁了赫爾真,可敦才要急着給達達爾找個好夫人麽?不莫他獨自孤家寡人的可憐。”
聽得那賊人名字,淩宋兒只覺心中作嘔。卻不再想答話。一旁烏雲琪卻也幾分無奈,只得嘆氣将東西都接了下來。“可敦的意思,烏雲琪明白。還請姜琴嬷嬷給可敦回話。”
姜琴笑了笑,“烏雲琪果真是聰明人。”說着,才對案前淩宋兒又是一揖,“那公主和烏雲琪慢聊,姜琴便就先回去複命了。”
等得人走了,淩宋兒才從案前起來,先去撩開帳簾看了看,見得人果真走遠了,才回來捉起烏雲琪的手來,“你當真要去達達爾的翎羽之婚?”
“哎…”烏雲琪嘆氣,憤憤直坐在了案上,“那日家宴之後,可敦日日都給我送東西來,達達爾一開始還并未出現,後來,也來得勤快。這意思再明白不過。我和額吉在汗營還得落腳,萬一得罪了他們…不像你和赫爾真,背後還有阿布爾汗和兵士們撐着…”
淩宋兒擰着眉,道:“得罪了就得罪了,你可是大薩滿親點的人。不莫就出走汗營,去神山修行,當上了大薩滿再回來。可敦也不敢拿捏你!”
烏雲琪搖頭,“我額吉從神山出來嫁了人,便不能再回去了。她還得在這裏…”
“我總不能只顧着自己?”
“不行!”淩宋兒篤定非常,“達達爾那賊佞,定不會待你好的。他要娶你,不莫是為了大薩滿親點了你的噱頭。你這麽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能給他糟蹋了。”
“再有,依吉喜歡他。若你嫁了他,她不知還有多少法子來對付你。”
“公主可莫為我傷神了。”烏雲琪說着,松了松臉上神情,又端起來桌上那碗奶茶,扶着她坐去自己榻邊上,“喝些奶茶舒口氣。”
淩宋兒這才發覺方才憂心有些過頭,氣息都不大平順。抿了口奶茶,緩了緩,目光卻落在烏雲琪枕邊。那處放着一根羽毛。白色綠尾,十分別致的,卻似是在哪裏見過。
“像是箭支後頭的…”她自拿起來,仔細打量。卻想起家中那箭筒裏的箭,支支尾上,都是同樣的羽毛…“這種鳥羽,不常見的…”
烏雲琪卻忙伸手将羽毛搶了回來,支支吾吾,“公主多心了,這種鳥兒在草原上再尋常不過了,到處都是…”
淩宋兒望着她扭捏模樣,卻更是确定了幾分,“烏雲琪,你可是…對赫爾真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