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韓天縱一進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對,他把飯放到桌子上,用眼神詢問陳衍,陳衍避開了他的視線。
盧老吃完了飯,才又問韓天縱:“你最近在做什麽?”
韓天縱把手裏幾個項目介紹了一遍,提起《罪歌》,盧老像是想起什麽,對陳衍說:“我聽說這個項目狄輝找過你,是不是?”
“是。”陳衍也不敢和他開玩笑了,老老實實回答。
“你推了。”
“嗯。”
師母出去倒水了,屋子裏一陣沉默。
“說說,為什麽不接。”盧老問。
陳衍把他給韓天縱說的理由又講了一遍,盧老一聲冷笑:“做槍手?這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又是齊安東告訴你的?”
他不答,韓天縱回過味來,心想不好,忙說:“師哥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盧開霁瞪他一眼:“你們又是怎麽做朋友的?你喊他一聲師哥,他做出這種事你也不知道攔着。”
火氣燒到自己身上來,韓天縱抿抿嘴,識相地不再幫陳衍說話。
“這麽好的機會,送到嘴邊你都不要,你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他說有問題,你就認定有問題,你自己的判斷呢?你的獨立思考呢!就甘心這麽受人擺布?”
他歇了一會,語氣不再那麽激烈,勸陳衍道:“你今天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憑他的意志行事,等他不喜歡你的那一天,你又該怎麽辦?小衍,你做錯了事,卻不要一錯再錯,現在圈裏都傳遍了,你和他……不是長久之計,早點離開吧。”
陳衍像在發呆,韓天縱扯了扯他的衣擺,他回過神來,笑了笑,說:“等他不喜歡我的那一天,我媽媽的病大概也治好了,我也不需要他了。”
“你!”盧開霁被激怒了,“你這是死不悔改!”
Advertisement
“什麽病?”韓天縱疑惑地問。
沒人回答他,盧老的手微微顫抖,出口的聲音倍顯蒼老:“教不嚴,師之惰。你走到這一步,我有錯。”
“老師……”
“我沒有幫你張羅人脈,沒給你介紹資源,教了你技巧,卻沒有真正帶你成為一個編劇。我收下你的時候就沒有把你往那條路上帶。我想,我的最後一個學生是與衆不同的,不與他們為伍。也許是我的理想中有這樣一面,我自己做不到,就把它賦予了你,我沾沾自喜,卻沒有想到你也是個普通人,也想要名想要利,要依賴金錢和世俗活下去。我太自私了,我有錯。”
“老師!”陳衍急忙傾身向他,“你沒有錯!是我對不起你,給你丢臉了,我……”
他大張着嘴,眼淚從臉上滑下來落入口中,嘗的是百味苦。他可以不在齊安東面前落淚,但不能在自己老師面前裝無所謂,成為盧開霁的學生是他最得意也最幸運的事,此刻他卻恨不得從未有過這件幸事,從不是他的弟子,與他撇清關系,好讓他不要傷心。
收了他這麽個學生,豈不是盧老一生最大的錯誤?他一輩子風光得意,到了耄耋之年,卻要為弟子丢盡臉。
“哭什麽。你缺錢,缺多少,跟我說,我幫你出。”盧老無奈地笑了一下,極輕,甚至于無。
“師哥,你、你也沒跟我說過……”韓天縱結結巴巴地說,“你要是缺錢,可以告訴我的,我去找我爹借,他不知道得多高興。”
他也沒見陳衍哭過,他師兄幾時有這麽低下和委屈?
陳衍搖搖頭。
他有仇要報,有冤要伸,卻不像他們說的這麽簡單。
“老師,你說,人做錯了事,是不是該付出代價?”他既在說狄輝,在說周航,又在說自己。
盧開霁輕輕點了點頭。
“那,人為了得到想要的,犧牲一些東西,是不是也是應該?”
盧開霁再點頭。
“老師,你不要為我傷心了。你以前說過,我什麽都不懂,我今天依然不懂。您就當我沒心沒肺,您看錯了人。”
“小衍,犧牲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等齊安東不喜歡你了,你以為現在這個局面,你還能在圈子裏混下去?你是贏不了他的,就算他不刻意為難你,你以後也只能活在滿天的明槍暗箭裏。你……你這是要毀了自己,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心甘情願。”
盧開霁閉上眼,緩緩後仰,躺在枕頭上。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堅持,也許你有別的理由,也許這一次還是我錯了,”他一字一句地說,“希望這次,還是我錯了。”
陳衍走出醫院,坐到韓天縱車裏的時候還受着流過淚的疲倦。他坐在副駕駛,木頭一樣。
“師哥,你到底有什麽理由,一定要和齊安東在一起?”韓天縱忍不住問。
“我……沒有什麽理由啊,”他夢呓似的說,“我也很累的,我太累了……”
“我剛知道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以為你們在談戀愛,後來又知道……又以為他幫了你什麽忙。”
“不用說這麽委婉,你直說我圖他的資源就行,反正這麽說的人也不少了。”他忽然笑了。
“不,我雖不知道其中曲折,但我相信師哥不是這種人。”
“是嗎。”
“可是今天你說起錢,說起你母親的病……師哥,你家裏到底什麽情況?為什麽不跟我說?你離開他吧,你需要什麽我都能幫你。老師說得對,你這是要毀了自己。”
“天縱,你說,要是我們重逢的時候我不是跟齊安東在一起,你還會不會約我吃飯?”他盯着韓天縱,“要是沒有齊安東和正青哥,你會不會這麽頻繁地來找我?”
“我……”韓天縱語塞。
他不生氣,因為他确實是這樣的人,從未掩飾過。
“我一直都這樣,是你以前把我想得太好。可現在不一樣了!師哥,你相信我,我不會置你于不顧。”
“我相信你,要是不信你,我也不會跑去跟你說《罪歌》的事。可是,跟齊安東在一起,就是有很多好處,他能幫我把劇本賣出去,能讓我衣食無憂還攢下不少錢,能讓我接觸我永遠接觸不到的人,這不是很好?”
“師哥!”韓天縱像生氣了,他伸手拉住陳衍靠近他的左手,“別這麽說。”
“這是實話,我從他身上得到什麽,你們也看到了。”他看着他師弟拉着他的手,心裏猛然跳了幾下,卻又轉而平靜下來,他想,我确實不再愛他了。
“可你一點也不開心,以後也難以為繼。”
“又能怎麽辦呢?我放不下這些利益,我需要他。”
韓天縱凝視他片刻,忽然說:“師哥,你跟我在一起吧。”
陳衍即便在自我厭惡中,也被這句話吓得不輕,他睜大眼看着韓天縱。
韓天縱笑:“我會幫伯母找最好的醫生,不管什麽病。你也不必拿前程作賭注,冒着風險繼續和齊安東在一起。反正你跟他沒感情,我倆試一試,也不虧的。”
陳衍眨眨眼。
“我……其實知道你喜歡我,師哥。我也喜歡男人,哪能看不出來?但是我心裏有中意的人,所以以前我裝不知道。師哥,就算你現在不喜歡我了,至少也不讨厭我,對不對?”
他等着陳衍的答案。
身後一輛車靠近,齊安東坐在車裏,眯着眼問倪正青:“你看前面,是不是韓天縱的車?”
倪正青哼了一聲:“你記性倒好。”
“就靠這點記性混呢。走,我們停他邊上去。”
他們擠進韓天縱邊上的停車位,齊安東放下車窗,才看見陳衍也在車裏,臉上笑意一凝。
那邊韓天縱也看見他們了,陳衍順着韓天縱的視線轉頭,正對上齊安東的眼睛。
倪正青從車裏下來,給齊安東把車門拉開,見他總不下來,一轉身,才看見了韓天縱和陳衍。韓天縱看看他,又看看齊安東,突然笑了。
他俯過身體,在陳衍後頸上吻了一下。
陳衍吓得驟然回頭:“你……”
“怎麽樣,師哥,離開他吧?”
齊安東慢慢從車裏下來,看倪正青在邊上不動,對他說:“愣着幹嘛,拿東西,我們去看盧老。”
他們提着大包小包走向醫院的大門,齊安東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這一眼十分随意,又像慢鏡頭一樣充滿暗示。
“師妹,我們從今別離,哪日才能再見?”
“活着總有相見的一天,好過梁山伯與祝英臺,只能化蝶在一起。許老板對你好,你跟着他走,我并不怪你。可師兄、師兄要記住我……我只怕以後和師兄面對着面,彼此卻認不出了!”
最動聽不過情人離別的誓言,最美滿不過沒有結尾的騙局。
何見青含着淚和師妹分別,碼頭汽笛呼嘯,許老板站在甲板上,左手搭着外套,右手高高舉起,向他示意。
他上了船,再回頭,船下人潮湧動,他師妹已經見不着了。
“哭什麽?”許老板用手帕給他揉了揉眼睛,溫情地對他說,“今日我們攜手遠走,終有一日,我們還會攜手回來的。莫要挂念你那些弟弟妹妹了。”
何見青奮力擠到欄杆邊,在碼頭人群裏尋找。
“我跟他走得再遠,心卻永遠和你一起的。”他緩緩擡起手,按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