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逝川行

那人帶着木編鬥笠,鬥笠長紗外,頭發有些淩亂。他身着寬大的麻衣,手持一柄長劍,一派潇灑恣意的風流。長紗微透,不難看出其後雖有幾分狂傲、但俊美無俦的臉。

方才那劍氣引得他衣袍一陣激蕩,倒有幾分谪仙人的氣質。

“這是——”

“濯纓——”

周蘭木借力從樓下躍上,目光聚集在此人手中握着的長劍上,下一秒便笑了出來:“滄浪——”

那人一挑眉毛,沖着楚韶大笑道:“你剛那一劍使得好,若是再靜心琢磨幾年,必成大器。”

又轉向周蘭木:“你給我傳信說要來逝川,怎地這麽晚才來,我等了你許久。”

周蘭木無奈道:“路上麻煩,耽擱了。”

“我方才在離此地不遠的小酒館兒裏喝酒,酒至中途,突然聽得《清怨》,倒是別有一番情調,我便獨自一人出來尋這曲子,倒正好碰見你。”白滄浪親昵地伸手搭了他的肩,道,“來晚了,可要請我喝酒。”

周蘭木道:“沒問題,我入夜在對面客棧候你。”

“甚好,”白滄浪虛步一點,竟是直接掠出了客棧,“那便夜裏見罷。”

他走之後,楚韶才慢吞吞地從周蘭木身後走上前來,低道:“濯纓劍——此人便是傳說中大印無雙俠客,江湖第一高手?瞧着怎麽不像。”

“人不可貌相,”周蘭木教訓他,“滄浪行俠仗義,一身的好聲名,又不依托于任何門派,各門各派以重金請之,也不過一笑而去,是我欽佩之人。更何況,他還救過我的性命……”

他說到這裏,突然不肯再說了。楚韶低頭去看他,卻在他臉上看見了一種不常出現的、可稱為溫情的神态。

原來這小狐貍一樣的周四公子,也會為旁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麽?

他出了一會神,突然想起方才那黑衣人的話:“方才那黑衣人說,此事是東南平王所為,可是此地離東南甚遠,他平白無故地殺這群人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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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蘭閣的人姍姍來遲,周蘭木便示意他們先将春更思抱了回去:“我也不知道。”

楚韶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況且他還說……衛千舸之死不關他們的事,難道衛千舸不是死在春來客棧麽?”

他仔細地盯着周蘭木的臉,對方的表情卻無一絲不妥之處:“我方才也在思索這件事情,只是沒來得及問。我懷疑……衛千舸死在春來客棧,或許只是一個巧合,平王本就想殺這客棧裏的人,只是他倒黴,撞上了而已。”

他說着自己搖了搖頭:“罷了罷了,既然平王認了春來客棧一事,我們便只查衛千舸為何在此便好了,也算是給個交待。”

楚韶見他不似作僞,便也放下了幾分心,随他一起向外走去:“話雖如此,這小客棧到底有什麽蹊跷……”

他還沒說完,突然見周蘭木面色一變,随後腳下一個踉跄,竟是差點沒站住,楚韶吓了一跳,連忙去扶,這人卻直接栽到了他的懷裏:“呃……”

蘭閣之人之前大多在屋裏被暗算,方才只有幾個剛剛清醒的來收拾殘局,此刻也都已經回了對面的客棧。

楚韶只好手足無措地抱着周蘭木回到春來客棧的大堂,借着一個半拉半抱的姿勢把他安置在靠近的一張長凳上上,方才問道:“四公子,怎麽了?”

周蘭木似乎痛得發狂,豆大的冷汗順着額角涔涔而下,而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抽空抱怨了一句:“叫什麽四公子……叫……恒……殊……”

“閉嘴!”楚韶惡狠狠地回他,“你到底怎麽了?”

“無事,我……”周蘭木想是痛得緊,瑟縮在他懷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楚韶看見他緊緊拽着自己的衣袖,似乎是痛苦到了極點,“方才有點緊張,老毛病犯了,你從我……衣袍裏尋一個白瓷藥瓶……”

周蘭木冒了一頭的汗,整個人也抖得厲害,楚韶一時顧不得許多,從他腰間摸索半天,才尋出那藥瓶:“這個?”

他幾乎已經說不出話,顫着手去拿那藥瓶,卻差點再次跌下去。楚韶一把抱住他,左手已倒了藥出來:“你別急,我來喂你。”

周蘭木似乎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牙關咬得死緊,嘴唇慘白一片,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雙目通紅,瞧起來駭人得緊。

楚韶有些慌,他捏着周蘭木的下巴,強行把藥塞了進去。周蘭木扭頭掙脫,兩人的距離太近,楚韶甚至感覺周蘭木冰涼又柔軟的唇從自己的側臉擦了過去,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想來藥效發作的不會那麽快,周蘭木轉過頭來緊緊地盯着他,嘴唇有些顫抖,雙眼紅得厲害,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楚韶竟覺得他眼神中掠過了一閃而過的殺意。

他心中“突”地一跳,剛想說些什麽,周蘭木卻伸手拂上了他的臉。他用一種可稱為是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楚韶被他看得不寒而栗,只覺得對方的目光似乎想要把他千刀萬剮。雖然不想傷他也不敢反抗,可這目光太過駭人,他還是悄悄地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劍上。

周蘭木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眼神卻突然松動了,楚韶還沒反應過來,周蘭木便放開了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麽,随即便狠狠地把自己的頭往一旁的桌角上撞了過去。

楚韶大驚,顧不得許多,一把拽回了他,緊緊地擒在懷裏:“恒殊,恒殊!”

周蘭木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上,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終于安靜了下來。

楚韶不敢亂動,只得這麽抱着他,片刻無聲,他感覺到這個人在發抖,抖得像一只找不到主人的小動物。

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後背,而周蘭木竟在他懷裏昏睡了過去,楚韶低頭看他,覺得這個人真是難有這樣的時候。

若非親眼見到,他也不敢相信那個平日裏游刃有餘、巧笑嫣然的四公子,竟然也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露出這樣的一面。

他這樣想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周蘭木才拽着他胸口的衣襟慢慢直起身來,露出一點孩子氣的茫然:“我……咳,我方才做了什麽?”

“沒事,只是有些吓人而已。”楚韶看着他慘白的臉色,忍不住問道,“你這是什麽症候?看起來嚴重得緊。”

“少時身子便不好,有些毛病一拖再拖,現如今也不知道是什麽了。”周蘭木似乎不想聊這個話題,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楚韶便也知趣地沒有再問。

周蘭木起了身,似乎想往外走,剛站起來卻又一陣眩暈,楚韶上去扶了他,和他一起往外走,狀似不經意地問:“恒殊,你是不是有什麽傷心事?”

周蘭木像被刺了一般:“将軍何出此言?

他只有在充滿戒備之時,才會改口叫回“将軍”。

楚韶嘆了口氣:“猜測罷了,瞧你方才情狀,必是藏了什麽傷心事。你若不願說,我也不是非要問。”

周蘭木避開了他的目光:“傷心事太多了,我只怕如今說不完——将軍若有興趣,改日我再一樁一件地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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