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嚴岚

紅谷城外不遠的茶攤上,幾十餘人背着麻袋,推着板車,商人打扮,圍成幾桌喝茶,勾着腦袋,竊竊私語。

“剛剛屠夫跟我說藍崖郡的百姓全被陽武王屠殺了。”

“不是吧?菜販子跟我說朱橋城的百姓也被殺了。”

“江州也是。”

“……”

一頓讨論下來,衆人大眼瞪小眼的,暗自琢磨這事究竟是真是假。

突然,只見一個人坐在地上,大聲哭泣起來。

旁邊認識的人立即問道:“六子,你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

六子用袖子擦掉眼淚,抽噎道:“二馬啊俺爹娘,妻子,都被陽武王的人給殺了,我也不想活了。”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

“什麽?”二馬很是驚訝,“你從哪裏得知的?”

六子顫抖地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這是村長拖鎮上的信差送來的,還能有假嗎?”

二馬讀了些書,與六子素來交好。六子爹娘沒讀過書,只能拖着村長寫信,每次六子收到信後,都會與他分享。是以當看見信上的字跡時,二馬愣住了,還真是村長的筆跡。

“我辛辛苦苦的給他充當,唔唔唔”六子話還沒說完,就被二馬捂住嘴,二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這要是被有心人聽見了,那還得了?

六子有氣沒地撒,只能趴在二馬懷裏大聲痛哭。

其他同伴聽見這哭聲,心也慢慢懸起來,他們的家人是不是也遭毒手了?若真是如此,他們要還是繼續做下去,豈不是替賊人辦事?衆人陷入沉思,眼前的茶水點心沒有一人再碰。期待了幾個月終于輪到采辦,可以下山肆意游玩一下,卻不想得到這樣的消息。

這時,只見一個車夫拉着馬車過來,對着茶攤老板大喊一聲,“老板,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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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嘞!”老板端着茶走上來,餘光瞥了眼身後那幾桌人,然後附身在車夫耳邊說道:“聽說了沒?這陣子死了好多人。”

車夫端起碗喝着茶,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水珠,道:“這還不知道?我剛從康樂縣回來,幸好我走得早,我前腳剛走,後腳就聽聞康樂縣的人全死光了,國公爺直接下令屠城,一只雞沒放過。你說這祖孫倆,啧啧啧,也真是狠心。”

“小點聲!”老板拍了拍車夫的肩膀,然後替他添了碗茶,笑道:“好在你福大命大,那些人,也是可憐。”

車夫得意地笑了笑,“是啊。”而後憂傷道,“臨安城周邊的省城都遭了殃,也不知咱們這能有幾日安生的日子過。”

車夫的情緒影響到了老板,老板嘆了口氣,“唉,也是造孽。”

二人身後幾桌人對視一眼,衆人表情各不一,有驚訝、憤怒、悲哀等等。結完賬後,推板車的推板車,背麻袋的背麻袋,朝不同方向走。

待人走後,車夫起身,對着老板吹着口哨,“怎麽樣?我的表現還不錯吧?”

老板瞥了他一眼,“還沒六子跟二馬的演技好。”

“诶?你這人真是的。”車夫無語地翻了翻白眼。

六子與二馬在購買酒的時候被聞玉的人給敲暈了,所有說現在的六子和二馬是自己人假扮的。每日都有不同批次的人下山采買,每日混進個十來個人,連續幾天,也能混進個百來人。至于那些傳言,這些人在深山裏消息本就閉塞,再加上趙淩風手下本來就有做屠城之事,只不過沒有這麽多而已。三人成虎,接下來就試試這些人的功力了。

連續在紅谷城擺了半個月的攤,徐将軍把菜刀扔在聞玉跟前的地上,氣急敗壞道:“老子不賣菜了,這都半個月了,再這麽下去,老子都要忘了劍是怎麽拿的!”

聞玉瞥了他一眼,砧板上的豬肉再一次賣空,慢悠悠地将殺豬刀放入欄中,用一旁的濕抹布擦了擦手,回道:“那便不賣了。”

“真的?”徐将軍欣喜地問。

聞玉點點頭。

徐将軍轉念一想,道:“咱們的目的達成了?”

聞玉:“是的。”

“真的有用麽?”徐将軍懷疑地問。

聞玉不再理會他,背起竹籃轉身離去。

“喂!你去哪?”徐将軍喊道。

聞玉沒有理會,擡腳進了一家酒館。

徐将軍以為聞玉要丢下自己去吃大餐,邊罵邊跟上。進去卻見聞玉提了兩壇酒,說道:“徐将軍近日操勞過度,這兩壇酒就當孝敬了。”

“你小子,不錯。”徐将軍很開心地笑了。

夜色漸濃,新葉山腳下一片黑漆漆的,由于怕驚擾敵人,便禁止衆人點火。

好在今日十二,還是有點月光,大家坐在營帳外,暢快地喝着酒。至于這酒怎麽來的,看看徐将軍的臉色就知道了,聞玉點了兩板車的酒,卻獨獨只付了手上兩壇的錢,然後其他的,就讓徐将軍自掏腰包了。之所以這麽做,還不是因為這段時間徐将軍擺個攤虧損了十兩,讓他自己補上。

“這麽黑漆漆的,讓老子怎麽喝酒啊!”徐将軍把酒壇放下,不爽地看着聞玉。

“那就別喝。”聞玉淡淡道。

“好小子。”徐将軍不怒反笑,“等清除逆賊後,老子定要好好收拾你一頓。”

這陣子相處下來,徐将軍覺得聞玉是挺好相處的人。就是性子有點內向,很安靜,不過讨論事情的時候卻是想得周到,将自己所想以淺顯易懂的語言告知,跟認知裏那些清高文人完全不一樣。有時候還有點小壞,就比如坑他買酒這事。

徐将軍收斂思緒,湊近聞玉,輕聲問道:“真的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擊敗敵軍麽?”

“最好是這樣。”聞玉嘆了口氣,擡頭看了眼天幕上點綴着的繁星,“若是不能,驚擾敵人後,只有硬拼。”

徐将軍拍了拍聞玉肩頭,安慰道:“硬拼就硬拼,這有什麽?死在老子劍下,是他們的福分。”

“粗魯。”聞玉說道。

徐将軍一聽,氣得吹胡子瞪眼,“你說誰粗魯呢?”

“你。”聞玉很實在地回道。

“武将性子都這樣!不信你去戰場試試,跟對方打仗的時候先行禮,然後斯斯文文地說一句,‘抱歉,要殺你們。’”徐将軍沒好氣地說着。

聞玉被徐将軍的話逗樂了,眉眼輕彎,不過嘴上還是反駁道:“我家将軍就不一樣。”

徐将軍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秦晏,冷哼一聲,“那是他還小,就算他說粗話,你也不知道。”

聞玉也不再與他争論,垂着腦袋,撿起地上一根小木棒,借着月色,在地上畫着什麽。

遠在寧川的秦晏,剛處理完軍務,才得以走出帳外伸伸懶腰。

寧川地處臨安城不遠處的小縣城,地勢比較高,沒有大路,只有彎彎曲曲的小道,可卻是進入京城的必經之道。是以趙淩風幾次想拿下寧川,都以失敗告終。

這幾日趙淩風時不時地搞點小動作,一夜幾次偷襲,真是令人頭疼。

秦晏站在城樓上,看着前方原本綠草如茵的平地一片黃沙。腦海中浮現出那位喜歡穿着淡綠色衣衫的少年,嘴角不由得上揚。

前方隐有火光蹿動,馬蹄聲在山谷回蕩。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又是趙淩風來了。

“王八羔子。”秦晏低罵一聲。轉身走下城樓,召集士兵,出城應戰。

在離戰場百裏之外的陸地上,坐落着一座繁華的都城,城門口用石頭雕刻着一輪彎月。石雕高數尺,幾欲與城樓比肩。

城內一片祥和,街道熙熙攘攘,載歌載舞,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這裏是與大宣接壤的上林國,國土較小,土地貧瘠,常常鬧饑荒。而大宣則不同,地大物博,可以說是富得流油。是以上林國崇尚武力,國庫每年有一大半的開支都在軍隊上,為的就是能打造出一個精兵強将的軍隊。

皇宮內,一位身着紫色衣衫,胸前是金線繡着的彎月。頭上束着冠冕,兩額邊各留着一縷微卷的發絲,五官深邃。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桌子上,眸裏怒火正旺。這正是上林國的君主,嚴越。

“是不是在大宣待了二十年,快忘了自己究竟是哪裏人了?”嚴越不滿地說着。

“還真是。”回答的是一位少年,身着淡紫色衣衫,腰間配着白玉,面容俊美,額間有着一顆紅豆大小的痣,竟然是紫色的,還真是世間罕見。

嚴越氣得将手邊的茶杯摔在地上,罵道:“嚴岚!不要以為孤立你為太子你就可以這麽放肆!”

嚴岚嘲諷地笑道:“我還真不稀罕。”

“你!”嚴越指着嚴岚,渾身顫抖。

“當年若不是謝家,我早就被你的貴妃拿去深山喂狼了,你說讓我回來就回來,還演一出溺亡的事情?祖母七十高齡,她哪裏經得住打擊?”嚴岚激動地說着,他是上林國的皇子,由于後宮争鬥,尚未滿月的他,被盛寵一時的貴妃派人扔在在兩國邊境的月亮山喂狼,好在被當時的廣陵侯所救。當晚廣陵侯夫人剛好生産,卻是死嬰,廣陵侯怕其傷心,便說他是廣陵侯夫人所生,并把他帶回侯府,如親子一般疼愛。然而五歲那年,嚴越派人去尋他,告訴他所有的事情,剛開始他不聽,可是每年都會有不同的人都會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的真實身份。

嚴越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道:“可你不也把肖麒給殺了麽?”

“呵呵。”嚴岚嗤笑一聲,“即便殺了他,也難解我心頭之恨。”那一出戲,都出自肖麒之手,當時三日之期已過,見他沒有絲毫準備離開的打算,只好迷暈了他,策劃了這一切。

“等攻下大宣,你不還是可以回去麽?這天下,遲早是你的。”嚴越眉頭微皺。

嚴岚忽然眼眶一紅,哽咽道:“回不去了。”聞玉早已知曉他是上林國人,接下來他要做的事,只怕會讓聞玉更加失望。

“振作起來!”嚴越大吼一聲,“趙淩風傳信過來,要我上林前去支援,明日你就帶兵前去,孤再派些良将輔佐你。這場仗一定要贏,這樣你才能在朝堂上站得住腳,你皇弟也可安然無恙。”

嚴岚垂眸,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弟弟,上林的南康王,被趙淩風當作俘虜軟禁,以此威脅上林國出兵相助。雖說此前有過合作,可難免怕中途反悔,如此才可安穩些。為了從沒見過面的人,對故國出兵,這是多大的諷刺。

“聽清楚了沒有?你是我上林國的太子,事事當以國家利益為先。”看見嚴岚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嚴越再一次問道。

嚴岚回過神,緩緩說道:“遵旨。”

縱然日後萬般輝煌,身側再無那位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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