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妖怪并非不通人情。
正因為是天賦能力遠超人類的物種，所以更能探查人類最微毫的變化。即使是在深山隐居了十數載，慣于隐藏心情、總是雲淡風輕的葉修，周澤楷也能敏銳察覺到，近日裏住持大人對他有點糾結的心态。
雖然他并不能确知這樣無關喜惡卻有些微妙的心情來源于何處。
那種會在某時感到無措的疏離，大概就是當他轉過廊上，看見葉修坐在檐下，注視着庭院的模樣。
葉修沒有說話，表情也很平淡。他的目光落在庭院中的方寸之地，卻令人覺得世間所有山水都橫亘其間。
這一刻，葉修在想些什麽呢。
他在看向何處？他想離開嗎？他是否僅僅忍耐，卻早已厭倦不堪，瀕臨極限？
這些周澤楷都不知道。
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人與妖怪之間的距離，好像并沒有什麽差別。都是一樣遠，一樣長。
即使化身為人類，與葉修在此地相遇，也并不算真正的靠近。
周澤楷在廊上站了一會，放下手裏的經書走過去。沒等葉修聽見響動回過頭，周澤楷已經站在他身後，俯下身來。
葉修：“……？”
周澤楷從身後抱住了他。手臂攬過腰側，在小腹前交叉，手指交錯，下巴抵着他的頭頂。葉修無法回身，看不見周澤楷的表情。他只覺得別扭——這姿勢太像抱孩子了。
以周澤楷的身高，要彎下腰做這個動作，應該也很別扭才對。
“……怎麽了？”葉修問，“小周？”
周澤楷沒回答，有一會沒有動靜。片刻，他低下頭，側臉輕輕蹭了蹭葉修的頭頂。山上條件有限，他們用的是同一款洗發水，檸檬的氣息勻和相融。那輕觸很短暫，好像并肩走過狹窄山徑，側身時肩膀擦過崖壁的藤蔓；好像陽光漏過花瓣，花瓣又透過清風。輕忽的草木氣息和微渺的眷戀，近在咫尺，小心翼翼。
葉修卻因這簡單的輕觸而渾身古怪起來。他鎮定了一下，試圖站起身，身後的家夥卻抱着不放，把他穩穩地按坐原地。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傳來。
“哥哥在嗎？我來……你們在幹什麽？！”
葉修面無表情，擡起手打招呼：“下午好，葉秋。”
葉秋：“下午好，哥哥……不對這家夥誰啊？！”
周澤楷探出半個腦袋，眨了眨眼。
葉秋：“我就半個月沒來怎麽忽然多了一個人？你什麽時候能謹慎小心一點？”說着一指周澤楷：“你怎麽還不放手？快放開我哥！”
周澤楷表情冷了下來，手裏抱着不動。葉修咳了一聲，擡手把他的腦袋推回去：“葉秋，我怎麽不知道你今天要來？”
葉秋一貫家教良好，下意識道：“我上次不是說出差完了就會來嗎，今早才下的飛機。還給你帶了特産。”說了一半他反應過來被轉移了話題，大怒：“哥哥你先回答我！這家夥是誰啊？你們在幹什麽？”
葉修：“這問題你問過兩遍了……”
周澤楷從葉修頭頂探出上半張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葉秋：“……成何體統！快從我哥哥身上下去！”
雞飛狗跳。
眼看弟弟要暴走了，葉修終于把妖怪先生從身上撕下來，将此人不情不願地拎到一邊站好；然後扯住弟弟，拎到另一邊。
“好了，”葉修在中間坐下，嘆了口氣，“你想問什麽？”
葉秋張嘴就要炮轟他，被葉修迅速地捂住：“想清楚，有邏輯有條理，一個個來。”
等葉修放開他，葉秋深吸了一口氣。
對葉修：“他是誰？怎麽進來的？”
對周澤楷：“你誰？來這幹嘛？”
對葉修：“招聘？你知道他底細嗎你就放人進來？”
對周澤楷：“碩士？碩士跑來當什麽和尚？”
對葉修：“員工就能摟摟抱抱了？剛剛我進來時你們在幹嘛？”
對周澤楷：“……”（懷疑的眼神打量。）
葉修：“……”
弟弟火氣挺大啊……
當哥哥的想了想，并沒能get重點，于是淡定地一個個回答：
“這是小周。走上來的。
我招的，看過簡歷。
碩士怎麽了，不許碩士有理想？
當和尚也是一種理想嘛，說明脫離低級趣味。不要歧視別人。
當然不能。剛剛我們是、”
說到這葉修卡了一下，看了小周一眼（對方一如往常露出無辜腼腆的微笑），轉過頭堅定地回答：“是在修行。”
葉秋：“……”
騙鬼呢！！
另一位當事人周澤楷回答：
“……”
“……”
“……”
“……”
“……嗯。（微笑）”對葉修。
“是修行。”
葉秋：……
葉秋想破壞兩個和尚的修行。
葉修是吃過了午飯，才在庭院裏“成何體統”的。葉秋趕在這個點上山，就是想和哥哥一起吃午飯，防止那家夥又沉迷游戲忘記了。沒想到哥哥已經先一步被人投喂，頓時感覺淡淡的失落（并不會承認）。
于是葉秋以新鮮食材不能浪費為由，堅持炖個湯加餐。新員工看了看曬太陽的上司，自覺跟在後面進廚房打下手。
廚房裏，葉秋悶不作聲地看着鍋。
能按時吃飯是很好，但是為什麽……
他一邊調汁一邊側目去看，面容俊美的青年站在水槽前洗菜，仔仔細細地将葉片根部也沖洗幹淨。
為什麽多了這家夥啊。
葉秋把鍋蓋蓋上，又瞥了旁邊一眼。
而且這家夥長得這麽好看……不會是妖怪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葉秋心中立刻拉響警報。他猛的扭頭看去，卻發現剛剛洗了菜葉的人，現在正拿着小刀，認真地削土豆皮。且手法相當娴熟，薄薄的土豆皮落下來還是連着的。
……好居家。難道是田螺妖怪？
這時候住持大人溜達進來，視察了一下廚房工作。葉秋眼睜睜看着疑似妖怪的美青年洗了手，拈起一枚小番茄，在葉修路過時順手投喂了他。等葉修走到舉着勺子的葉秋身邊時，葉秋只能望着自家哥哥鼓起的腮幫，悻悻地把湯倒回鍋裏去。
【玩家】葉秋試圖投喂失敗X2。目标BOSS被另一玩家搶先投喂X2。
……新員工一定是個洞察人心的妖怪！真是太可怕了！
喝完湯，葉修無情地開始趕人：“飯也吃了人也看了，還不走。”
葉秋被他推着往外走，一邊死命扒着門框不放：“哪有你這樣過河拆橋的！不行今天我要住下來。”
葉秋把他的包也拿過來塞他懷裏：“沒空房間。”
“我和你一起住。”
“我不樂意。”
“……那我跟他一起住！”
被提名的周澤楷有點茫然地擡起臉，歪了歪頭。
葉修：“……更不行！”
葉秋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麽？”
因為他是妖怪。這句話葉修當然不會說，只好無奈道：“你回家不先去見爸媽？公司裏的事情不忙嗎。”
葉秋扶着門框站好：“我的行程上是明天才回來，特意提前來看你的好嗎？混蛋哥哥你趕走我，我今晚就沒地方住了。”
他皺着眉用陳述口氣說這句話，聽起來還是有點像撒嬌。葉修知道弟弟沒這個自覺，但還是不由得露出一點笑意。
他嘆口氣：“算了算了，随你吧，別嫌棄破廟不好住就行。”
葉秋哼了一聲，說：“我才沒嫌棄，反正又不是跟你一間房。”
還沒忘記這茬呢！葉修道：“你跟我一間。”
葉秋噎了他一句：“你不是不樂意跟我一間嗎。”
葉修：“……”
葉修：“那你睡我房間，我去跟小周一間。”
葉秋清楚地看見，站在哥哥身後的一臉神游天外的新員工，突然唰地擡起臉，雙眼閃閃亮。
葉秋：……
葉秋：等等這個發展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