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從青鳶的屋子出來,沈惜言心裏有事,剛穿過回廊就跟一個迎面走來的男人猛地撞了一下,那男的人高馬大卻跟個不經撞的豆腐渣似的,一個趔趄就歪倒地上。

“嘶……對不起,您沒傷着吧?”

沈惜言忍着肩痛想去扶人,被一把揮開手。

男人拍着地面高聲嚷道:“**大爺的沒長眼啊,我崴了,趕緊賠錢!”

沈惜言一聽自已把人撞傷了,着實吓得不輕,連忙問道:“賠多少?”

男人見沈惜言穿得貴氣,眼珠子一骨碌便獅子大開口道:“算我點兒背,五元,我自個兒上同仁醫院。”

五個大洋都快抵得上有些人一月的工資了,但男人一臉橫肉,看着像窮兇極惡的,唬得膽小怕事的沈惜言連忙掏出錢袋。

他趕緊扔了五元下去,奪路便走,壓根沒瞧見身後那男人看到他鼓囊囊的錢袋之後,突然放光的貪婪眼神。

沈惜言從疾走變成小跑,到了燈火通明的大堂,直至全身沐浴在光裏才敢回頭。

身後沒人跟上來,他撫了撫胸口,長舒一口氣。

青鳶的戲唱完了,香園冷清了一半,戲臺下一片杯盤狼藉,但還是有人留着繼續聽戲,只是喝茶打牌的居多,他尋了處清靜點兒的地方,叫了兩碟招牌點心,剛吃沒幾口,便聽見旁邊那桌穿着戲服的人在談論些什麽,仔細一聽,竟是在講青鳶。

沈惜言凝神傾聽半晌,插話道:“你們在說青鳶?”

他說着,把精致的糕點推到幾個戲子面前,示意他們吃。

那幾個戲子也沒客氣,拿了幾塊問:“這位爺,您也想結識青鳶?”

沈惜言一頓,随即點頭。

“喲,那您可得省省了,咱北平有多少人惦記青鳶吶,來我給您數數,有才高八鬥的、附庸風雅的、有權有勢的、落魄潦倒的。可人青鳶心氣高啊,誰都不理,說什麽賣藝不賣笑,還真以為自個兒背靠九爺好乘涼了。”一武生男子吊着一雙狹長的眼,陰陽怪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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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九爺”二字,沈惜言像被人在屁股後邊戳了一下,立刻挺直了脊背,支楞起耳朵。

另一畫着旦角妝的女戲子冷笑了一聲:“呵,不過是個從八大胡同出來的相公,牌坊立起來了,媚人為生的本領倒是不曾落下,要沒有九爺當初的擡舉,尹老板怎會看中他?”

面前這些人各個眼紅得都快滴血了,看了着實可怖,說出的話也酸氣沖天、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說人心氣高,一會兒又說人媚人,簡直沒法全信。

沈惜言向來不愛聽背後嚼舌根的話,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們唱得也不差,九爺為何偏偏擡舉他?”

“走運呗,他救過九爺。”

沈惜言聞言一愣,萬萬沒想到竟是這麽一回事。

“爺,反正青鳶那厮也不會搭理人,還盡惹人生氣,您不如擡舉擡舉我們呗,我們可比青鳶懂規矩多了。”

花旦說着,翹起蘭花指在沈惜言手背上點了一下,吓得沈惜言猛縮回手。

幾個戲子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趁着他臉紅,把他盤裏的糕點拈了個幹淨,一點兒也沒給他留。

香園距嚴公館腳程不遠,坐黃包車一會兒就到了。

一路上夜風習習,終于還是一點一點吹散了沈惜言心頭的燥熱。

可一想起還有大半盒美味的清涼糕放在趙九爺的車上沒拿下來,他便覺得可惜得令人發指。明明說了是送給他的,結果他只吃到三塊,剩下的還是歸九爺自己,完事兒他還得記着九爺一整盒的好。

哪有這樣的理兒不是?

沈惜言越想越不得勁,決心明天非要去買他個十盒八盒回來,吃過瘾才行。

他站在飄葉的梧桐樹下仰頭,一雙亮圓的桃花眼瞪着靛藍天空良久,漸漸被冷冽的月光迷了眼。

他離開青鳶住處前,還是沒忍住問了青鳶與九爺的關系,青鳶說,九爺是懸于九天之上的銀月,沒人敢妄攀關系。

可那群戲子又說青鳶曾于九爺有恩,就像那日在前門火車站,九爺對自己出手相救一樣,那自己與九爺,又能稱得上什麽關系呢?

這彎來繞去的,沈惜言也想不明白了,若直接去問九爺,又未免太過唐突。他拿出衣袋裏的紅玫瑰,放在鼻尖嗅了嗅,濃郁了一晚的芬芳此時卻有些索然無味了起來。

果然,即使是玫瑰也要開得合時宜,那樣才會幽香美麗。

他悻悻然松開手,玫瑰跌落在梧桐樹下,碎了幾片花瓣。

……

鼎沸的時間終于逐漸平息,就像四九城次第熄滅的萬家燈火,墜入漆黑漫長的夜,帶着人們的心跳一起緩緩駛向下一個黎明。

沈惜言躺在床上輾轉嘗試了好幾次,才勉勉強強與沉睡的天地同脈搏、共呼吸。

次日清晨,沈惜言一覺醒來,感覺褲裆涼飕飕的,他頂着一頭亂發呆愣了三秒,突然像炸毛的貓一樣從床上蹿起來。

他居然,居然洩.陽了!

作為一個正常男人,他不是沒在睡覺的時候洩過,只是他昨晚夢到了一個人……

“沈公子,您起了嗎?我這就給您打洗臉水過來。”門外響起小玉的聲音。

“不,不用了小玉,你別進來。”沈惜言猛地大聲回絕,聲音還是沙啞的。

他趕緊換上幹淨衣物,髒了的褲子卻一時不知該往哪兒扔,正在這時,房間門被推開,他還以為是小玉進來了,正想攆人出去,沒想到一回頭撞上了嚴書橋一臉壞笑的神情。

“快讓我瞧瞧,沈少爺在做什麽壞事?”

沈惜言吓了一跳,下意識把手背在身後:“沒有,沒做什麽,你今天怎麽沒去書局?”

“飯後再去,今兒老頭子給我放半天假。”嚴書橋吊兒郎當地攬住沈惜言的肩,還故意用腿怼了他一下,“你,我發小,光屁股蛋我都見過多少回了,羞什麽?西洋文化難道沒教你思想開放嗎?”

沈惜言頂着兩團紅暈,義正言辭道:“這是個人隐私。”

要是擱平常,随便嚴書橋怎麽調侃他都成,他甚至還能跟嚴書橋你來我往過兩招,誰輸誰贏還不一定,但這回不一樣。

他夢了不該夢的人,想了不該想的事兒……

“得,我是覺得你在我家憋壞了,還想得空帶你上好地方玩玩,那兒洋酒、紅酒、洋舞、音樂、美人兒,應有盡有。”嚴書橋說完瞥了沈惜言褲裆一眼,“哪知你這麽保守,我得再考慮考慮了。”

“你別考慮了,我去!”

明知嚴書橋是故意拿話噎自己的,沈惜言卻還是忍不住當了真,他急于向嚴書橋證明自己是個很正常的人。

亦是在告誡自己,可千萬千萬不能像夢裏那般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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