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洛陽城。

朝廷派三皇子穆安之為欽差的消息很快通過坻報送到洛陽城, 河南巡撫府。範巡撫提前騰出巡撫府,供欽差一行入住。

沒幾日,又有一騎快馬絕塵而至。

“奉三殿下命令, 請大人閱此手書。”斥侯将懷中漆匣呈上。

範巡撫先問, “殿下可好?”

斥侯答, “安好。”

範巡撫令下屬請斥侯下去安歇,驗過漆封後打開手書,裏面只有一句話:大批糧草即到,請先行平息糧價, 安撫百姓。

範巡撫再一次召集洛陽官員, 将穆安之的手書傳示給諸人看,諸人皆面露喜色, 都說, “糧食一到, 洛陽的危機就能解除了。”

範巡撫憔悴的臉上也有幾分喜色, “将這消息傳給城中各糧商,讓他們再壓一壓糧價。他們若是明白,還是趁早将糧價平了,不然,待殿下押送糧草一到,他們手裏的糧食也不值什麽了。”

焦知府嘆氣,“若他們手中有糧, 如今城中糧價, 還捂着做什麽。今早下官剛召見過城中幾家大糧商, 他們實在也拿不出一粒米糧了。”

“糧商商會的陳會首怎麽說?”範巡撫問。

“陳會首請下官到他的糧鋪去, 糧倉都空了。”焦知府又嘆了口氣。

範巡撫不置可否,“不妨告訴他們一聲, 三殿下在帝都掌刑部,以嚴峻冷肅聞名,這位殿下當差三年,審過南安侯世子案、前玄甲衛大将軍案,讓他們自己掂掇着辦吧。”

“大人?”

範巡撫望着外面難得晴空,“能平安着賺銀子,才是福氣。是不是?”

穆安之一入河南境就見着大批災民,這也不急着去河南府了,大軍先進了邺城。邺城知府出城三十裏迎接欽差隊伍,穆安之車馬未停,直接就進了邺城府。

徐知府騎馬跟在穆安之的車畔,心情仿佛這鉛灰色的天空,沉重忐忑。

一直待到城外,穆安之命停了車。

城門外支着五口大鍋,有拄杖相扶的災民在排隊等着領吃食。已是開春,地上見不到一絲綠意,但凡綠的能入口的,都被吃完了。災民和邺城磚灰色的城牆一樣,灰撲撲的。

穆安之年輕,走路也快,徐知府跟着都有些吃力,災民們遠遠見車馬整肅的車馬隊,已猜是來了貴人。此時見諸多衣着體面的老爺簇擁着一位紅底金袖、衣飾華貴的年輕公子過來,早相扶着紛紛下跪。

穆安之擺了擺手,小易叫了聲,“起――殿下吩咐,不必多禮。”

穆安之直奔着煮粥的大鍋就去了,掀開鍋蓋,叫稀粥,粥都不能答應。鍋底淺淺的一層米粒鋪在鍋底,五口大鍋都是如此。

“城中無糧了嗎?”穆安之問。

徐知府嘆,“府裏就還有三千多斤糧食,實在是不敢多用。”

“城中商會那邊呢?常平倉呢?”

“去歲冬天,暴雪不斷,城中貧寒百姓就有凍餓而死的,下官便取了常平倉的糧食赈濟百姓。今春又是接連五場大雪,天氣回暖,也是雨水不斷,城牆都被雨雪所侵,垮了一段。常平倉的糧食早就吃完了,朝廷的赈濟到邺城,也有五十萬斤糙米五十萬斤粗糧,殿下,邺城有民三十萬餘啊。”徐知府說着老淚橫流。“哭什麽,我來就是幫你們赈災的。”穆安之伸手向前一指,“別擋着我。”

圍在穆安之視線前方的邺城官員立刻散開,分兩列站立,空出一道筆直通道直通瑟瑟站在一畔等着領粥的災民。穆安之四下看兩眼問,“開路的銅鑼哪。”立刻有小吏送來銅鑼一只,穆安之拎着,當當當敲了三下,險沒把周圍人耳朵震聾。穆安之走到災民面前,吩咐一聲,“擡米過來!”

三五車大米被推到近前,穆安之當的敲下鑼,“都打開。”

米袋打開,裏面皆是黃燦燦的糙米,前面見着的百姓們都發出不小動靜,後面看不到的踮直了腳尖伸長了脖子往前夠,實在看不到的就捅前頭人的腰眼打聽是出啥事了,一聽說有米到了,大家聲音裏都帶着喜悅。

穆安之又當的敲了一聲,大家立刻清靜下來,“端個椅子過來。”

穆安之站在一張小吏坐的椅面兒泛光的老榆木椅子上,對着面前烏泱泱的一片饑民道,“我就是奉陛下之命過來給大家夥兒送糧食的!從今天起,大家夥兒就不必挨餓了!”

底下立刻一片歡呼,穆安之又當的敲了聲鑼,歡呼聲止,他舉起一根手指,“按村按鄉按縣,誰是管事兒的,出來!”

乞丐也得有個頭,這麽些災民,不會沒個管事的人。徐知府在一畔回道,“殿下。城外災民的事是李同知在管。”

穆安之道,“沒問你。”

徐知府立刻不敢再言。

災民群裏有族老有耆老有裏長有縣裏任過衙役捕快現在出來逃荒的,還有時間久在災民群裏人緣兒好的,出來了十來個人,看不出年紀相貌,餓的太久,便是模樣也是不體面的。

穆安之将手一揮,“錄一下姓名年齡家鄉族人。”

然後對大家夥道,“你們過來,看着下米。”

金燦燦的糙米如同金砂般傾入蒸氣騰騰的熱水中,只倒水的兩成高,穆安之道,“你們餓太久,一下子不敢吃幹的,撐壞不是玩兒的。這粥煮的稠稠的,吃上三天,再吃幹飯!”對那十來人道,“你們瞧着這幾口鍋的米,前三天煮粥是每鍋這些米,第四天便要插筷不倒。你們平時每頓吃多少?”

有個膽子大些的回道,“成年男子兩碗,婦人一碗,孩童減半。”

“男人婦人不變,孩子也一碗。先這麽着。”穆安之道,“明天我會派使者過來巡視,粥薄了,你們只管說,這個時候誰也不用怕。我的糧食都帶來了,你們不說,餓死媳婦孩子,就是你們自己的孽!”

當時就有人哭了出來,嘴裏喃喃的給穆安之磕頭。

穆安之不愛看這個,卓禦史在一畔也揚高嗓音道,“這都是陛下的恩德!”

也不知誰,立時就來捧卓禦史臭腳,帶着高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于是,邺城府外,一片高呼萬歲之聲!

穆安之心下暗罵卓禦史,怪道這姓卓的年紀輕輕就爬上了左都禦史之位,果然是拍馬屁的絕頂高手!

李玉華在車裏遠遠望着自家三哥站在椅子上當當當的敲鑼,扯着嗓子喊話,心下覺着雖然有點土土的,可驕傲了。

大家夥都餓成這樣了,現在什麽花言巧語都不好使,就得像三哥這樣實實在在的把糧食拿出來,讓大家夥都吃飽才是真的。

欽差隊伍在無數災民感激的目光中進城,數着後面那長長看不到頭的運糧馬車,邺城府的災民才算是真的相信:真的有糧了!

穆安之進城,邺城知府已将知府衙門騰出供穆安之一行居住。穆安之也沒客氣,對徐知府道,“半個時辰後開會,邺城內不當值的大小官員,本地有名望的鄉紳,邺城商會管事的大小商賈,尤其是糧商,一個不落,都要過來。你去安排一下。”

徐知府下去安排,穆安之對卓禦史秦将軍等人道,“你們各打發個管內務的親衛長随到嚴大姐那裏去,她管着派發屋子的事。”

徐知府當官也三十幾年了,全憑謹小慎微才熬到知府任上,一見三殿下這般聲勢,當下不敢耽擱,半個時辰就把人召集全了。

其實城中官員都在,主要是召集商賈用了些時間,商賈地位低下,尋常不得吩咐,敢裏見得到欽差,更何況是皇子殿下。

穆安之坐正中上首之位,卓禦史因也是正經欽差之一,居穆安之右下首,之下是杜長史,秦廷在左下首,之後是胡安黎張案而坐。徐知府帶着一幹官員挨了杜長史坐,鄉紳則是在胡安黎下首置坐,商賈整整齊齊站了一排,沒他們坐的地方。

穆安之問,“剛徐知府說,府衙還有存糧三千餘斤,對嗎?”

“是。”徐知府要起身應道。

穆安之指了指胡安黎,“記下。”

穆安之繼續問如今災民多少,治下多少縣城,各縣情況如何。徐知府都說得上來,瞧着倒也不是太無能。

小易呈上一盞清香撲鼻的香茶,穆安之喝口茶,先問鄉紳,“你們現在生計如何?”

都跟穆安之訴起苦來,穆安之道,“家中可有餘糧?”

基本上都是幾百斤,獨一位上了年紀的幹瘦老者道,“我拿家中細糧換了粗糧,如今還有五千斤,殿下若是赈濟使,只管拿去。”

穆安之問老者姓名,聽着是姓邺的,道,“是本地老戶了吧?記得國子監有位邺博士,不知可是你族人。”

“正是。那是小人族弟。”

穆安之點點頭,當時便有其他鄉紳暗忖這邺老精道,五千斤粗糧算什麽,如今捐出去,非但在皇子殿下這裏挂了名兒,連做官的族兄都跟着露了臉,登時悔的不成。只是,剛剛已哭過窮,委實不好再露富。于是,即便後悔,也只得憋着了。

穆安之看向站一排的商賈,“哪個是糧商商會會首?”

一位生得頗是斯文,身着綢衣的圓臉中年前上前回道,“殿下,邺城地方小,沒有糧商商會會首,小的馮鳴,是本地商會會首。”

“哪幾位是糧商?”

五個高矮胖瘦不同的商賈出列行禮,穆安之問,“你們手裏有多少糧食?”

糧商紛紛道,“倘小的們手中有糧,早獻給衙門救濟百姓,不瞞殿下,如今家中也沒有餘糧了。”

穆安之的視線掃過諸商賈,問,“藥商呢?”

藥商手裏自然也是沒有藥的。

穆安之問,“就不單獨問了,你們誰手中有糧,站出來說吧。沒有的不用說。”

沒人說話。

穆安之點頭,“行,你們的情況我都知道了。”問胡安黎,“都記錄好了嗎?”

“已是得了。”胡安黎答道。

穆安之對諸人道,“都按個手印兒吧。”

諸人皆露驚容,穆安之的目光平靜中帶着深深的威壓,他道,“本殿下并非不通情理,你們自家也有家小要養活,千斤糧食以下,我不征調。本殿下在帝都掌刑部,在我面前,說話是要負責任的,如果讓我發現在隐匿大宗糧食藥材之事,今天的手印就是明天的罪證!按吧。”

拇指按在朱砂盒中,一陣涼意侵入肌膚,邺城自鄉紳到商賈,均心下泛起幾絲涼意。

口供記錄确認完畢,穆安之對徐知府道,“同秦将軍交接一下,即刻起,邺城所有城防、巡視之事,皆由龍虎營接手!所有藥鋪糧店,一律關閉!無令不可擅開!除本殿下指定商賈,不許經營!”

當時便有商會的人面露焦色,穆安之淡淡威儀的視線掃過,“你們手裏反正無糧無藥,想來也不影響什麽!”

然後對徐知府道,“換下的城防巡捕之人,名單給我,我另有他用。”

☆、二三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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