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鑲着深藍厚氈,挂着兩盞琉璃燈,映亮車廂。車中還置一炭盆,在這深秋的夜裏,将夜中寒涼都擋在了外面。

二人都非仕途得意之人,此時卻都覺着,跟着三殿下幹其實是挺不錯的一件事。

☆、七十四章

當晚, 穆安之派人去捉查涉案的朱家下人吳興, 查抄李胥吏家與劉大郎的外宅。

結果,捉查吳興與查抄李胥吏家都很順利, 倒是劉大郎外宅已人去屋空, 侍衛只抄回一封放在香閨愛巢的一封信, 暗紋壓花的嬌粉色信箋還帶着一絲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幽香, 打開來是一封短信:

郎君愛慕妾身,乃慕妾青春之貌。妾身愛慕郎君,一意與郎君白首相攜。郎君只以外宅安置, 非妾久遠之道。今得一人, 願以妾為妻主,妾感此真心, 願随同往。

今妾離去,郎君以往所置,不取一物。

自此相別,千山萬水, 不複相見。

穆安之嘟囔一句,“直接說跟別的男人跑了就是,弄這些無用廢話。”把這花箋遞給二人看。

杜長史心有戚戚, 同樣想法, 華長史哭笑不得, 花樓中的女子總要弄出些噱頭來的。

在李胥吏家倒是尋得李胥吏藏起來的朱景遺囑。穆安之是在外書房召見的華杜二人, 即便今晚取得如此巨大成效,他的思緒都沒有半點因喜悅而産生疏漏, 穆安之依舊嚴謹至極,“今天晚了,明一早着人去這家花月樓,查一查這□□。”

華杜二人齊聲應是,穆安之露出一個笑容,“今晚大有進展,明天傳喚朱家人過堂,看他們有什麽要說的吧。”

天色已晚,穆安之直接讓他二人在王府歇了。

穆安之回房時,頭頂星光滿天,窗上長簾映出個低頭讀書的細瘦身影,是李玉華無疑。往日這時李玉華應是已經睡下,此時仍未睡,顯然是在等他。

這種感覺像是歸家的人望見廊下懸挂的一盞暖燈,所有的孤寂與旅途的勞累都會在那一刻被熨平撫慰。穆安之覺着心裏如同淌過一道暖流,真的是有太久太久,沒有人在這樣的深夜等過他了。

第二天清晨,段主事親自帶兵去花月樓調查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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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郎中聽杜長史講昨夜審訊過程,亦是拍手稱快。這樁計謀是由華長史提出,但要完成是大家同心同力的結果,昨夜地牢中的牢頭守衛都是鄭郎中安排的人。只是鄭郎中住在外城,又因事情安排在傍晚,再加上昨天是去三皇子府吃安宅酒的日子,鄭郎中不方便參與,便先回家了。

可心裏也記挂案情進展是否順利。

唐墨更是聽的啧啧稱奇,鄭郎中立刻提審吳興,當天下午,穆安之召朱家人再次過堂。

第一件事就是驗證朱景遺書真假。

這張遺書上只有一句話,我死後,女朱閱繼承全部家業。下面印着朱景的朱砂指印。

朱閱朱晚在見到這張遺書時,眼圈都不禁微微泛紅。與此同時,朱順山朱成松父子的臉色則十分難看。朱順水則是望向長兄朱順山的臉色,朱順義則說,“既是大哥的意思,這家業理應是阿閱繼承。我沒有意見。”

朱順山咬牙道,“二弟真是糊塗,怎能将家財交予外人。殿下,我朝律法明文規定,在室女只能得家財一半,這是律例條款,怎能因一個糊塗人的手書便做更改?”

“那按你這麽說,你要是死了,想把家産留給長子,寫下遺書。而後其他子女拿着死後諸子均分的律法打官司,你那遺書也就狗屁不是了。”穆安之道,“沒有遺書留下,自當以律法為準繩。有遺書留下,自然以遺書為準。倒是李胥吏勾結劉大郎之事,如何牽扯到貴府家下人,還得你們給我個明白了!”

朱成松府上下人吳興就是勾結李胥利引劉大郎去青樓被□□柳花月所迷,最後偷來劉司吏有鑰匙,偷取朱景遺書後,偷換梁君子手書之人。

朱成松之妻陸氏的奶公吳興被帶到堂上之後,朱順水的臉色都變了,不可置信的望着兄長侄子!朱順義更是道,“阿山哥,阿景哥待咱們不薄啊,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朱順山咬牙,“我對此事,一無所知。”

朱成松的臉亦如同一塊鐵板,沒有任何神色變化,朱成松道,“我亦一無所知。”

吳興卻是痛哭流涕,“一切都是大爺的交待,我按大爺的吩咐行事。”

朱成松當天入獄。

不過,朱成松沒再招出旁的人來。

朱閱在當天就要求繼承其父朱景的全部遺産,尤其是朱景在朱家糧鋪一成五的份子。因為,朱家真正的戰争已然到來。

這是一場震驚帝都商界的豪戰。

在沒有經手朱家官司之前,穆安之都不知道朱景只占朱家糧鋪一成五的份子,這簡直不可思議,在穆安之理所當然的認知中,朱家糧鋪應該是朱景占五成以上的比例才對。

顯然,朱家的形勢比想像中的更加錯綜複雜。

西北軍糧一半的糧草供應,這遠不是朱家一家糧鋪能吞下的生意,哪怕朱家糧鋪規模再大,它仍需要強有力的合作夥伴。

朱景此人顯然具備遠勝先祖的卓絕眼光,在當年北疆之戰時,他有支援戰事之功。實際上,當年支援北疆戰事的絕不止朱家一家糧商。就是在那場浩大的北疆之戰,成就朱景在商界的赫赫之名。

朱景在商界有一句名言:永遠不要去吃獨食。

在朱家生意迅速的擴張中,朱景或收購或聯合或整合了諸多大小糧商,這使得朱家在西北糧草的生意上獨戰魁首,同時,也意味着,他的生意吸納合夥人的同時,稀釋了手裏的商業份額。

不過,朱景依舊握有糧鋪中最大的份子。

朱家糧鋪最重要的兩家合夥人,一個也是晉中糧商,譚家。另一個是陝西糧商,潘家。

這兩家,亦是威名赫赫的大糧商。

譚潘朱三家,互有姻親。

但顯然,朱家長房與譚潘兩家并非直接姻親。

而譚潘兩家各自的人脈鋪陳,如今看來,并不比朱家遜色。

譚家握有糧鋪一成二的份子,潘家的份子要更多些,與略遜朱景,有一成四。

即便迅速繼承朱景遺産的朱閱,在糧鋪的份額上已經不具備優勢。朱景握着一成五的份額可以掌控整個糧鋪生意,朱閱則不能。

她不具備朱景的威望,亦沒有朱景在商場多年的經驗。

朱閱私下同穆安之說了這些內情,穆安之方同意她在案情未結遺囑已清楚的情形下,先一步繼承家業。不過,穆安之仍是說一句,“你這一成五的份子,怕是沒什麽大用。”

朱閱道,“殿下怎麽忘了,我小叔與我爹是一輩,我爹手裏有一成五的份子,我小叔手裏自然也有一成五,長房占三成,足夠了!”

昨日王府安宅酒,今天一早,李玉華就進宮去了。

陸皇後與太子妃都在,李玉華順帶問候了陸皇後的身體安好,畢竟陸皇後打着鳳體不爽的名義沒去參加三皇子府的安宅酒。陸皇後笑,“我都好。聽說你們府裏昨天很熱鬧。”

李玉華道,“主要是皇祖母、父皇親臨,宗室們去的就多,親戚們都捧場。”

“難為你年紀輕輕,能操持這樣大的宴會,可見能幹。”陸皇後笑着稱贊李玉華。李玉華連忙謙虛道,“全都賴大家夥幫忙,我比太子妃、二嫂還差的遠。”

陸皇後剝了個桔子奉給藍太後,順嘴道,“昨天陛下駕臨鳳儀宮,倒是說起一事,讓我問問老三媳婦。昨兒那麽熱鬧的宴會,又是你們開府後第一次宴飲,如何沒請你娘家人過去一起熱鬧熱鬧。陛見沒見着親家,有些遺憾哪。”

李玉華剛捏了個蜜餞,聽到陸皇後問及此事,李玉華指尖用力,頓時将蜜餞掐成兩段,她道,“原是要請的,可我生氣了,就沒請。”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和我娘長在老家,今年要不是祖母打發人去接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親爹還在世。父母的事,我不好多說。性情不合,和離也正常。可自打我跟三哥成親,我就在天祈寺給我娘設了靈位,每月都會打發人去祭奠。據我所知,許家從未去過。”李玉華冷冷一哂,“我這可是親娘。既有生恩又有養恩,說待我千般好,眼裏沒我娘,那也是不好。我早憋着一口氣哪。”

陸皇後臉色微沉,繼而道,“你與你母親自然親近,可也該體諒你父親,夫妻與血親是不一樣的,夫妻和離,便再無相關了。”

“可我在許家時,許太太拉着我的手,口口聲聲叫我娘李姐姐,又說我娘以往待她很好。怎麽也不見她去天祈寺見一見我娘這位許姐姐呢?可見那些話不實在。”李玉華唇角噙笑,目光譏诮,“不過是哄我的鬼話。”

“你要心存這樣的誤會,也不怪與娘家這樣疏離。”陸皇後淡淡的說一句。

“是不是誤會,日久見人心便知曉了。”李玉華分毫不讓的頂了一句。

陸皇後臉色很不好,“你約是對我妹妹不滿,可本宮說句公道話,追本溯源,我妹妹本就是繼母,對待繼女,輕不是重不是,自然難讨你喜歡。可說到底,你自來帝都,她沒有半點虧待你,你出閣嫁人也都是她操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繼母不虧待繼女,這是做人起碼的德行,而不是應該被稱頌的美德。至于我出嫁的嫁妝,誰坐着許太太的位置,誰就得操持,那既不是功勞也不是苦勞,那是責任,那是義務。令妹嫁給我爹之前,就知道我爹有嫡長女吧?原就是嫁來做繼母的,給繼女操持親事就勞苦功高了?那何必要嫁人做繼母,去做平頭正臉的原配多好。”

或者,此時此刻,陸皇後才明白,她為自己招來了一個何其可怕的對手。李玉華有着嚴謹的思維,缜密的邏輯,口齒伶俐,狡猾如狐,更重要的是,她對許家沒有半點情分可言,更不會親近陸家。當她以受盡虧待的許家嫡長女的身份回擊時,許家沒有還手之力。

藍太後很快平息陸皇後與李玉華之間的對峙,藍太後淡淡道,“這是玉華的娘家事,孩子大了,讓她自己處理吧。別為這點事傷了情分。”

鳳陽長公主心說,陸皇後現在只怕恨不能把自己親外甥女嫁給安之了。

起碼既給給安之添堵,也能添一助力。如今這李玉華,簡直是給安之送了個助力,給自己添了大堵。

李玉華根本沒理陸皇後會如何惱怒,她在宮裏不靠陸皇後過日子,她有藍太後這座靠山,安穩的很。李玉華更關注朱家糧鋪所有權之争。

現在,帝都有名有姓的大商賈都在觀注着這一場曠世之争。

譚潘兩家已達成協議,以朱家糧鋪三成半的份額要求朱閱交出朱家糧鋪的管理權,畢竟這麽大的生意,不能交給她一個女娃娃管理。

穆安之先覺奇怪,“這兩家不是攏共才有不到三成的份子麽?”

“世事變遷,當年朱家糧鋪原也不只他兩家入股,還有其他四五家小些糧鋪總共占不到不成的份子,顯然是被這兩家把那些份子買了下來。”李玉華經商數年,再加上他們的生意也是合股,對這些事一望即知。

“那算起來還有三成半的份子,這些份子在誰手裏?”

“也在朱家人手裏,不過,不是朱家長房,而是朱家族人手裏。”李玉華說,“朱家糧鋪是朱家祖上傳下來的産業。朱景一支是朱家嫡支,到其父朱太爺時,手裏的份子依舊是全族舊多的。如今算來,朱家糧鋪,朱家長房獨占三成。但這三成份子,是因為朱太爺臨終前,因朱晚年紀小,朱太爺分産時,分給朱晚的多是田地鋪面兒等産業,朱家糧鋪的份子,朱太爺沒有給朱晚,全部都給了長子朱景。”

“朱太爺這份心思倒是深遠。”

“那是當然,不然如何能教導出朱景這樣的人物。朱太爺當年只分給朱晚一些田地店鋪,與朱景所得相比,九牛一毛,未嘗沒有朱晚年少怕他身攜巨産不得平安的防備。朱景為人正大光明,待朱晚年長,便将手中糧鋪的三成份子,分了一半給幼弟。”

“這方是一樁美談。”對比朱景身後争産之事,穆安之不禁感慨,複又道,“朱閱短時間內想保住糧鋪容易,族中人多,相信會有人占在她這一邊。可若想長久掌管糧鋪,怕是難了。”

“是啊。女子想做些事業,本就比男人要難。朱閱年紀且輕,雖有朱晚站在她這邊兒,一則她年輕,二則朱氏族中人心不齊。不過,朱閱能把官司打贏,她不見得沒有後手。”李玉華想了想,“起碼,度過眼下難關不難。譚潘兩家只有三成半,除非他們有五成以上的份子,不然沒有絕對把握。”

結果,朱晚朱閱接下來的舉動,簡直是讓整個商賈界對朱家另眼相看。

第一件事,朱氏家族舉行了盛大的新族長的繼任儀式。原本族長之位最有力的競争者朱順山父子已經名譽受損,朱成松甚至入獄,有舉人功名的朱晚當仁不讓的成為新族長。

第二件事,朱晚朱閱分頭說服數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長輩,由朱家長房牽頭,将手中持有糧鋪份子悉數注入到朱氏商行之中。從此,朱氏家族在朱家糧鋪的持有的生意份子,不再是松散為政,而是彙聚在一起,以絕對的優勢掌控朱家糧鋪。

當然,朱晚朱閱對家族也做出讓步,譬如,朱晚答應每年注入到家族族田、族學中的比例有所增加。再有,朱閱也答應了朱氏家族非常苛刻的要求,她自父親手中繼承的的所有的糧鋪生意份額,如果不能傳給朱氏後人,朱閱也要賣給朱氏商行,而不能傳給外姓之人。

朱氏家族的用意很明顯,朱閱可以帶走銀錢,但不能帶走朱氏家族的祖産。

朱閱幹脆說,“這不如就寫進族規也寫進契約,所有族人要轉讓手中份子,必要率先賣給我們朱氏商行。若商行不買,方可賣與外人。”

大家都覺這法子好。

朱家具體的契約是怎麽回事,外人不能知曉,但據說,所有契約加起來足有一尺厚。

但,由此一戰,朱晚坐穩族長之位,朱閱掌握朱氏商行,而朱氏商行,牢牢的把控着朱氏糧鋪的所有權。

朱家叔侄這一場大戰,簡直驚心動魄。

朱氏家族由松散的族人分別持有的糧鋪份額悉數被整合到朱氏商行,如同一盤散沙被聚而丘,李玉華光聽些小道消息都覺蕩氣回腸。

朱家這場争産官司也伴随着朱家糧鋪這一場商業之争的結局落下帷幕。

穆安之真覺不可思議,“當初朱閱與朱順山父子那真是水火不容,你猜怎麽着,朱成松收買胥吏偷盜朱景遺囑之事,朱閱竟然寫了諒解書。”

李玉華道,“朱順山手裏有一成的份子,聽聞潘譚兩家大東家親自上門,最後,朱順山還是把這一成份子放到了朱家商行。朱順山退一步,朱閱難免有所妥協。她已經大勝,何必趕盡殺絕,何況也不能真把朱順山父子宰了。”

穆安之笑了笑,“朱順山朱成松父子接下來可不好過。”

“應該罪不至死吧?”

“按律自然罪不至死,不過,朱成松發配流刑是免不了的。你別忘了,陳府尹雖是個白癡,陳家可不好相與,朱成松收買胥吏偷遺囑換證物。陳府尹那白癡已經被發配回翰林院了,陳家丢了個大臉,必然要找回來的。”

穆安之意味深長,“朱成松要替幕後之人背鍋,不過,陳家可不好對付。”

☆、七十五章

鳳儀宮。

嘉祥公主拍着桌子, 怒騰騰的聲音傳來, “我只恨我當時不在,不然我非給那賤人兩記耳光不可!”

太子妃坐在一畔沒說話, 太子實在受不了嘉祥公主的吵鬧, “虧得你不在, 打起來就更不像話了。你是公主, 不是市井街頭的潑婦,好不好就要打人,你的教養嬷嬷是怎麽教你的。你趕緊歇了去。”

“哥你就不惱!那賤人敢如此對母後不敬!”

憑誰對母親不敬, 當事人都會惱怒, 太子也還沒有修煉到聖人的地步。太子道,“惱歸惱, 可不要添亂。勝敗不是你惱不惱能改變的。你這話傳出去,旁人只會說你沒教養,那是三皇子妃,論輩份你得叫嫂子。你一口一個賤人, 就是現成的把柄。”

嘉祥公主因腳傷未好,早上沒去慈恩宮請安,結果, 就發生了陸皇後被李玉華全方位羞辱之事。尤其李玉華一語雙關的那句, “那何必要嫁人做繼母, 去做平頭正臉的原配多好。”

簡直就是一巴掌糊在陸皇後臉上, 正中陸皇後痛處!

柳皇後是被廢了,可你陸皇後即便正位中宮, 您也不是平頭正臉的原配!

今日不知多少吃過柳皇後虧的妃嫔要暗自稱快!

嘉祥公主就是因此才大發雷霆,為母親不平。

陸皇後到底在後宮多年,叮囑嘉祥公主,“這件事不要再提一個字,就這麽過去吧。母後知道要怎麽做。你們也都回去歇了吧,不要再因此惱怒。我也并不惱,三皇子妃年輕,對當年的事不甚了了,再加上她早年喪母,無人教養,所以性情偏激了些。好了,都去歇了吧。”

太子與太子妃道,“你先陪妹妹回去,我有話同母後說。”

太子妃與嘉祥公主告退離開,陸皇後輕嘆,“我真是大意了,今日竟叫這丫頭拿住話把兒!”

亮若白晝的宮殿中,太子坐在陸皇後鳳榻一畔,也說,“寧可不說,不要說錯。”

“是啊。”陸皇後沉沉的咽下一口氣,“我聽說朱家的案子要結了,不怪那丫頭嚣張,我聽說老三這案子斷的不錯。”

太子眼中閃過一抹利光,“我過來更要跟母後說此事,朱家有人下了大獄,陸家可有人與朱家此事相幹,如果有,立刻抽手。”

“這案子不是要結了嗎?”

“朱家不過商賈,一介商賈難道有這麽大的膽子收買胥吏偷換證物,陳府尹已經被發回翰林院修書。老三向來機敏,他定然知道朱家背後有人。案子要結,畢竟沒有結。最險就是此刻啊。”

“成,那我明天打發人去說一聲。”

太子微微颌首。

當晚穆宣帝過來,陸皇後少不得自訴一回委屈,老夫老妻的,陸皇後說話的确不大妥當,李玉華也不是省油的燈。穆宣帝在鳳儀宮留宿一晚,此事就此揭過。

陽光透過菱花窗被切成一道道的光束,落在剛剛澆過水的山茶盆景中,一個個小小的水珠折射出更耀眼的光芒。

唐墨用帕子擦去手上水漬,跟穆安之介紹着這兩盆山茶,“這兩盆都是五色赤丹,還要晚些才開花,開起來特漂亮,有的全紅,有的是淺粉鑲白邊兒,那白邊兒跟羽毛似的,特招人稀罕。表哥你這屋裏都是些書紙筆墨,我帶來給表哥添個景兒。”

“有勞你想着。”穆安之笑,“剛給我送了安宅禮,又送我花兒,是不是有事求我?”

“沒有沒有,我就是關心表哥。”唐墨從入刑部當差他就賴穆安之這裏了,好在他年紀小,穆宣帝也沒指望他真做成什麽差使。無非就是尋個地方給外甥領俸祿,怎麽也要唐墨再大些再給他正經差使。

穆安之倒是有事情交待唐墨,“你去跟鄭郎中說一聲,讓他把朱家案子的案情整理出來,我看過後便可拿去給黎尚書定案了。”

“這案子完了?”

“是啊。你也眼見的,朱景的遺囑找回來了,先時的遺囑丢失原因也查得清楚,一應案犯悉數羁拿到案,可以定案了。”

唐墨瞪圓一雙貓眼,湊到穆安之身邊悄悄說,“那個朱成松,商賈而已,他就敢買通胥吏盜取重要證物?這事表哥你信嗎,反正我不信。”

“我信證據。朱成松都認了,就是他做的。”

“說不得是為了掩護他身後之人哪。”唐墨輕哼一聲,斜着眼睛看穆安之,“表哥你要就此結案,豈不是只捉了小蝦,反漏了大魚。這可不是表哥你的為人?”

“我既在刑部,便不能莫須有給人定罪,必然要按證據來。現在證據全部指向朱成松,他自己也認罪。你要是有旁的證據,你拿出來。沒有的話,僅靠推斷,可以閉嘴。”穆安之打發唐墨,“叫你跑腿呢,別嗦,快去!”

唐墨肚子裏嘟囔幾句,吭吭哧哧的去鄭郎中那裏傳話。

唐墨還挺精,到鄭郎中那裏傳話時,跟鄭郎中說,“鄭大人,您覺着這案子結了麽?”

鄭郎中一板一眼的說,“各方證人證言都能對上,審訊過程合乎律法,結了。”

唐墨心說鄭郎中刻板的跟教條似的,可真無趣。他從鄭郎中這裏告辭,就到杜長史那裏去了,杜長史笑着招呼他,“唐公子來啦,坐,來,嘗嘗我這好茶。”

唐墨每次來杜長史這裏都有種回家的惬意,簡直收拾的太舒服了,椅子上鋪着暗花紋的綢緞軟墊,桌子上供着細瓷瓶的鮮花,香爐裏袅袅升起龍涎之香,再觀杜長史這裏不論書畫擺設,皆恰到好處。唐墨說,“杜大人你別這麽客氣,叫我阿墨就行了。”他過去看着杜長史風姿飄逸的煮茶,不禁感慨,“你這屋子收拾的比我表哥那裏可舒坦多了。”

“不能這麽說,我一閑散人,平日無事的時候多,可不就收拾屋子打發時間。殿下要思慮的事情多,何況,殿下克己複禮,不慣奢侈,這是好事。”杜長史握着紫砂壺,優雅的勻一盅香茶遞給唐墨。

唐墨說,“剛表哥讓我帶話給鄭大人,說要結案了。”

杜長史端起小茶盅的手微微一滞,眉心急蹙的皺了一下,複又伸展開,舉起茶盅,飲盡盅中香茗。唐墨敏銳的說,“你也覺着這案子還有隐情對不對?”

“話不能這樣說。”杜長史瞥唐墨一眼,“你這麽關心朱家的案子做什麽?”

“不是我關心,查案難道不該一查到底?我覺着這案子沒完。朱家背後一定有人,不然他們敢算計到帝都府去?”

“空口無憑沒用啊,得有證據。”杜長史說,“沒證據不好說這樣的話。”

“我就是覺着可惜,等于查了一樁半截兒案。”唐墨長籲短嘆。

“你就別在我這兒嘆了,你嘆就往殿下跟前嘆去。”

“你以為我沒說,我當着表哥的面兒就說了。他跟你似的,滿嘴證據長證據短的。”唐墨說,“沒證據就該去找證據,天天在刑部坐着,就能找着證據了?”

“看你這話說的。咱這案子沒有明顯的破綻了,你說的隐情是你猜的,又不是有證據說還有隐情。”杜長史噎唐墨一句,“你不也是在刑部坐着哪,要不,你出去找個關于隐情的證據來。只要有證據證明,這案子暫時還結不了,我們一定查下去。要沒有這種證據,的确是要結案了。”

“小公子不知道現在刑部大牢多緊張,趕緊結案也騰個地方,節約糧草。”杜長史說着,繼續喝起茶來。

唐墨心說,喝吧喝吧,喝的晚上失眠才好!

杜長史游說不動,唐墨幹脆沒往華長史那裏去,因為在唐墨心裏,杜長史就是愛講究,華長史卻是個老奸巨滑。

倒還有個段主事能去鼓動一二,可沒用,段主事官職低,在他表哥跟前根本說不上話。

唐墨吃過中午飯就不知跑哪兒去了,他在刑部反正沒具體差使,穆安之也不管他。鄭郎中把整理好的案情文書送到穆安之面前,欲言又止,“今天唐公子說這案子背後應還有隐情,眼下雖無證據,下官覺着,唐公子這話未嘗沒有道理。殿下,就這樣結案麽?”

穆安之笑笑,“沒見咱們那細作下午就不見了麽,他要明天再不來,我就把案子結了。”

“咱們那細作”,鄭郎中想想這話指的誰,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唐公子自到刑部,就一直呆在三殿下這裏,根本不去比部司,對朱家的案子也極是關注,如今又說案子有隐情……看來唐公子到刑部倒真是有隐情。

唐墨格外關注朱家案,穆安之猜到必有原由,不過,沒想到,唐墨還真拿出證據來了。當然,拿出證據的不是唐墨,但能叫唐墨跑到刑部來打探消息的,定與唐墨交情匪淺。

據唐墨說,他跟陳簡是極要好的朋友。

穆安之望向身量瘦高,雖則年少,卻已夭矯如青松,秀逸如嫩竹,相較于陳墨未褪去的稚氣,陳簡已經是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風姿。而且,陳簡比唐墨高大半顆頭,穆安之心裏都納悶兒,唐墨你這是怎麽跟陳簡交上的朋友啊!

陳簡将一個亂首垢面被綁成粽子的粉裙女子推到審訊廳,對穆安之道,“這是劉大郎的外室,花月樓的頭牌柳花月,我僥幸将她擒拿,特來交她歸案。”

陳簡,前帝都府尹今翰林學士陳學士的長子。

陳家突然遞交重要人證,這案子,自然不能就這樣結了!

柳花月如今已名不符實,柳月花容裏滿是憔悴,陳簡顯然已審過她,沒打沒罵,就是嘴裏牙齒少了一半,經刑部仵作鑒定,都是被人生生拔下來的。

柳花月招出,她引誘劉大郎是受陸星的指使,“陸大爺吩咐,我不能不聽。我們這樣的人,原身就下賤。陸大爺是花月樓暗地裏的主家,就是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不聽啊。”

昔日頭牌眼淚滾滾而下。穆安之心說,看來陳簡頗有手段,把你這十個膽子都吓破了。

穆安之立刻調譴人手,一路人去查封花月樓,另一路人直撲陸星家,查抄陸星書房!至于陸星本人,穆安之道,“陳公子既然知道陸星與此案有關,必然知陸星在何處,我着人随陳公子一道,捉拿陸星!”

陳簡冷冷道,“亦我所願!”

把帝都府當做蠢貨來玩弄,讓他父親受盡官場嘲笑,不論是誰做下的此案,陳簡絕不罷休!

☆、七十六章

陳府尹一向有些書呆, 能做上帝都府尹之位, 絕對跟家世有關,一家子的好親戚。穆宣帝對陳家何其信任, 再加上陳府尹清高不慕銀錢, 穆宣帝就點他做了帝都府尹。

要知道, 陳府尹這是在帝都府尹位子上的第五年, 前頭四年能安安穩穩的過,倒不是陳府尹如何能幹,主要是他哥直隸總督陳總督知道他弟陳府尹的秉性才能, 直接給陳府安排倆師爺, 跟陳府尹交待了,不懂的就聽師爺的。

如此, 在兩位師爺的輔佐過,陳府尹還連任了。

再緊的籬笆也防不住野狗,帝都府今年風水不順,接連涉案, 先是慈恩會之案,牽連進一位仵作一位司吏。如今又有朱家争産案,陳府尹還倒黴的成了被告。

陳家可不是白給的, 陳府尹被罰俸祿也被訓斥了一頓, 還能安安穩穩退回翰林做翰林學士。陳府尹已經沒啥了, 陳簡斷不罷休!

陳簡不管朱家的官司誰與誰相争, 可你們把我爹當猴耍,就太不把陳家放在眼裏了!

倘若陸星知道陳府尹有這麽個不好惹的兒子, 估計當初算計帝都府時就得三思而行。

花月樓當天查封,所有樓中老鸨龜奴姑娘丫環悉數押解歸案。陸星府位居陸國公府後街巷的一處五進大宅,鄭郎中杜長史親自挂帥,查抄陸星府中所有書籍文書,一應府內之人必需留在帝都府,等待刑部調查。

陸星的太太正在國公府奉承着陸國公夫人,陸世子的大婚禮就在臘月,定的是藍太後的族人藍侯府的姑娘,端的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

陸夫人對這樁親事也極為看重,如今正籌備兒子大婚禮的東西。

陸星太太正說話間,就有侍女進來禀道,“五太太,後街六太太打發他家小子過來,讓您趕緊回去看看吧,刑部到您家抄家去了。”

陸星太太當時一懵,“什麽抄家?”

這是陸國公夫人的侍女,口齒伶俐,說話也清楚,“說是星老爺犯了事,刑部已經去了,把您家東南西北四個門都圍了起來,許進不許出,現在還不知怎麽着哪。”

陸星太太一時驚的不知所以,卻是将眉毛一挑,“什麽人敢來咱們陸家抄了,反了天了!”

侍女不好再說什麽,陸星太太望向陸國公夫人,急的滾下淚來,抓住陸國公夫人的袖子哀求,“大嫂子,您可不能不管啊!我們小門小戶的,抄也不怕。可抄了我家,帝都人怎麽看咱們陸家!”

陸國公夫人與侍女道,“讓陸忠出去打聽打聽,到底什麽緣故。好端端的就抄起家來?”起身拍拍陸星太太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別急,你與我去見老太太。”

陸老夫人正在與孫女們說笑,女孩子們莺聲燕語,嬌憨可人,把陸老夫人也逗的笑意不斷。陸國公夫人帶着陸星太太進來,陸星太太眼睛微腫,掩不住的焦切。

陸老夫人一看就知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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