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

星期天雪裳陪履伯去參加司法總長二公子的婚宴,這個婚禮,素美原跟履伯賭氣說過,帶你新太太去,但履伯真帶着雪裳同去,她心裏又不是滋味,尤其看到履伯向一個個朋友介紹雪裳,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新娶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姨太太,素美就更生氣,也懶得在席上應酬,一個人躲出來打算去小客廳休息。

走了一段路,忽覺身後有聲響,一回頭,見後面跟了個年輕男人,他見素美回頭,不由滿面通紅,欲進又退。素美又驚又怒:“你是什麽人,跟着我幹什麽?”

那人道:“鄭小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宋玉揚,上次義赈的時候,我給王太太鄭小姐配過戲。”

素美已經很久沒被人喊過鄭小姐,這時聽在耳朵裏,頗有一種新奇之感。擡頭打量那男人,見他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歲,穿一身哔叽西裝,倒有幾分眼熟的樣子。

宋玉揚嚅啜道:“那,那些信,你看過麽?”

素美全身激淩了一下,生怕這人胡說妄為,敗壞自己的名聲,立時面如冰霜,凜然道:“那些信原來是你寫的。我告訴你,以後再寫那些無聊的東西來,可別怪我不客氣。還有,什麽鄭小姐,我是方太太。”說罷不再看他,轉身就走,不想那宋玉揚卻從後面追上來,攔住素美很激動地說:“他根本配不上你,他根本不懂得珍惜你。如果珍惜你,怎麽會又娶了一房太太。素美——”聲音慢慢緩下來,“我一直忘不了你,做夢也夢到你——”

素美聽他越說不越不像話,羞惱之餘,只想逃開,那宋玉揚卻是情熱如沸,抓住她的手不肯放,這時候賓客大多在看戲,這附近只有幾個招待員,應酬些散客,離了一段距離,也看不清楚他們這裏發生什麽事,素美顧忌體面,不敢大聲喊叫,只得低聲道:“你先放手,有話好好說。”

宋玉揚剛放手,素美用力推了他一把,發足奔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他有沒有追上來,她穿着高跟鞋,一不留神就跌倒了。只好強撐着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附近的一間小涼亭,坐到石凳上揉腳踝,揉了一會兒,卻聽亭外有人喚:“二姐。”擡頭一看,正是自己的對頭人連雪裳。

雪裳拾級而上,仍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二姐,你怎麽跌倒了?”素美心裏有鬼,注視着她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跌倒,你剛才看見了?”雪裳詫異道:“不是跌倒麽,那怎麽會扭傷腳?”

素美這才定下神來,嗯了一聲,“這雙鞋是新的,有點不合腳,就扭了一下。對了,你怎麽沒陪履伯看戲?”雪裳笑道:“有個招待員,是我以前的同學,我去找她說了一會兒話。”

素美心下又疑,只恐她剛才就在附近,細端詳她臉色,卻看不出什麽,雪裳卻道:“二姐,你要去哪兒,我扶你走吧。”素美想說不用,可自己實在走不了,只好任她扶着。心想這小丫頭年紀雖輕,倒是真會裝,那次唱大鼓書算是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她卻忍下了,就算履伯不在面前,也是恭恭敬敬周周到到的,倒真尋不出她什麽錯處。

素美因扭傷腳先回家,雪裳則和剛結識那些太太們閑聊,其中一位汪太太最是健談,拉着雪裳的手很親熱,雪裳早就耳聞,這位汪太太是官場內眷中很出風頭的一位,就是出身不大高明,原是八大胡同清吟小班的一位紅姑娘,當年頗有豔名,財政總長汪克明花了重金才得貯之金屋,她命也真好,過門沒幾年,原配夫人就過世了,她也就順勢扶正。

雪裳初見她時着實驚豔了一下,那汪太太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穿一件粉紅色旗袍,像是拿桃花做了一件衣衫,或是胭脂染到綢緞上,穿不好是惡俗,穿得好就是一種逼人的光豔。未語先笑,風情就在眉目間,女人看了,也移不開目光。

沒過幾天,履伯就帶了雪裳去汪克明家坐客,汪太太身為女主人,招待得十分周到,履伯和汪可明談時政,汪太太聽着無趣,便拉着雪裳笑道:“一見面就說這些,讓人膩歪,來,陪我打牌去。”雪裳也不知道跟什麽人打牌,随着她轉到一個花廳,汪太太打發了婢女去請人,自己同雪裳坐在桌前聊天。

桌上放幾樣茶點,汪太太笑向雪裳道:“新做的棗泥核桃奶酥,味道不壞,吃兩塊,一會兒人就來了。”雪裳拈了一塊入口,果然和自己在外面吃到的不一樣。汪太太又問雪裳家裏有什麽,平時喜歡玩什麽,聽說雪裳讀過大學,就笑:“我真羨慕你,讀過那麽多書。”

雪裳笑說:“讀書多有什麽用,讀書萬卷不如世事洞明,人情世故裏面有大學問,我才要羨慕汪太太大。”汪太太笑道:“人漂亮,又這樣會講話,怪不得方議長喜歡你。”正說着,有婢女在門外喊道:“太太,二小姐和蘇少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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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挑處,進來一男一女,那女孩子走在前面,年紀不過十七八,相貌也不錯,不過跟汪太太一比,就遜色了幾分,那男人生得十分英俊,竟是在甘石橋俱樂部門前,勸她不要再等履伯的那個年輕人,雪裳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他。

那女孩子進門就向汪太太道:“你怎麽知道我在哪裏?”汪太太笑道:“我能掐會算,一數手指頭,就知道我們家容绮小姐去了蘇家。”那容绮小姐扮個鬼臉,回頭看那姓蘇的年輕人,那年輕人只是微笑,喚了聲汪太太。

汪太太笑道:“怎麽還叫汪太太,我就當不起你一聲伯母麽?現在不好意思,以後該改口的時候可怎麽辦?”

容绮推她一把,“你就知道打趣我,有客人也不給我介紹一下。”

雪裳心想,這汪太太果然有手段,竟能同前房太太的小姐相處得如同姐妹一般。只見汪太太介紹道,“這是我們家二小姐容绮,這位是她的——,她的朋友蘇戈。”說着抿着嘴一笑。容绮白了她一眼,似乎也不是惱,也不是羞,倒有幾分歡喜的意思。蘇戈卻雙目炯炯地望向雪裳,嘴角含笑。汪太太拉着雪裳的手笑說,“他和方先生結婚那天,我有事沒去成,你們是去了的,該認識是新娘子吧。”

蘇戈并沒說出他們之前就認識,他們原本也算不上認識,四個人坐下起牌,雪裳坐在蘇戈下手,發現他的牌扣得極緊,四圈過去,就已經輸了幾百塊,他們都不拿這點錢當意,雪裳平日要貼補娘家,零花錢卻是有限,蘇戈看了雪裳一眼,揚出一張九筒,笑道:“我拆張打給你吧。”他這麽說,雪裳倒不知道是推牌的好,還是不推牌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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