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來的服務員年齡不大,十八.九歲的模樣,端着那杯檸檬水走到陸開來面前,“糾結”兩個字在她那無處安放的眼神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低頭吧,他好帥,好想看;擡頭吧,他太帥了,不好意思多看。
服務員小妹內心天人交戰,最終還是選擇了擡頭,在放杯子那一剎,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灼熱,陸開來擡頭看了她一眼。
就為這一眼,“哐”地一聲,玻璃杯重重落在桌上,沿邊溢出一圈檸檬水。
服務員小妹一顆心直墜到谷底,一邊不停地說“不好意思”,一邊連忙從兜裏掏出紙巾,先把杯壁上的水珠擦了個幹淨,再擦桌子上的水跡。
确認都擦幹淨後,她抱歉的低下頭:“真的不好意思。”
翻來覆去就是這一句,但詞窮又說不出別的,她的臉又羞又愧紅了大半。
陸開來深深看了眼那杯檸檬水,他靠着椅子,背坐得很直,側頭朝服務員微微一笑:“沒事。”
語氣不重,還有點安撫的意思。
他的話裏似乎天生就帶有服從性的力量,至少服務員小妹聽完這兩字個後,那顆緊張到撲通撲通的心已經落下大半,想了想,還是覺得抱歉,臨走前又說了句不好意思。
服務員走回前臺,外賣軟件剛剛自動接了個大單,成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趕緊把單子遞給小張讓他去做,自己找出包裝袋先裝上小蛋糕。
這時在廚房裏忙活的李率端出一大碟紅燒排骨放在離他最近的那張桌上,擡頭看到那道黑色身影,高興地朝陸開來揮了揮手:“喲,來了。”
又看到他桌上的球拍:“今天去希爾頓打壁球了?”
周見善在旁邊聽着,聽到希爾頓時心裏多想了想,這旁邊好像是有個希爾頓酒店。
不過壁球是什麽?她拿着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壁球”,一種室內運動,一般開設在高檔飯店的健身部裏。
陸開來點頭,他跟李率說話時多了兩分随意和漫不經心:“不是說來蹭飯嗎,飯呢?”
李率一挑眉:“飯在鍋裏,還得等着。”
陸開來:“那你急沖沖打電話?”
李率:“也沒有急沖沖,ok?只是讓你早點來而已。”
這麽看看,陸開來坐在那好像确實有點無聊了。李率目光往旁邊一帶,看到周見善還沒合上的電腦,想到什麽:“诶,見善妹妹,你的文獻綜述寫完了?”
周見善不知道怎麽突然cue到了自己身上,但還是點頭:“寫完了。”
她心莫名跳了跳,有種奇怪的預感,不會吧……
果然,李率主動給陸開來找起事來:“陸開來,你閑着無聊,不如給見善妹妹看看她寫的文獻綜述,提點意見什麽的?”
說着話,李率人已經走到周見善和陸開來兩張桌子夾着的走道間,面上笑吟吟的。
周見善耳朵聽完那一剎,心砰砰直跳,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緊握成拳,面上不露分毫,心裏卻緊緊繃着,又期待、又緊張、又害怕。
她剛剛還在滿腦子糾結,要怎麽找陸開來說話,如果陸開來幫她看文獻綜述,那他們就有話可以說了。
平心而論,那份文獻綜述花了她不少心思,讓她現在交給楊納言她都沒問題,但是要給陸開來看……
萬一他覺得自己寫的好,會不會覺得周見善這人還有兩把刷子?
那萬一他覺得自己寫的不好呢?會不會覺得自己就是個生産學術垃圾的廢物?!
再萬一,他壓根不想給她看,直接出口拒絕,那她豈不是很尴尬?!
想到這,她的唇已經不自覺抿成了一條線。
太多想法擠在腦海裏,周見善哪個也抓不住,或許她此刻該做的,就是放空自己的大腦。
回過神來,她的目光已經落到李率身上,李率對她笑了下,非常自信的那種,好像在說:別擔心,他會答應。
陸開來确實答應了,只不過“可以”兩個字出口後,他看了眼李率,又看了眼周見善,眼中帶着些意味深長。
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李率坦然得很,轉頭朝陸開來扯了扯唇,說:“別瞎想,我只是很認真的在給你找件事打發時間而已。”
他擡腕看了眼機械表:“估計還得要半個小時。”
李率又走回廚房,一方空間裏只留下了他們倆。
周見善轉頭,旁邊桌子的陸開來沒有要動的意思,他剛好也側過頭看了眼她,眼神指了指,那是在說:過來。
過來。
她記得那天晚上,他站在小區門口那棵大樹下,跟她說的也是過來。
老天爺,她心跳的聲音怎麽這麽大,她要是過去了,他不會聽到了吧?!!
周見善打開Word的幾秒鐘裏,拼命深呼吸,只求趕緊讓這顆不争氣的破心髒跳慢點。
但她哪會知道,在她沉浸于自己思緒裏的這幾秒,落在旁人眼裏就是一副慢慢吞吞、支支吾吾的心虛模樣。
陸開來面上沒什麽變化,但态度上卻已經多了兩分輕慢。他搭在桌上的手指節修長,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桌面。
周見善走兩步就到了陸開來旁邊,恭恭敬敬把自己的電腦輕放在他面前,比她上小學的時候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還恭敬。
手不自覺背在身後,心還砰砰跳着:“陸哥,麻煩你了。”
陸開來只低嗯了聲,手一移,搭在觸控板上,目光一點點掃過電腦屏幕上的字,手指上滑,頁面下翻。
周見善一會看看電腦屏幕,看他大概看到哪一段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偷瞄兩眼陸開來,從上往下看,他鼻梁又挺又直,睫毛長得簡直就是個睫毛精,但整張臉又是那種将熟未熟的男人味裏略帶一點侵略性的好看。
她又不瞎,其實她能看到,剛把電腦放在他面前的時候,陸開來是很随意的态度,但現在看到一半,他稍直了直上半身,目光一錯不錯看着屏幕上,是很認真的态度。
可能、也許……她寫的還不錯?
周見善心底湧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有些小驕傲、小緊張和小小的不确定,她別開臉,忍不住咬唇偷笑起來。
四千字的文獻綜述看起來很快,沒多久陸開來就翻完了。
剛剛還偷着笑,這會兒她不敢看他的臉了,心底直打鼓,背在身後的手緊緊糾在一起,等着陸開來開口。
陸開來又翻回第一頁,回想了想,說:“寫的大體上還可以。”
Yes!
她高興的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但是又非常非常克制的只露出了個笑,是個很滿足的笑:“謝謝陸哥!”
陸開來擡頭,看到周見善笑得像個二傻子,但姑且算是個長得還算漂亮的二傻子。好心情可能會通過空氣傳染,他也跟着失笑了聲。
很快他又斂起笑,把剩下一半話說完:“文獻綜述最忌諱生搬照抄,對別人的觀點進行簡單羅列,在這點上你做的還不錯,能看出來有你自己的分析在裏面,第一次寫?”
“嗯。”
周見善點頭,大一有很多通識課,但通識課一般都是要交小論文,“文獻綜述”這名詞她第一次聽就是從楊納言那知道的,當時看到這字,她還一臉懵逼,文獻綜述是個什麽東西?
大學老師一般都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楊納言只在群裏發了幾篇例文,周見善又順着期刊名字在知網上自己下了幾篇,琢磨着該怎麽寫。
陸開來接着說:“不過,你總結成五個點進行讨論,但是分析的要點沒有緊扣在你自己的邏輯上,來為你的研究做鋪墊,自己寫着寫着就跑偏了。”
說完,陸開來伸手在屏幕上指了一段給她分析,他講得簡明扼要,建議她可以把這段分析如何改一改會更好。
周見善連連點頭,但他說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拿紙幣記下,只能打開手機錄音,回去再細聽。
她擡頭時無意中掠過陸開來的臉,他臉上是一絲不茍的正經和認真,都說認真的男人最迷人,周見善只看他一眼,竟然不自覺看癡了。
陸開來很快發現了周見善的心不在焉,他皺了皺眉:“如果不想聽就算了。”
周見善心裏猛地一跳,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站得有點腳酸了,搬張椅子來坐着就好。”
這是個很蹩腳的借口,周見善坐了一下午,才剛站多久,腳就酸了?但她這會急中只生得出這種“智”,說出口也沒法再改了。
她趕緊從旁邊扯了把椅子過來坐下,不自覺咬着唇,心裏覺得羞愧又後悔,他那麽嚴肅認真,估計很讨厭別人在該認真的時候不專心吧。
況且這還不是他的事,是她自己的事。
陸開來收回眼神,情緒雖然好轉了,但也沒好多少。
他依然嚴謹的指出了幾個問題,語氣淡淡:“你這裏寫按‘下載量’進行降序排列,實際上,按照‘引用量’更合理。”
“另外,這裏的‘幾年前’,到底是幾年前?要明确年份。”
“同樣的,‘發展之初’也表述不恰當,什麽叫發展之初?是什麽時候?”
……
陸開來前前後後說了一大堆小毛病,周見善越聽覺得心越涼,她一開始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寫的還不錯的,可現在聽下來,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寫了一坨狗屎。
陸開來最開始說的那句‘還不錯’估計也是禮貌性成分占的比較多。
滑到文檔最後,陸開來上下翻了翻:“小毛病包括不限于這些,你回去改的時候再自己看看。”
周見善這會兒正沮喪着,情緒全寫在臉上,聲音也低了兩分:“好,謝謝陸哥。”
“沒事,”陸開來輕皺了皺眉,臉上露出些不适應:“不要叫我‘陸哥’了,你以前不是叫‘陸開來’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周見善頓了頓,抱着筆記本電腦的手抓緊,聲音又低下兩分:“麻煩你了,陸開來。”
最後三個字聲音又低了一半。
周見善拉回椅子,側頭将筆記本放進包裏,她看到陸開來舔了舔唇,他剛剛說了那麽多話,估計是口渴了,嘴唇上幹得有些起皺。
但他不是點了杯檸檬水嗎?
她目光一移,落在被擠到桌角的那杯檸檬水上。周見善視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那黏在外杯壁上的一點白色,估計是之前服務員擦杯壁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紙屑。
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周見善還是決定起身,她輕車熟路走到制作間,拜托小張幫她接了兩杯飲用水。
她把左邊那杯的大半倒進了右邊玻璃杯,然後走回桌子邊,将右手的玻璃杯輕放在陸開來桌上:“謝謝你剛剛幫我看文獻綜述,喝點水吧。”
猶豫了下,周見善又吶吶說:“抱歉,我剛剛不該走神。”
陸開來沒客氣,端起桌上那只玻璃杯,仰頭大口喝下,看樣子确實是渴了,随着他喉結的滾動,一大杯一口氣喝完。
他單手拿着玻璃杯,食指輕敲了敲杯壁,又放回桌上:“沒事,你不是說你腳酸嗎。”
尴了個大尬了。
周見善硬着頭皮:“是啊,現在腳板還有點痛。”
說着,她順勢坐在椅子上,畢竟她現在腳很痛,不能久站。
沒一會兒,李率從廚房裏端出兩盤菜,一盤是紅豔豔的辣子雞丁,還有一盤是綠油油的清炒空心菜。
小龍蝦點了兩份,也已經到了,加上三盤菜,滿滿當當擺滿一桌。
大家圍坐在桌子邊,小張把挂在門口的營業牌翻了個面,最後入座,他深吸一口菜香,誇道:“李老板廚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周見善把桌上的菜都嘗了一遍,對紅燒排骨提出重點表揚,剛才在文獻綜述裏受的挫這會全都沒了,在美食面前,當然是要全身心投入才顯得尊重咯。
紅燒排骨全是肋排,肉質鮮嫩多汁,輕輕一咬,骨頭和肉就分離了,又方便又好吃。
周見善美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豎起兩個大拇指給李率點贊:“這菜用‘美味’兩個字來誇都覺得單薄,李哥你的手藝絕了!!”
李率哈哈大笑:“見善的嘴就是甜。”
服務員小妹正悶頭吃着,也趕緊放下筷子跟着誇了句。
李率吃麻辣小龍蝦的動作賞心悅目,吃出了種貴族吃大餐的感覺,他随口問周見善:“剛剛改文獻綜述是不是被陸開來打擊到了?”
是的,她本來都已經忘了這事了,李率這一提,傷心事又挂上心頭。
她只能告訴自己要堅強,然後面上故作輕松的搖了搖頭:“沒有啦,我本來就有很多毛病,陸開來只是點出來了而已,我還得好好謝謝他呢。”
李率哪看不出小姑娘那副故作堅強的模樣,當即噗嗤笑了聲,轉頭揶揄起了陸開來:“他啊,就是這樣,一做起事來就有點吹毛求疵的臭毛病,見善你千萬別灰心,他只會把你往最差了說,其實有些小毛病是沒關系的。”
搞學術要的就是嚴謹。她這會兒要是順着李率的話說,在陸開來心裏的印象也別想要了。
周見善恨不得把頭搖成撥浪鼓,趕緊做虛心狀:“李哥我真沒事,問題就是要都點出來才好改正。”
陸開來端起手邊啤酒喝了口,要笑不笑的看了眼李率:“不是你讓我幫她提建議的嗎?”
李率一噎,得,這鍋又甩回自己身上來了。
麻辣小龍蝦點了一份香辣和一份蒜蓉,掀開蓋後香氣跟長了腿似的,直往人鼻子裏鑽。
周見善分到了一雙一次性手套,這會兒才戴上準備開動,不像小張,一上來就扒着那份香辣味龍蝦吃個不停。
她往旁邊瞄了眼,因為剛才兩個人一起走過來,所以陸開來正坐在她旁邊。
他只是安靜的吃着李率炒的菜,偶爾喝口啤酒,悠悠閑閑的,視手邊的一次性手套為無物。
桌面上,小張正扯着嗓子和李率在聊spring經營的問題,說話的聲音像是放炮仗。
周見善想了想,還是決定輕聲問陸開來:“你不吃小龍蝦嗎?”
陸開來轉頭看她一眼,然後目光從小張油膩膩的手上劃過,嫌棄的很明顯,再看回周見善,微搖了搖頭:“不吃。”
周見善哪能沒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那抹嫌棄,不過估計是因為不想油了手,而不是像芒果那樣,吃完過敏。
她的手套還是幹淨的,伸進龍蝦湯裏那一剎變得油膩,剝好的前三只蝦肉全被周見善貢獻給了陸開來。
她猶豫又試探的往他碗裏送第一只時,陸開來沒什麽反應,只稍挑了挑眉,周見善趕緊丢進他碗裏:“當是謝禮吧。”
然後又剝了兩只。
陸開來:“好了,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聽到他主動喊停,周見善簡直是不要太驚喜,當即把第四只送進了自己嘴裏,細嚼慢咽,這小龍蝦應該是活着殺的,肉質很嫩。
然後全身心投入吃小龍蝦大業,時不時還在小張和李率的聊天裏插個嘴,非常惬意。
她很喜歡陸開來,也很喜歡吃小龍蝦。
但陸開來現在還不喜歡她,所以她更喜歡自己剝蝦自己吃。
這一刻,周見善甚至在想,完蛋了,如果以後他們倆要是談戀愛,她就不能吃小龍蝦了,因為她不可能讓他在旁邊幹看着,但她也不喜歡一個人剝兩個人的蝦。
想着想着,她又搖搖腦袋,趕緊吃了兩口空心菜,醒醒,但凡吃個下酒菜都不至于醉成這樣!
慢慢吃完這一頓飯,大家又坐在桌上聊了會兒天,直到李率跟陸開來聊起斯諾克俱樂部的事,旁人都插不上嘴,他們倆聊完,今晚的局自然而然也就散了。
臨走前,周見善和服務員小妹把桌子收拾幹淨,小張在後廚負責洗碗。
手上沾了油,周見善用洗手液洗完手,擦幹淨水,走出來時迎面看到李率和陸開來站在燈下聊天。
陸開來一手拎着球拍,一手插.在兜裏,站得有些松懶。
李率:“你是不是前幾天過生日?我好像記得是七月份的日子。”
“嗯,怎麽,要補送禮物?”
“行啊,”李率點頭,又問:“你怎麽不攢個局?”
陸開來聳了聳肩:“睡過頭了。”
李率上下掃他兩眼,意思是:這也行?
他一偏頭,看到站在陸開來身後的周見善,擡了擡下巴:“你跟見善妹妹同半截路,順道把她送回去吧。”
spring離學校很近,八月的晚風吹在人身上,直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一路上都沒說什麽話。周見善是個沉默即尴尬的性格,但是很奇怪,今晚她一點都不覺得尴尬,反而覺得自在又高興,在朦朦胧胧的路燈下,那是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浪漫。
也是一種因他才有的,由她獨享的浪漫。
陸開來只将她送到學校西門的門口,往裏走七八分鐘就能到寝室。
他轉身要走之際,周見善突然大聲喊住他:“陸開來!”
“怎麽了?”
陸開來轉身,路燈下,他單手插兜,站得挺拔。
周見善大聲說:“我一定會好好的、用心的改正所有你提的問題。”
“還有……”她頓了頓,看着路燈下的他露出笑,又搖頭:“沒什麽,你也早點回去吧!”
還有,如果不嫌麻煩的話,到家以後給我發一份心電感應吧,告訴我,你已經安全到家了。
就像你曾經要求過我的那樣,讓我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