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87
“狄運武有很多公司,經營不同的生意,我和狄輝看起來走得近,其實我只對狄氏熟悉一點,”齊安東說,“他們其它的業務我有所耳聞,名下的娛樂場所我去過一兩次,也就僅僅是去過。”
“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陳衍敏銳地問,“其它業務……這和單玉有什麽關系?”
齊安東又不說話了。
“你還是知道,是不是?至少比我這個一無所知的人知道得多。”
“你先休息吧,”齊安東避而不答,站起來,“晚上我去接狄坤,今天讓他在我家住,你情緒不穩定。”
齊安東走了,把還在學校的狄坤也帶走了。
單玉的新聞、過往被不斷翻出來悼念和回憶,作為曾經的東家,洪達和單玉的經紀人——那個在頂樓罵過陳衍的女人——口風一致,說單玉早有抑郁症,不堪其擾,最終選擇自殺。
又有探讨娛樂圈生态的專家了,又有貶斥亂象的學者了,又有好多懷念他的朋友了。
陳衍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齊安東把他知道的告訴自己。他常常想起單玉的臉,青白,枯瘦,那絕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面貌,比任何病痛帶來的折磨都畸形,幾乎接近一個死魂靈。
洪達的人說什麽?單玉不該找狄輝。齊安東說什麽?狄輝的其它業務……其它……
他想到了闵如峰,相比齊安東,闵如峰應該對狄輝的另一面了解得更多,可是闵如峰現在在監獄裏,他一面都見不上。還有誰?
城市裏有兩條路,一條白,一條黑,走在白色的路上總不能看見黑色的人,要看清黑暗,還得到黑暗裏去。
闵如峰既然不行,他又想起另一個人。
韓星。
倪正青說過,闵如峰也說過,要找韓星幫忙。
他想到這裏就立馬收拾好自己,出門去找韓天縱,不管結果如何,試是要試一試的。
陳衍從樓道走出去的時候腫痛的眼睛被太陽晃了一下,皮膚感到一股灼熱,仿佛是陽光對長久不出門的人的懲罰,就像吸血鬼不能見到太陽。
他苦笑了一下,随即腦子裏又一個激靈——
他知道為什麽自己覺得單玉的臉不像普通人了,因為那樣的臉他在電視裏見過許多次,都和陰冷、恐怖、殘忍聯系在一起,讓人把它們和尋常人分為兩類物種。
那是一張吸毒者的臉。
他站在大太陽下,渾身打了個冷戰,匆匆加快腳步,似乎這樣就能讓他更加溫暖。
他找到他師弟的時候韓天縱正在片場,叼着根煙,緊皺眉頭。看見他來了,韓天縱随口把煙吐在一邊,笑意盈盈地對他說:“師哥原來還記得我。”
韓天縱的表情十分陌生,陳衍讷讷站在原地,甚至一時忘了自己要來做什麽。
“師哥找我有什麽事?”韓天縱又問。
陳衍這才回過神,說明來意。
“單玉?”韓天縱似笑非笑,“師哥關心他幹什麽,我記得他跟你關系不怎麽好,還跟你搶男人。”
韓天縱的語氣讓陳衍不自在,他又說:“我只是覺得,師哥與其那麽關心無關緊要的人,還不如關心關心你師弟。”
“死者為大,單玉死得不明不白,你不要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韓天縱撇着嘴,表情又變了,像缺少父母關心的孩子,對陳衍撒嬌,“你連我都不在乎,竟然還在乎單玉。”
“我什麽時候不在乎你了?”陳衍反駁道。
“你在乎我,為什麽還去正青哥那裏告我的狀?”韓天縱反問。
原來想起還有這回事,他是為這個為難他。
韓天縱抱怨道:“現在正青哥都不理我了,我看着倪正紅就煩,跑腿也不想讓他跑了,幹脆讓他待在家裏。反正正青哥養了他那麽多年他還是廢物,我也一樣養着他不就行了?”
陳衍攥緊拳頭,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哦,”韓天縱恍然大悟,“師哥你是來問單玉的,你看我,總跟你講不相關的事。”
陳衍忘記了抵觸,緊張地問:“你知道單玉是怎麽回事?”
“知道啊,又不是什麽秘密,我爹手下多少人都知道了。”他笑得很詭異,陳衍心裏越發不安。
“可是我現在忙着,師哥不如等一等,我忙完了再和你談。”
因為單玉的事,洪達受到影響,洪子珍作為洪有為的兒子俗事纏身,《罪歌》進度就被擱置了下來。陳衍确實沒有什麽事做,就在片場等着韓天縱。
他在一邊看了一下午,覺得他師弟确實天賦異禀,做什麽都像模像樣,迅速就能進入正軌。
韓天縱收工以後陳衍忍不住誇他,他又不鹹不淡地說:“哪裏比得上師兄,我半路出家,拍些沒人看的短片而已。”
他陰陽怪氣,還在怨自己幫着倪正青,陳衍也不好再顯得單方面殷勤。
韓天縱帶他去了一家夜總會,陳衍在門口略顯猶豫,韓天縱笑他:“師哥怎麽跟個學生一樣,你放心,跟着我進去,沒人會欺負你的。”
他又走過來搭着陳衍的肩膀,推着他的背把他帶了進去。
店裏一片輝煌,紙醉金迷。音樂聲很大,陳衍覺得耳朵都吵出繭子了,韓天縱貼在他耳邊說:“這家店位置好,日進鬥金,以前是狄輝的,現在我家的,師哥覺得怎麽樣?”
陳衍覺得不怎麽樣,他勉強點了點頭:“挺好的。”
韓天縱看出他口不對心,哈哈大笑,招呼兩個服務生把他們帶進了包廂。
服務生走了以後過來一個年紀大些的男人,胸口挂着的牌子是經理。他認識韓天縱,态度很恭敬,韓天縱對他說了幾句話,他顯得有點兒驚訝,瞥眼看了看陳衍,似乎有疑問。
韓天縱拍拍他的肩:“沒事兒,拿來吧。”
經理出門了,他打開包間的投影儀,扭頭問:“師哥,你想看電影嗎?你沒在這種地方看過電影吧,要不要試一試?”
陳衍拒絕了,他來這裏是為了單玉,半分其它事都不想做。
韓天縱也不在乎,自顧自地挑起碟片,挑出一張《唐人街》。
“上課的時候我們學過這個,師哥你學過嗎?”他問。
陳衍無心搭理,胡亂點了點頭,韓天縱津津有味地看起來,一邊看一邊說:“我曾經看這部片子都膩了,再也不想看它,現在看居然又有新的感觸。師哥你說是不是這樣?”
電影放了個開場,經理就回來了,手裏也拿着一張碟。他把東西遞過來。
韓天縱停了電影,塞進剛拿出來的這張碟片。陳衍吞了口口水,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一些。他腦子裏一片亂麻,猜想裏面是什麽內容,自己又該怎樣面對。
白屏出現的時候韓天縱退到沙發上,一手攬住陳衍,似乎是很親昵,又似乎是怕他跑掉。
屏幕上出現了一張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個人——不是坐着,是綁着——那個人垂着頭,全身赤`裸,還有一些傷痕。
陳衍的心好像被人攥住了,越攥越緊,要捏出心火。
一只手出現在鏡頭裏,擡起那個昏迷的人的頭。
眼前白光閃了又閃,陳衍頭暈目眩,果然是單玉。
一桶水潑到單玉頭上,他慢慢有了反應,眼睛擡起來的時候那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用針筒往他身上注射了一點東西。
“師哥,你發什麽抖?”韓天縱問,似乎陳衍很奇怪。
單玉徹底恢複意識了,但是表情并不清醒,反而更加恍惚,像是從夢裏來到另一個白日夢中。
鏡頭左邊走出一個女人,和單玉一樣幾乎什麽都沒穿,她手裏拿着鞭子,塗脂抹粉的臉上仍然顯得蒼老。
這不是一部電影,沒有剪輯,也沒有背景音樂,清脆的擊打皮肉的聲音當然也不是音效。
她停手了,又從畫面右邊走來一個赤身裸`體的高大男人,接着是另一個男人,然後是第三個男人,然後……
——人的欲`望那麽多,總有一些是扭曲至極的。
——他們號稱能滿足客人的所有要求,你猜那些玩物又是從哪裏找來的?
齊安東的聲音出現在耳邊。
陳衍想站起來,他想從這間房子裏出去,卻有一只手緊緊地箍着他。他持續不斷地掙紮,喉嚨裏發出咕嚕的嘔聲。
直到因為身體的不适眼淚被逼出來,韓天縱才放開他,陳衍像逃跑一樣跑進了衛生間。
韓天縱幽幽地在身後嘆了口氣。
“這東西是我們接管這家店的時候找到的,師哥,是你自己要看的。”
陳衍沒工夫回答他,他忙着用水沖自己的口腔,可又覺得水裏全是腥臭的氣息,讓他連着水和穢物一起吐了出來。
“你能怎麽辦啊,師哥?我們能怎麽辦?師哥啊師哥……”韓天縱嘆息似的說。
陳衍擡起頭,從鏡子模糊地看到他師弟張開雙臂,似乎在笑:“It's Vanity Fair!”
陳衍再平靜下來時滿臉通紅,好像喝醉了的酒鬼。他跌跌撞撞出了衛生間,韓天縱不再房裏,但他的手機和皮夾還在桌上,應該是暫時離開。
他在沙發上呆坐了幾秒,突然站起來,從放映機裏拿出那張碟片裝好,轉身離開。
他能怎麽辦呢?
他開始害怕獨自行動,他翻開手機,從上到下,找來找去,最後發現,也許願意和他站在一起的仍然只有一個人。
手機上方彈出推送消息,“盤點那些被抑郁症帶走的明星”,封面是單玉的劇照,這些天到處都是他。
陳衍左手捏着那盤碟子,右手握着手機,好像互相對峙的矛和盾。
作者有話要說:
"et it, Jake. It's Chinatown." —— 一個微小的捏他,來自電影《唐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