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會長個高個子的李玉華因吃一盤子酥油泡螺,中午飯都沒吃幾口,被穆安之盯好幾眼,李玉華被看的都要生出罪惡感來了。
穆安之說,“以後飯前少吃點心。”
李玉華乖乖的“嗯”了一聲。
李玉華天性狡黠,給穆安之夾塊焖羊肉,自己就另起話題活躍氣氛,“你看今天天氣多好,等咱們大婚的時候,定是個豔陽天。三哥,你會來迎親吧。”
“傻話,當然會去。”
“禮服都齊全了吧,可得檢查好,別出錯漏。”
“烏鴉嘴。”
“這叫有備無患。”李玉華想到一事,“三哥,我還有事想托你。”
“什麽事?”
“後天你來找我吧。”李玉華說,“後天要曬嫁妝,親戚朋友都會過來,到時陸家那一起子女人也要來,我倒是不怵見她們。只是這會兒我身上還沒诰命爵位,見到她們難免要行禮,難道讓我向陸家人曲膝?你來找我,咱們在外頭呆着多好。”
“後天我得去廟裏。”穆安之也不願李玉華向陸家女眷行禮,便說,“我來接你,你不是說也想去廟裏看看麽。”
“是不是不大方便?”李玉華敏銳的察覺到穆安之第一句話的口氣,好似去廟裏有旁的事。
“沒有。”穆安之放下筷子,“這不是要大婚麽,到廟裏跟長輩說一聲,你也一起去吧。”
見穆安之忽然情緒不高,李玉華殷勤的給穆安之夾塊魚,“三哥,有空我燒菜給你吃吧,我燒的菜可好了,色香味俱全。”
穆安之看她跟只小鳥似的啾啾啾啾啾啾,笑了笑,繼續提起筷子用飯。
晚上回家,李玉華洗漱後打發了侍女,獨留孫嬷嬷在屋裏,問孫嬷嬷,“三哥說我們大婚,後天要去廟裏跟長輩說一聲。我看他似是有些郁色,就沒多問。是哪位長輩在廟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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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嬷嬷心下一驚,謹慎的左右看一眼,悄聲問李玉華,“三殿下可還跟姑娘說旁的沒有?”
李玉華早想好對答,“就說讓我同他一起去,我才想着問問嬷嬷,看是不是要準備些什麽?”
“穿件素淨些的衣裳,其他三殿下會準備的。三殿下是要帶您去看柳娘娘,柳娘娘的牌位一直供奉在天祈寺。”孫嬷嬷嘆口氣。
“後天是不是柳娘娘的祭辰?”
“不是。應該是你們大婚的事,三殿下要跟柳娘娘說一聲。”孫嬷嬷唏噓。
李玉華點點頭,算是知道為什麽穆安之心緒不佳了。
因李玉華要同穆安之去廟裏祭拜柳娘娘,曬嫁妝的事便是許老太太、許太太張羅,許太太還備了份香燭紙錢,許老太太說,“先時也不知道三殿下有這安排,不然曬嫁妝咱們就換個日子了。”
“這也無妨。三哥說就是去見見長輩,我們大婚的事,得跟長輩說一聲。”
“這是應當的。”想到早死無福的柳皇後,許老太太心下又是一聲輕嘆:
倘當年柳家未曾敗落,柳皇後未曾被廢,那麽,如今的三皇子才是正經嫡出皇子啊!
☆、二十七
一大清早, 李玉華換上蓮青色的衣裙, 剛用過早飯,三殿下便到了。
因為是要去廟裏祭奠柳皇後, 一路上, 李玉華的話很少, 還時不時擔心的看向三皇子。穆安之已經被李玉華訓練出陪李玉華坐車的習慣的, 他打開車壁的暗格,倒盞茶給李玉華,輕聲說, “我母親已經過逝很多年了。”
“我娘也死好幾年了。”李玉華接過溫溫的茶水, 覺着自己用詞不甚雅致,連忙改口, “過逝。”
“你那會兒還小吧?”
“嗯,剛過了十歲生日。好在我娘跟紅梅姨是親戚,我們兩家住隔壁,後來就住一起了。”李玉華試着問, “婆婆什麽時候去逝的?”
“十二年前。”
“哎,比我娘去的更早。三哥,你小時候過的不容易吧?”
看她一幅小心翼翼擔憂體貼的模樣, 穆安之摸摸她的頭, “你在鄉下比我更不容易吧。”
“我其實還好, 沒挨過餓也沒受過凍。”李玉華難得對人敞開心扉, 她說,“我娘的病, 其實如果家裏有錢,能尋到好大夫,可能不會那麽早過逝。”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帝都麽?許家派人到老家尋我,跟我說我爹還活着,還是大官,我驗明他們不是騙子後立刻就跟他們來帝都了。其實我主要是想看看我親爹什麽樣,怎麽他這麽高貴厚祿、榮華富貴的日子過着,我跟我娘在鄉下過的那麽苦。”李玉華緊緊握着手裏的茶盅,嘆口氣,“等我見着他,突然就明白我娘當初為什麽會帶着我回鄉了。”
“許侍郎在旁人眼裏或者是個出衆人物,可也許我娘當時認為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不值當,她已經看不上他了。”李玉華捧起茶盅喝一口,忽然以一種很孤傲的口吻道,“要是讓我跟我看不起的男人過一輩子,我也不肯的。”
馬車辘辘而行,穆安之說,“天祈寺的簽很靈,到時抽支簽,測測你的姻緣。”
李玉華含笑睨視穆安之,那視線竟似有形一般緩緩從穆安之斯文俊秀的五官滑過,她輕輕的抿了抿唇瓣,聲音像是含了糖,“這不用搖簽也知道,肯定是極好的姻緣。”
穆安之揉揉臉,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市井喧嚣的叫賣聲、早上食攤店鋪的食物香氣混雜着一絲一縷的飄入車內,李玉華饒有興致的從薄透的窗紗看向車外街道的熱鬧,待看到太平居時,李玉華指着太平居偌大招牌道,“快看!三哥,太平居!”
“看到了。晚上請你在太平居吃包子,怎麽樣?”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傻丫頭。”吃個包子有什麽要反悔的,穆安之說,“你們白家村的人是不是都特別喜歡吃包子。”
“太平居的包子好吃,這尋常能吃得到的?”
穆安之說,“等九月螃蟹上市,蟹黃兜子你嘗嘗吧,那才叫好吃哪。”
“我知道螃蟹,就是這麽大個,一身的硬殼子,是那東西吧?感覺跟王八差不多,都那麽大硬的殼,吃它哪兒啊!”
穆安之頭一回聽這高論,不由放聲大笑。李玉華不服,“笑什麽呀?”
“你沒吃過螃蟹?”
“沒。但我吃過王八,雖說不難吃,我覺着其實不如炖肉實惠。”
“那叫甲魚,甲魚。”
“還不一樣。”李玉華知道自己大概是鬧了笑話,她就挺不好意思地說,“以前我在三哥你面前說話可留心了,生怕說出沒見識的話叫笑話。咱們這處的時間長,這一熟我就什麽都說了。三哥你不會瞧不起我吧?”
穆安之忍不住笑,“你就別做這腼腆樣兒了,你這麽自信的人,天老大你老二的,你還怕我瞧不起你。你不瞧不起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這哪兒能,在我心裏三哥你非但人品好,長的也好,學識更好。我那自信都是強裝出來的,其實我可腼腆了。”
穆安之又給她逗的一陣笑,李玉華給他笑的險沒翻臉,穆安之才堪堪止住了笑。在外趕車的小易心下直感慨,想着主子這些年,哪次去廟裏都是一張黑臉,如今有皇子妃娘娘陪着,主子這笑聲就沒斷過。可見這位娘娘真是娶對了,起碼能讓主子高興啊。
李玉華的嫁妝單子基本齊備,帝都有曬嫁妝的風俗,許家特意擇的好日子給親戚朋友下了帖子,結果,就撞了三殿下去廟裏的日子。
主要,誰也沒料到三殿下要帶着李玉華一道去。
陸公府的老夫人沒來,畢竟老夫人年高德韶,身份貴重,李玉華頗幹過幾件打陸家顏面的事,陸老夫人自不會上趕着來給她添妝,女眷便是陸夫人打頭兒。
陸國公夫人是許太太娘家嫂子,姑嫂二人自來關系就好,說說笑笑的看過李玉華的嫁妝,陸夫人道,“真是齊全,老太太沒少費心。”
許老太太指着許太太道,“都是我這媳婦操持,我老了不中用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仰仗我這媳婦。”
許惠然許婉然陪在一畔說話,還有其他親眷也是不住口的贊嫁妝備的殷實,許家是侍郎府第,并非豪富之家,這份嫁妝顯然也是盡了心力的。許老太太格外把許太太擡出來一通誇,陸夫人眉眼含笑,親眷們也紛紛誇贊嫁妝備的好。
陸夫人道,“怎麽沒見府上大姑娘?”
陸老太太道,“也是不巧,今兒個三殿下去廟裏,帶玉華一起去了。”
陸夫人掩唇笑道,“帝都都說三殿下與大姑娘情投意合,果然名不虛傳,可見倆人投緣。”
“我也這樣說,三殿下隔三差五的總要過來找玉華說話。”許太太笑,“也不知怎麽這樣投緣。”
女人們都說許大姑娘好福氣,陸老太太笑着喝口茶水,“時有慈恩宮賞賜點心水果,三殿下就幫着帶來了。孫嬷嬷跟三殿下也是認得的,有孫嬷嬷陪着一道說說話。”
親戚朋友們過來,許家自然要設宴招待,午後,陸夫人到許太太屋裏休息,姑嫂倆也說說話。如今已是七月初,暑熱已去,秋涼漸起。
侍女落下早上打開的窗子,就在外間垂手侍立。許太太陸夫人姑嫂兩個在裏間榻上歪着身子倚着隐囊說話,陸夫人道,“你家老太太還挺偏着那大姑娘。”
“那丫頭會哄,不說老太太,就是相公,也把家裏田産分了她一塊,足有五百畝,都是郊外良田。”許太太說,“當初真是看走眼。”
“是跟三殿下去廟裏了?”
“一早上就走了,前兒才跟三殿下出去過。”
“別看是鄉下丫頭,可真有手段,我聽說你家大姑娘還時常跟三殿下逛晚市。”
“何止啊。就是今兒個肯定也是不天黑不回家。”許太太略坐起些喝口茶水,“常跟三殿下出去,都是一早就走,摸黑才回。要我說,這樣不大好,畢竟還沒大婚哪,一個姑娘家,哪好這樣跟男孩子一天一天的在外頭。可老太太不管,相公也不說什麽,我這做後娘的,只怕人挑我不是哪,我更不好說。”
陸夫人似笑非笑的輕哼一聲,帶着些微鄙夷,或者還有些許不可訴諸于口的羨慕,“是不是生的特标志,這回來我就想見見看是何美人,怎麽這麽有魅力,能降伏得住三皇子。”
“嫂子你別招我笑。”許太太丢下茶盞斜倚回去,“要說她是個美人,那就沒有不美的了。婉然常說晚上一天黑,倘不提燈籠怕都找不着她大姐姐。”
“那麽黑呀?”
“天生肉皮黑。長的也就眉眼有點像相公,可又不似相公雙眼皮,那丫頭是薄眼皮,就顯得眼有些小。說真的,我也不猜不到三皇子怎麽跟她這樣對眼。”
“這就更厲害一籌。”陸夫人道,“你想,漂亮孩子招人稀罕不稀奇,這長的尋常,還能這麽讨人喜歡,這得多機伶。”
“沒把機伶用到我這裏。”
“怎麽,她待你不大恭敬?”陸夫人問。
“倒不是不恭敬,可也沒有多恭敬。哎,平時見面的時候也不多,連惠然婉然她也不大理會,一門心思都在學規矩上。不瞞嫂子,她自打來帝都起,就沒踏進我這院子一步,更不用說早晚請安了。”許太太自嘲,“無非就是見了面說句話,不見面也就不說。”
“畢竟是要做皇子妃的人,何況,她娘的事,她心裏能全無芥蒂。妹妹也別太往心裏去,眼瞅八月初她就要出門子了,以後眼不見為淨。”陸夫人問,“你家怎麽這樣早就曬妝了?”
“我家什麽家底子,嫂子還不知道?不要說咱家,怕是藍家都比不過。現在曬出來,沒你們兩家比着,親戚朋友都覺着還不賴,待你們兩家曬完,我家哪裏還曬得出手。”
陸夫人忍俊不禁,“這定是妹夫的主意。”
“嫂子真是神猜。”
陸夫人道,“阿雲的曬妝禮定在八月初一,到時你們可得來。”
“不用你說我們也要去的,老太太早叫我預備着了。”
望着眼前倚山而建的岩岩古寺,李玉華擦了擦額角細汗,山上沒辦法騎馬坐車,李玉華是與穆安之兩條腿爬上來的,她腳程相當不錯,卻也是走出一身細汗,氣息微喘。
天祈寺是個幽靜古寺,也有前來上香的香客,因在城外,且在山間,故而香客并不太多。
穆安之扶着李玉華,小易有眼色,先去找寺中和尚要了間香房休息,孫嬷嬷上了年紀,更是累的不輕,全靠雲雁攙着。寺中對穆安之頗是熟悉,不一時就收拾了幾樣素點香茶送來。李玉華直接讓孫嬷嬷雲雁去次梢間休息,這樣她們不論是坐一坐,或是喝茶吃點心都自在。
李玉華也不拘謹,倒了兩盞茶,接過穆安之遞過的米糕就吃了起來。
略做歇息,李玉華方同穆安之去拜祭過柳娘娘的靈位,李玉華嘟嘟囔囔的還同柳娘娘說了不少話,大至是請柳娘娘在天上保佑着她與三殿下一類的話。
祭過亡人,穆安之帶李玉華去廟裏各處走一走,還依李玉華的要求去看了先前穆安之住的院落,穆安之說的最多的是與裴如玉在一起的日子,他們在哪裏棵樹下念書,在哪塊石頭上打坐,清晨在哪裏習武晨練。
“如玉剛來的時候經常病,自從認識我後,他身體便一日好似一日了。”
“你比藥還靈哪。”李玉華問,“現在沒事了吧?”她木香姐可別嫁個藥罐子。
“現在他一整年連個噴嚏都不打的。比我身子骨都好。”
“三哥,在哪兒求簽啊?”
“當然是正殿。”
穆安之帶李玉華過去,李玉華不愧曾與穆安之吹噓過運勢強橫的人,握着簽筒搖了又搖,終于搖出一紅頭簽。李玉華撿起一瞧,立刻笑成朵大牡丹,得意洋洋的遞給穆安之。
穆安之接過,見上面是兩句詩: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簽注是:牡丹,花中之王。得此簽者,求榮得榮,求貴得貴,身榮位顯,貴不可言。
穆安之正想誇幾句,就見李玉華揚着黑燦燦的小臉兒,兩道秀眉揚的高高的,不必人誇就已經是一幅睥睨凡塵、傲視天下的模樣,那副暴發得瑟樣兒簡直能閃瞎人眼。
穆安之心說,我就摸着我的良心,我也看不出這丫頭從頭發絲到腳後跟有半點貴不可言的兆頭!
☆、二十八章
因得個好簽, 李玉華一天都是喜氣洋洋的模樣, 她還想讓穆安之也搖個簽,穆安之擺擺手拒絕了, 李玉華懷疑穆安之以前抽到過臭簽。
李玉華背着手很體貼的安慰穆安之, “沒事兒, 等以後三哥你娶了我, 就是你運道不好,我也能給你旺的火燒火燎的。”
“這要失火啊。”還火燒火燎的。
“我就打個比方。”李玉華自信爆炸,“跟我在一起的人, 就沒有不好的。”
兩人在廟裏逛了約摸一個時辰, 各個供奉菩薩的殿宇都看了看,午飯在穆安之推薦的香房, 山頂最高處的一處小院,三間香房,東西各一間耳室,正值中午, 山風與山間的草木氣息無處不在,帶着涼爽的舒适,推開窗子隐隐可見遠處的村莊人家以及更遠處的那座巍巍城池――帝都城。
穆安之說, “白天看不出什麽, 晚上景致最好, 帝都燈火點點, 比天上的星星都要璀璨。”
“以前你和裴狀元常來這裏嗎?這裏這麽高,晚上天黑怎麽下去啊。”
“臺階這麽好走, 也有燈籠照路。”穆安之不覺這是問題,僧人提來食盒,一樣樣的擺在桌上便退下了。李玉華過去看看,不禁道,“真是帝都的廟,夥食都比我們老家好的多。”
“都是豆腐山菇一類。”穆安之提筷子給李玉華夾塊燒素鵝,“湊合着吃些,晚上去吃好的。”
“太平居的包子。”
“早上應該買些包子帶着的。”穆安之對這一桌素食提不起半點精神,李玉華吃的挺香,“你嘗嘗這山菇,炒的可香了。”
穆安之搖頭,捏塊油炸馓子嘎吱嘎吱的吃,李玉華道,“以前我常聽人說吃素吃久了,就吃不了葷腥,你這個正相反。”
“謬論。我第一次吃烤雞就覺着好吃,一次吃了倆雞腿,一點事沒有。”
“那也吃點飯吧,上回不還說我不正經吃飯麽。你是做哥哥的,得做個楷模啊。”
“我先吃兩塊馓子,好久沒吃廟裏的馓子了。”
什麽楷模喲,李玉華發現穆安之完全就是在他自己占理時才講規矩的。不吃更好,李玉華不論豆皮面筋還是山菇木耳竹荪湯都吃的香噴噴,尤其那道茉莉竹荪湯,她足喝兩碗。
吃過午飯兩人在隔間屋裏休息,李玉華自己敲小腿放松肌肉,穆安之問,“腿酸麽?”
李玉華點點頭,繼續順着白绫撒腿褲揉小腿。
穆安之瞥一眼被李玉華順出小腿細直的線條,也不好意思去幫她揉,想了想說,“那等會兒我背你下山。”
“不用,我是怕第二天腿疼先揉揉。”
穆安之躺着睡了一覺,迷迷糊糊感覺有人給自己壓了壓被角,那股淡淡的香,他知道應該是李玉華,遂繼續安心的睡了過去。李玉華悄悄瞥兩眼穆安之的眼姿,她也有些困,這裏也沒旁的屋子能休息了,李玉華索性去院裏走一走。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山風也有些和緩了,李玉華憑欄遠眺,極目望去,田野郊外、繁華帝都盡收眼底。李玉華不禁想,那時小小的穆安之是怎樣在此地遙望帝都城的煙火人間。還沒有認識裴狀元之前,是誰伴在他身旁?
穆安之對與柳娘娘在廟裏的歲月提之甚少,倒是更願意說起與裴狀元一起的生活,如果是李玉華,她也不會同人多提以往不開懷的舊事吧。
傍晚吃過太平居的包子,天剛擦黑,李玉華就回家了。
許老太太屋裏人挺齊全,一家子聚在一處說話,見李玉華回來,問她可用過飯,知道吃的太平居,笑道,“你先去洗漱,一會兒過來咱們說說話兒。”
李玉華便先回小跨院兒洗把臉,換身幹淨衣裳,大戶人家講究,出門回家先換衣裳。李玉華問留家的雲雀,“今天熱鬧嗎?”
雲雀笑着遞上手巾,“來了好些太太奶奶,下晌巳時席才散。還有好些太太奶奶想見見姑娘,就是今天姑娘出去了,不大巧。”
“以後有的是機會見。”李玉華擦淨手臉,把手巾遞給雲雀,“陸家是誰過來的?”
“國公夫人親自來的。”
李玉華換了件水紅色的秋裝長裙,發間的小銀簪換了支蝶戀花的金釵,讓孫嬷嬷雲雁都歇着,帶着雲雀去了許老太太那裏。
大家說的也都是添妝禮的事,李玉華笑,“我聽雲雀說了,特別熱鬧。”
許婉然道,“可不是麽,舅媽也來了,想見見大姐姐,可惜大姐姐不在家。”
“以後都在帝都城,見過的機會多的很,也不在乎這一次半次的。”
“我們正說哪,八月初是雲表姐的添妝禮,祖母說都一起去,到時就能見着了。”許惠然說,“雲表姐常說起大姐姐,很盼着能見大姐姐一面,與大姐姐相交。”
“今天雲姑娘也來了?”李玉華問。
許惠然叫李玉華問的卡了殼,她頓了頓方道,“雲姐姐有些事,就沒過來。”
“她就是沒事也不好過來的,我們同一天大婚,眼瞅日子就要到了,今天倘不是去廟裏祭柳娘娘,我也不出門的。介時就勞老太太替我跟雲姑娘帶句話,我們姐妹妯娌雖未見過,也神交久矣。”
許箴放下手裏的茶碗問,“去廟裏還都順利吧。”
“挺好的。我和殿下馬上就要大婚,跟柳娘娘說了會兒話,我還抽了支簽。”李玉華從袖子裏取出求來的簽遞給許老太太。
許老太太眼有些花了,對着燭光也看不清,還是遞給許箴,“我這眼不行了,你給我念念。”
許箴略一瞧,不由笑道,“這簽兆頭好。”
許老太太笑,“可見是個上上簽。”
“上面的簽文是兩句唐詩,唯有牡丹真國色,開花時節動京城。這是寫牡丹的名句,牡丹一向被視為花中之王。簽注也是這樣寫的,牡丹,花中之王。求榮得榮,求貴得貴,身榮位顯,貴不可言。”許箴素不信鬼神之人也覺兆頭大好,拍着扶手道,“玉華這親事,可不就應了這簽。”
許老太太更是笑不攏嘴,“都說天祈寺的簽最靈驗不過,果然如此。”
李玉華眉眼彎彎,“靈不靈的,眼看是我大婚之喜,得這簽就挺讓人高興。”
“這還有什麽不靈的,你大婚後就皇子妃,可不是貴不可言麽。”許老太太撫摸着李玉華有些粗糙的掌心,想着有時真得認命。她們許家寒門晉身,哪裏敢想過家中女孩兒匹配皇子,偏偏就像注定一般,許惠然自小進宮多少回都沒事,偏那回進宮就把三皇子得罪了。三皇子還非許惠然不娶,許惠然不願意,最後七彎八繞成全了李玉華。而且,李玉華與三皇子一見如故。讓許老太太說,李玉華就是個貴命。
“是個好簽。”許太太也笑着說,“三殿下沒抽個簽麽?”
“三哥不抽,他興許是怕抽到的簽不如我的好,所以不肯抽。要我說根本不用擔心,我運勢一向極旺,誰跟我在一起都會好的。”李玉華拿回自己的簽放回袖子裏,“我自小到大就沒有抽到過上上簽以外的簽。”
許婉然歪着頭,“我不信!險非那一簽筒裏都是上上簽。”
“你說的那是搗鬼,我是說正經搖簽。你不信等什麽時候跟我比比,你就知道什麽叫運道旺了。”李玉華炫耀了一回她的好簽。
許老太太許箴也都覺着這簽抽的好,吉利。
至于低調做人什麽的,李玉華根本就沒想過,她做小生意起家,很知道吆喝的重要性。你會吆喝,你生意就好。不會吆喝,生意就差,沒人理會。
李玉華想過,如今穆安之的境況就好比一盤要涼的生意,這個時候,就是有個虛熱鬧也比生意全涼了的好。何況,她的确是抽到好簽,李玉華一點兒沒存着的就宣傳的全家都知道了。
帝都城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待過幾日陸姑娘添妝,準三皇子妃在天祈寺抽得上上簽的事還成為話題之一。主要是帝都這些太太奶奶們,十之八九都信菩薩,天祈寺又是皇家寺院,裏面好幾位高僧,天祈寺的簽也的确挺靈。
于是,沒幾日就傳的半個帝都城都曉得了。
不管穆安之如何前途黯淡,但在皇子妃的戰場,李玉華以村姑出身,硬是成為三位皇子妃中最閃耀人物。你可以說她不夠端莊穩重,但是,你絕不能忽視她光芒萬丈的存在。李玉華帶給帝都上層社會的談資,絕對是三位皇子妃中的第一位。
關鍵,她的談資,還都是不錯的談資。
這就相當不簡單了。
連知道些許三皇子親事內情的都得說,大家誤會鳳儀宮了。鳳儀宮絕對是給三皇子換了門好親哪,好家夥,這村姑出身的三皇子妃,現在瞧着,比皇後娘娘的親外甥女能折騰。
更別提,三皇子跟這位許村姑投緣的緊。
李玉華來帝都的日子不長,也沒出門會過客,可她在帝都城的名聲已着實不小。李玉華為人诟病的一點就是,經常自己出風頭,不管旁人如何。
陸藍兩家行事則頗有章法,譬如皇子妃們的嫁妝,三家長輩都提前通了氣。
許太太的聲音不高不低,珠落玉盤般的清晰動聽,“陸家準備了一百二十八擡,藍公府說不好與太子妃比肩,準備一百二十擡,咱家的從宮裏的彩禮,咱家給玉華準備的,還有親戚朋友們的添妝,算起來一百擡。”
跟藍家比也差了二十擡。
許老太太已是添了三千銀子的私房,聞言道,“陸親家那裏和藍公府都是公府,咱家自是比不得的。要我說,咱也別掙這個,面子上也別吃了虧,放松散些,也湊一百二十擡。玉華,你說呢?”
李玉華看許太太面露難色,她笑了笑,“這法子,太太應該想過了。不用湊數目,太太實與我說,就紮紮實實的放,一共多少擡。”
“八十擡。”
“那就八十擡。咱家本就是讀書人家,何必與豪門争嫁妝多寡,我并不計較這個。老家有句話說的好,好兒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以後日子好壞端看各人本事。”李玉華眼尾掃過一絲鋒芒,她一錘定音,“就紮紮實實的給我放八十擡。”
她如今風頭出的夠多了,就在這嫁妝上矮藍陸兩家一頭吧,也讓她們能氣平些。
☆、三十二章
自打起床, 出門未見到月亮星星, 穆安之就有些不高興。
小易知道他是因陰天不悅,皇子們今日迎親, 要先去辭藍太後、穆宣帝、陸皇後, 再帶着儀仗隊前往各自岳家迎娶新娘子。
小易小聲說着吉利話, 穆安之遠望着無星無月的黑沉夜幕, “有這說吉利話的功夫,不如回去拿幾把傘帶上。”
“奴才已經令他們帶着了。”小易抻了抻身上的暗紅宮服,小小聲的說。
穆安之瞥他一眼, “你不說不會下雨嗎?那帶什麽傘呀?”
“奴才這是有備無患。”
穆安之被他逗笑, 步子邁的越發氣宇軒昂。
小易跟在穆安之身畔,一衆人随他到了慈恩宮。
待到慈恩宮, 穆安之就直抒胸臆了,他不愧要娶李玉華的男人,兩人心有靈犀,穆安之也說了句, “大喜的日子,不是欽天監提前算過,昨兒還豔陽高照, 看今天這是什麽天氣。”
“真個孩子話, 現在能瞧出什麽, 一會兒就出太陽啦。”藍太後瞧着心愛的孫子發束金冠, 身着喜服,英姿勃發, 心中更添幾分喜歡,拉着他問昨晚可睡的好,又問餓不餓。
“餓。”
藍太後就要命宮人端來晨食,正巧太子、二皇子也到了,一樣都是孫子,大喜的日子,藍太後瞧着哪個都高興,問的話也都一樣,晚上睡的可好,餓不餓,有沒有吃東西?
太子道,“昨晚睡的挺香,我早起吃了兩塊點心,不知二哥吃了沒?”
二皇子其實沒吃,但見太子吃了,他也便随波逐流的說,“我也吃了些糕點。”
略說幾句話,就有內侍提醒,得去鳳儀宮辭陛下、皇後了,藍太後笑眯眯地,“你們快去,早些把孫媳婦給哀家娶回來。”
太子笑,“聽皇祖母吩咐,定俐俐落落的把新娘子接回來。”
二皇子也起身要去鳳儀宮,太子看穆安之還癱藍太後寶座上,完全沒有動彈的意思,便說,“三弟咱們一道去吧。”
“我不去。我早飯還沒吃,太子就代我跟陛下說一聲,一會兒我吃過早飯直接就去接人了。”穆安之一向不喜鳳儀宮,自從他于儲位失利,這種不喜直接就由暗轉明,□□的挂在臉上。令皇後、太子簡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太子欲言又止,藍太後立命宮人裝兩匣點心,“給你帶着路上吃。先去辭過你父皇,這是規矩。”
“點心又不是飯,我得吃飯。”他是打定主意不去了,藍太後怎麽說都沒用,只得與太子、二皇子道,“你們先去吧,我再說說他。”
太子與二皇子只得先往鳳儀宮去了。
藍太後念叨穆安之,“這是什麽犟脾氣,你說說,大喜的日子,是叫你去辭你父皇,你這不是招你父皇不痛快。”
“肚子要餓扁了,到底有沒有飯吃啊?”穆安之捂着肚子一副要餓的翻白眼的樣,藍太後拿他沒法,也不能真餓着孫子,只得令人傳了晨食。
一碗熱騰騰的羊肉面,鮮香的焖羊肉鋪在雪白的銀絲面上,再偎幾根碧綠青菜,灑幾點細碎蔥末,香氣撲面而來。
“原本不怎麽餓,一聞這味兒就餓了。”穆安之拿起筷子就吃起來,伴着幾碟佐餐小菜,穆安之足吃了兩碗羊肉面。
藍太後笑眯眯的瞧着孫子吃面,年輕人吃東西格外香甜,讓人瞧着便喜歡,看穆安之捧起碗把湯都喝了,藍太後直笑,“別急,還有哪。”
“飽了飽了。”穆安之摸摸肚子,一抹鼻尖兒細汗,暢快道,“真舒坦。”
“早上天涼,就得這樣吃的飽飽的才好。”藍太後拿帕子給他擦汗,說,“這就去辭你父皇吧。”
穆安之點點頭,帶着一衆人直接就往前朝去了,迎親的彩車停在泰安門,內務司與跟着迎親的官員亦是在泰安門等侯。穆安之根本沒往鳳儀宮去,穆宣帝沒等來穆安之的影子,全賴今日大喜方沒有發作。
話說穆安之冒雨迎親,雖則只是小雨刷刷,也沒人喜歡淋雨,坐在車裏的穆安之亦是如此,令車隊走的快些。太子與二皇子約摸都做此想,三人的喜隊在朱雀大街遇到,自然依舊是以太子為先。
迎親車隊延綿數裏,穆安之聽着外面雨勢漸起,不禁掀起車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