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
段如錦一邊勸他一邊把他帶回了家。她覺得兒子又變得像小時候了,依賴她,還會撒嬌。她感到心疼,同時既有些慨嘆,又有隐隐的開心。
陳衍早熟,很小就不願跟她多親近了。後來長大重新到了願意和媽媽談心的時候,她又生了病,倒要兒子操心。
“在外面受氣啦?被人欺負了?”
段如錦給他端了碗湯。
“你媽從早上就熬起,等着你回來。”陳克莊說。
陳衍擦幹了眼淚喝湯,熱氣把心裏的委屈也燙得熨帖了。
陳家沒落以後一直遠離以前的生活圈,不說那些老朋友沒幾個樂意見到他們,陳克莊自己也懶得去受氣。
他們現在住的小區裏多的是學生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陳克莊就近租了個鋪子,賣些食物日用品。
段如錦身體不好鋪子就不開,他從早到晚在醫院照顧;段如錦身體好他們就一起看店,早上還做幾份早餐,裝在盒子裏賣給去上學上班的鄰居。後來開展新業務,做午餐和晚餐的便當,生意也不錯。
陳衍問過他:“爸,你以前當老板當慣了,現在起早貪黑,賺得也少,你難不難受?”
“我現在也是老板,”陳克莊看得很開,“你沒看那麽多破産的都跳樓了?我跟你媽健健康康的,還能養活自己,不過多拖累你,那就是萬幸!”
陳衍把湯喝得見底,誇他媽媽:“手藝越來越好了!”
“是吧,”段如錦驕傲地說,“這是你外婆的功夫,我落了這麽多年再撿起來,還不算丢她的人吧。”
“您能給我們做飯是我們的榮幸啊,”陳克莊笑說,又看陳衍,“就是這手藝到你媽這兒就斷了,以後估計要失傳。”
陳衍正準備說我也會做飯,又想起他會做飯的緣由、想起他是為誰做的,也沒心情再提了。
“小衍,你剛才到底哭什麽啊?”段如錦擔憂地問,她今天不問明白心裏是不會踏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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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就是寫的劇本被老板罵了。”
“哦。”段如錦松了口氣,她想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否則陳衍不該哭得那麽慘,但本質就是老板給員工氣受,不算大事。
“你是被老板一罵就跑回來了?”陳克莊問,“這可不行,哪有員工挨不得罵的,你當都是原來爸爸那些下屬啊,都捧着你?”
“說什麽呢,”段如錦瞪他,“他剛回來,你少說兩句。”
陳克莊撇撇嘴,很不贊同。陳衍就是被他媽他姥姥姥爺慣壞了。
“沒有,我回來休息兩天就回去了,是正常假釋,不是越獄。”陳衍開玩笑。
他想找個機會把他和齊安東的事慢慢告訴陳克莊和段如錦,要讓他們逐漸接受,不能受刺激。
這天晚上他躺在家裏的床上,做了許多天來第一個好夢。
他夢到醫生說段如錦病愈,于是興高采烈地回了家,之後一輩子都待在家裏,和爸媽一起。
他夢到自己斷斷續續寫一些劇本,僅僅為了維持生計,讓他們一家三口過得輕松些。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再也沒見過北京那些人,包括齊安東。
夢裏的氛圍平靜又安詳,他幸福得差點落下淚來。
陳衍終于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麽,他想離那個圈子遠遠的,然後平靜地活着。
庸庸碌碌,一事無成,平淡終老——聽起來很沒有光彩,他身邊那些男男女女都不會喜歡。他上輩子也不喜歡,可是活過一次才知道這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是一生萬幸才能達成的結局。
與之相比,仇恨、夢想、和齊安東的糾葛、甚至和師弟他們的友誼,這些都不算什麽。
他們吃完午飯家裏來了客人。
“一年沒人上門,小衍一回來就有貴客啊。”段如錦笑道。
“我算什麽貴客哦!”李叔放下手裏的東西,“夫人您好一點沒有?”
“別喊夫人了,您現在又不給老陳開車了,再說您也不是外人。”
“是啊,”陳克莊說,“難得你還記着我們老兩口。”
既然李叔來了,段如錦就張羅着做一桌好菜。
陳克莊去外面買了只活雞,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就要砍頭。陳衍看他辛苦,奪過他手上的刀:“我來做飯吧,你們去外面跟李叔聊聊天。”
“你會做飯?”陳克莊一臉不信。
“在北京都練會了,”陳衍說,“媽今天也忙了一上午,要休息,你們等會就嘗嘗我做的菜。”
“那……你會殺雞?”陳克莊又問。
陳衍眨眨眼睛,看着地上啊啊亂叫的雞,身上一陣雞皮疙瘩。他咬牙點頭:“會!”
“哎喲,那我們可等着了。”
陳克莊洗了手,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出去。
陳衍抓着刀,和地上的雞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分鐘忽然想起來應該先去關了廚房的門,免得雞飛狗跳的吓着他爹媽。
他小心翼翼關好門,就開始跟那只雞搏鬥。
門外李叔端着茶杯正襟危坐,他還留着以前的習慣,覺得陳克莊是老板,段如錦是老板夫人,他是他們的司機,不能太放肆。
陳克莊花了好久才讓他放松下來。
“我是長途剛好到這邊,就想着過來看看你們啦!”李叔說,“好久沒見你們了,我在北京還見過小少爺呢!”
“你在北京見過小衍啊?”段如錦驚喜地說,“他看起來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
陳克莊啧了一聲:“問這些幹嘛,他一個大男人,受點委屈怎麽了。”
“沒有,小少爺過得挺好的,他說公司……是公司吧?我也不知道,反正裏面的人都很照顧他。我看也是!不照顧他,他能跟大明星合作嗎!”
“哪個大明星啊?”段如錦笑了,“別叫少爺,就叫小衍,跟我們一樣喊。”
“就是那個,太太你也喜歡的,啥啥西……”
段如錦一頭霧水,陳克莊說:“啥啥西,她喜歡的,你還知道的,不就一個齊安東。”
“哦哦,對的,是他!”李叔興奮地說。
“嗨,那算什麽合作,他就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段如錦說。
“沒有!小衍寫的劇本呢!我在電視裏都看見他了,坐在那啥東邊上!”李叔說。
“真的?”
段如錦看向陳克莊,陳克莊也一臉茫然。
“叫啥我也忘了,就是……唉,反正是最近的事,你們問問他就知道了!”李叔拍着腿,到底也沒想起來。
“問啥啊,這種事上網查查不就好了。”陳克莊掏出手機。
“這麽大事都不跟我們說,”段如錦埋怨到,“我都不知道他給齊安東寫戲,也不給我要個簽名海報啥的。”
“你當你還是小姑娘啊,還準備把他海報貼牆上?”陳克莊嘲笑她。
他們聚在一起,盯着小小的手機屏幕,把陳衍的名字和齊安東的名字一起輸進了搜索框。
陳衍在廚房奮鬥了十幾分鐘也沒能拿下那只雞,倒被雞掙脫了繩子到處亂竄。
他在裏面吵吵鬧鬧地追雞,因此一開始也沒聽到外面的聲音,直到屋外聲音漸漸變大,激動起來,他才想,聊什麽呢,這麽熱鬧。
又過了一會終于覺得不對了,外頭不像聊天,倒像在争執,還有搶奪和摔碎東西的聲音。
別是吵架了吧,陳衍刷的一下站起來,雞也不管了,丢了刀拉開門。
門一開聲音清晰了許多,陳克莊大吼:“我說了這些不能信的!網上的人,誰知道是什麽東西!叫你不要看不要看,都是假的!”
李叔也慌了神,跟着一遍遍重複:“假的,假的,假的……”
“你給我手機!”段如錦往前面一撲,整齊的長發現在亂七八糟,她瘋了一樣對陳克莊又踢又打。
“出什麽事了?!”陳衍急了,沖過去抱住他媽,段如錦人也不認,張嘴就咬他。
陳克莊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讓李叔幫忙,他們先去醫院。
陳衍被這一眼看得渾身發冷,那一眼裏毫無情感,充滿審判意味,似乎要送他上絞架。
“……怎麽了,李叔?”他顫抖着轉向李叔問道,李叔把眼睛別開,不敢看他。
陳克莊把段如錦從陳衍手裏抱走——不,幾乎是搶走——然後和李叔一起把她塞進了出租。
段如錦吵鬧着,一人幾乎占了一整個後座,陳克莊在她旁邊安撫她,李叔看看那個前座,又看看陳衍。
“老李,你上來。”陳克莊嚴厲地說。
他講起話來又像那個發慣了號施令的老板,李叔渾身一激靈,趕緊坐了上去。
陳克莊一把帶上門,出租車就開走了。
他家的人全走了,連李叔都陪着去醫院了,他媽媽狀況不知,他卻被留在原地。他爹當着他的面關了車門,對他一句話都沒有。
天陰了下來,暗沉的天色裏陳衍像孤魂野鬼,飄蕩着回到家裏。
他剛走到門口,那只雞就咯咯咯叫着跑了出來,在玄關處狠狠撞了他一把,然後撅着屁股驕傲地離開了。
他坐在沙發上,拿起屏幕都碎掉的手機。
那是陳克莊的手機,開機密碼是他的生日和他媽媽的生日組合。陳衍一打開手機,迎接他的就是他本人的新聞。
浏覽器下面顯示開了十來個網頁,他抖着手打開看,每一個都是他。
為什麽都是我,為什麽都是我,為什麽!
他用盡力氣把那個手機砸向牆壁,呆呆地盯着碎裂的機體看了幾秒,然後慢慢彎下身子,像個蝦米一樣蜷縮,捂着臉悄無聲息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