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中泉
在岚池山裏趴了三天,季辰昊不得不承認,穆漁和雷立澤都不是一般人。
誠然山中客棧弄得挺精致的,別說季辰昊本就對生活質量沒什麽特別精致的追求,就算有,也基本挑不出太多不滿意的地方。這裏環境靜谧,裝修雅致,出門便是山水美景,房間裏還有電視機——雖然折騰半天都可能只有聲音沒有畫面。
除了實在很無聊之外,這種世外桃源的生活還是挺不錯的。季辰昊窩在藤椅裏抛着手裏一臺賊醜的衛星電話玩,他沒有在深山裏生活的經驗,随手買一臺衛星電話的結局就是,只能進行最基礎的撥號和短信功能(短信也不見得每條都能發送成功),至于什麽手機網絡什麽通訊軟件,還是別想太多了。
穆漁還是很忙的樣子,季辰昊在第一天到這裏時給他打了個電話報平安,除此之外就只有每天晚上十分短暫的晚安。他頭一次談戀愛也是頭一次和确認了的戀人分開兩地,一時之間不知道隔着電話要說什麽,又總覺得發短信太麻煩,何況穆漁還在出差……遲疑着遲疑着就算了。
穆漁收養的學畫少年們有一部分還住在這裏,每天在雷立澤的帶領下上山下河,去畫山中的流水,林木空隙中露出的日光和流雲。頭幾天季辰昊是拒絕的,最後終于無聊地跟着去了。
也不知道雷立澤是怎麽發現那麽多犄角旮旯的神奇地方的,最神奇的一個地方在走了十裏山路之外的樹林裏,山腳下有一眼直徑僅五十厘米的山泉,山頂上沖下一條細細的瀑布,注入山泉中,碎玉飛濺,卻總不是不滿不溢出,想來另有出口。
雷立澤說:“你看這眼泉水……”季辰昊說:“就臉盆那麽大。”
“……”雷立澤被煞了風景,翻了個白眼,完全不理睬他,解釋道,“傳說是神女的洗臉臺。”
“……”季辰昊覺得就算加上神女的傳說,也跟自己說的差距不大,起碼就是同一個性質。
雷立澤安排學生們支好畫架開始畫畫,便和季辰昊一起坐在樹蔭下,眯着眼睛看嘩嘩的泉水傾瀉而下。看了一會兒,他忍不住用手比了比,發現确實和臉盆差不多大。季辰昊道:“和臉盆一樣大吧。”
雷立澤無語,嘆氣道:“你算是跟着阿穆學壞了你。”
季辰昊怔了怔,他以前确實不是這樣喜歡多嘴還揶揄別人的人,何況雷立澤和他并不熟識,嚴格意義上來說,似乎還是情敵。他不說話,雷立澤便也沒有多說什麽。他始終是一副有些睡不醒的樣子,可能在山中的生活對他抑郁症的康複有不錯的輔助作用,臉色已比上一次見面看上去好了很多。
雷立澤閉着眼睛曬了一會兒太陽,輕聲道:“阿穆告訴過你這次是去哪裏嗎?”
季辰昊不太明白他忽然問這個的意圖,平靜答道:“沒有。”其實穆漁每次所謂的出差和寫生,都沒有告訴過他具體是去哪裏,但他卻也并不在意。他倒是沒有想過信任與否的問題,而是從一開始就覺得,這種事對于他們倆來說并不重要,也不需過問。
雷立澤仿佛已經睡着了,安靜了一會兒才道:“阿穆的異母哥哥有血液病,他長大後還被他爸爸抓回去配型過。”
這件事季辰昊是知道的,沉默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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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醫學知識我也不了解,只知道如果血液裏有這種基因,那麽做配型做移植時,很有可能将阿穆潛藏的病也催生出來,反正挺危險的。”雷立澤舉起一只手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兒,“阿穆那幅畫着雪中人影的畫,我一直追問他那個是誰,他只說是他一直在找的人。那天他去做配型時,我和老師在醫院陪他,他跟他爸說,想去看看一個人。”
季辰昊心頭微微一緊,喉頭幹澀,許久才“嗯”了一聲。
雷立澤的手輕輕放下來,捂住了眼睛。“我一直不知道他們那天去的是什麽地方……只知道阿穆終究沒見到他想見的人。幸運的是那次配型沒有成功……真是太幸運了。”
他又在季家大宅對面的牆角等他嗎?等了他很久嗎?但他始終沒有出現。自己在當時在做什麽呢?在公司簽署文件,還是在同季振明陰陽怪氣地說話,對門外有什麽人或是發生了什麽事完全無知無覺。
常年內斂的習慣讓季辰昊無法直接表達出自己的情緒,盡管心髒仿佛忽然像緊縮一般疼痛,他還是無法讓自己的臉上顯露出過于明顯的表情。雷立澤看了他一眼,問道:“所以你是知道這件事,有恃無恐,才會對他去哪裏、何時回來,毫不關心嗎?”
季辰昊想了想,說:“雖然沒必要跟你解釋,但是我覺得還是說一下的好。”他吸了口氣,清清楚楚地道:“我會和穆漁在一起不是因為他付出了很多等了很多年所以我覺得愧疚所以必須報以同等的感情。恰恰相反,我是在喜歡他、和他在一起之後,才愧疚和心疼他付出過那麽多。”
雷立澤愣了一下,季辰昊思忖了幾秒鐘如果說得太直白會不會刺激到他,最後把“所以不是你喜歡他他就必須喜歡你”這麽句太過直接的話咽了下去,望向發出潺潺聲響的那一臉盆泉水,嗤笑了一下:“你以為我真的看不出來?他不過是號稱要出差,為什麽要我先到這裏等他?我又不是沒地方去沒地方玩,等他回家後再一起到岚池山有什麽等不及的。”
“這裏沒有基站沒有信號,沒有網線,除了衛星電話能聯系到外界,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季辰昊淡淡道,“對了,電視機的外接天線還被折壞了,衛星接收器半殘不壞地茍延殘喘,何況還不能接收本市的新聞臺。能為了什麽,不過是怕我知道他在做什麽罷了。”
“只不過,”他坐起身來晃了晃有點酸脹的腦袋,“我相信他不會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既然他不想我知道,我就在山裏安心等他來好了。如今你這樣說……”
“反而讓我确信他在做的事,對他自己很不好,不讓我知道是為了保護我。所以你不忿,想讓我過問一句他到底在做什麽。”季辰昊随手拔起一根略微枯黃的草,“行吧,你的目的達到了,他在做什麽?”
雷立澤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道:“算了。阿穆告訴過我起碼要拖過今天晚上,這裏離客棧有十裏山路,離市區五百多公裏,等到客棧了解完來龍去脈,你也來不及做什麽了。”
季辰昊站起身來,輕描淡寫地說:“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雷立澤拿着工具把電視機的天線重新修好,乒乒乓乓拍了好一陣,終于調出了本市電視臺。畫面上全是雪花和來回閃的條紋,只能通過聲音辨認節目裏在說什麽。
“……那麽離和業集團代理CEO的發布會直播還有一個半小時。近期本市兩大集團的內部權力争鬥引起軒然大波,季氏執行總裁忽然離職不知去向……”
“……”季辰昊問,“她說什麽會?什麽鬥?什麽波?”
雷立澤搖搖頭,說:“我只知道這幾天那邊的輿論發酵得很厲害,有說你不見了是因為豪門争鬥被情殺還被毀屍滅跡了,有說你辭職是因為阿穆在其中搞鬼,目的是用和業吞下季氏……還有說和業已經面臨破産,阿穆害死他爸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他常年在深山中,對于八卦新聞确實不太了解,只是敏銳地感覺到穆漁準備一個人把黑鍋全都背了。
關于有錢人的八卦總是奪人眼球的,何況還有一些關于季氏和業繼承人的同性傳聞在裏邊。本市的電視臺畢竟不像主流大媒體那麽有節操,一件集中了豪門、錢權交易,甚至帶點色情的新聞,集合了所有可以聳人聽聞的要素,自然沒有人肯放過。
季辰昊一邊仔細從電視新聞裏辨認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一邊拿起衛星電話照着手機通訊錄撥號碼:
“夏磊……夏先生,不好意思,剛說過再見不久,這麽快就得麻煩你。”
那邊的夏磊不知說了一句什麽,季辰昊:“謝謝,這份人情我會記下。請你立刻聯系駕駛員,我要租用季氏注冊在和業名下的公務直升機,此外借用和業的停機坪,一會我會把地址用短信發給你,但是智能手機到這裏附近會沒有網絡信號,導航不能用,請盡量讓直升機靠近岚池山的東南部,往瀑布邊的平地着陸。因此産生的費用以及來不及進行飛行備案産生的罰款我會承擔,但是需要直升機立刻,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