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盡管狡猾的人類擅長掩飾和僞裝,但雲枝确信,沈錦旬說的全然出自于真心。
和以往吊兒郎當的逗弄不一樣,沈錦旬說得很認真,态度裏夾着幾分腼腆,以及隐隐約約的不安。
這份不安來源于青澀,向來游刃有餘的人忽然掉進愛河,陷在其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雖然沈錦旬在這方面如同白紙,但并未變得提心吊膽,亦或者瞻前顧後,骨子裏還是肆意的。
“水都放了好一陣了,能脫褲子了嗎?”他問。
雲枝低頭抽出皮帶,因為三心二意的,所以被金屬扣件劃了下,手背登時浮現了一條紅痕。
強大的自愈能力在此刻發揮作用,紅痕漸漸消退,沒留下任何痕跡。
沈錦旬垂眸看着這一切,突然升起了強烈的占有欲。
要在雲枝這裏永遠地留下些什麽才好。
可惜他好似山巅的一捧白雪,任過客努力留下印子,稍一眨眼,又在風中恢複最初純潔無瑕的狀态。
身體是這樣,靈魂也好像是這樣。
雲枝摸摸下巴,問:“拉鏈能自己拉嗎?”
他捏住褲子邊緣,讓沈錦旬動手,沈錦旬随意地扯了兩下,沒扯動。
感覺有一絲異樣,他端正了脫褲子的态度,低下頭又試了試,發現真的拉不下去。
沈錦旬:“……”
不知道是自己本命年魔咒,還是雲枝流年不利,反正繼外套之後,褲子也好死不死地來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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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枝匪夷所思:“我買的全場任意三件只要一百塊錢的衣褲,都沒你的質量差。”
接着他捏着鏈扣往下掰,遇到了熟悉的阻力。
十有八i九是沈錦旬穿衣服時太匆忙,齒縫裏粗心地摻了線頭或者布料,給卡得結結實實。
“你能不能珍惜點東西?”雲枝嘟囔,“之前全靠你右手力氣大,能夠強掰硬拉,現在好了,脫也脫不掉。”
沈錦旬還沒适應用左手使勁,而雲枝有個非常不好的習慣,平時遇到打不開的瓶瓶罐罐,會直接用牙齒去咬。
前腳成功咬開了衣鏈,沒能慶幸五分鐘,後腳就有了大難題。
總不能咬褲鏈吧?!
雲枝靈光一閃:“我去找找剪刀。”
沈錦旬剛才目光溫柔,此刻陰郁地瞥着他。
他反應過來,拿剪刀對着□□比劃感覺不太好,繼而再次想到新點子。
這家私立醫院的配置非常完善,地下一層開着餐飲店,以及全天營業的便利商店。他跑到商店裏,買了一管潤滑油。
同樣有些微妙,潤滑油總比剪刀要好點。
雲枝一邊擰着瓶蓋,一邊沒心沒肺地笑,到後來實在笑得太誇張,腦袋抵着沈錦旬的肩頭,整個人聳個不停。
沈錦旬:“……”
小白眼狼這四個字已經說膩了,吸血鬼真是讨人厭。他面無表情地想。
真要渾身赤i裸的時候,雲枝不好意思地撇開頭,握着淋浴噴頭,當一個沒有感情的移動支架,完全聽從沈錦旬的使喚。
“左邊來點。”
“往後,然後再往下,對,保持這個角度來回挪三次。”
雲枝堅持了一會,開始賣可憐:“小錦,我胳膊酸,和生鏽了一樣。”
沈錦旬好心詢問:“需要給你那裏抹點潤滑嗎?”
雲枝:“……”
手上反複擺動着噴頭的動作随後頻率加快,無聲地證明自己現在有多麽靈活,根本不需要被潤滑。
有他站在旁邊幫忙,某位傷殘人士花了半個多小時在浴室裏折騰好,穿好特助帶來的睡衣睡褲,不太自然地被自己扶到床上。
雲枝将消腫的藥膏沾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塗在沈錦旬的後背。
期間護士過來了一趟,看沈錦旬身邊有人上藥,便沒幫忙,細心叮囑了幾句。
“你盡量側躺着睡,別壓着傷口。要是疼得受不了,可以服用止痛片。”她道,“有事情及時摁鈴。”
雲枝扭頭說:“現在疼不疼?”
沈錦旬還在記潤滑油的仇:“不疼,只是心涼。”
雲枝聞言笑了下,不管他涼不涼,繼而向護士打聽了下另外該注意的地方。
一一記住後,他客氣地道謝。
護士道:“那你好好照顧,要是三餐直接在這裏訂的話,盡早選好菜單。”
說完,她多看了他們兩眼。
原先她聽其他同事閑聊,說這層樓住進了一個年輕的高富帥,雖然冷冷淡淡的,但是脾氣不差,還很有氣概。
包紮的時候大多數人會怯場,吓得嘴唇發白的不在少數,可他沒什麽情緒,百無聊賴地等着被上石膏,舉手投足透着股沉穩自持的感覺,讓本想安慰他的護士被蘇一臉。
如此這般,大家心生好奇,争着要過來一睹真容,自己好不容易搶到了機會。
照她看來,帥确實是帥的,并且似乎彎成了曲別針,和陪着他的小美人有情況。
彼此之間有種外人插不進來的磁場,和自己見過的那些情侶如出一轍。
雲枝說:“菜單?是桌上的那張嗎?你有空的話在這裏等一下,我們現在選好了給你吧。”
私人醫院的貴賓專屬病房,一層樓只有三間病房,但是配了八個護士在值班。工作比較清閑,她并不急着走。
雲枝拿了紙和筆,看上面已經填好了個人信息,卻沒勾出任何菜。
“你怎麽沒選?”他問。
沈錦旬說:“我選不出來。”
上面推薦的多是大魚大肉補身體的營養餐,他光看菜單就覺得熱量超标,想要說上一句“這麽吃兩個月,腹肌都沒了”。
雲枝用筆末戳了戳臉頰,幫他勾了一大堆。
“小錦,這個一天吃八頓的套餐,還配了堅果點心,感覺很适合你欸。”
“你能不能看下頂部那三個大字?我只是被箱子砸了,不是剛下産床,真的很适合我嗎?”
雲枝看了看上面的分類,白紙黑字印了個“月子餐”。
他有些遺憾地在“魚香肉絲”的小方框裏打鈎,表示:“多吃點病才好得快。”
将單子交給護士,雲枝給沈錦旬倒了杯水,放在左手邊的床頭櫃,然後勤快地鋪好了被子,拍了拍枕頭。
再看沈錦旬欲言又止,似乎不太想要睡覺。
雲枝問:“怎麽了?”
沈錦旬猶豫了一會,情緒不明地看着雲枝的臉,心裏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接着實話實說。
“想上廁所。”
雲枝的表情變了又變,茫然地待在原地。
即便沈錦旬只說了短短一句,他心裏卻湧出來一堆念頭。
……自己要幫忙扶、扶那個?
不由他走神,沈錦旬催促道:“還愣着幹什麽?”
雲枝攥着自己的衣擺,一下子紅了耳根,磕磕巴巴地想說話卻成了啞巴,憋了半天沒憋出半個字。
見到了這種畫面,沈錦旬滿意了,自己走到衛生間開門進去。
握着門把手,他停了下,和雲枝說:“手動一動,腿也動一動。”
雲枝打了個激靈,手和腳都定住了,緊張地望着他。
他擡起下巴,指了下陪護睡的那張小床:“趕緊換衣服啊。”
得到這個答案後,雲枝不免松了一口氣。
他根本沒記起來自己沒想在這裏過夜,本來打算看沈錦旬沒問題了就離開的。
暈乎乎地留了下來,滿腦子都是“不用去廁所遛鳥,實在太好了”。
醫院發了兩套病號服,因為助理送了一些寬松簡便的居家服,準備得非常仔細貼心,所以沈錦旬沒穿,正好給他當做睡衣。
沈錦旬的碼數對雲枝來說偏大,袖管和褲管都要卷上去一截,露出纖細的腳踝和手腕。
他乖乖地坐在小床上,導航查了下從這裏到公司的距離,将自己每天的鬧鈴往前調了半個小時。
等到沈錦旬躺上床,自己這邊留了一盞昏暗的睡眠燈,背對着對方睡覺。
過了大半個小時,雲枝沒有一丁點困意。
雖然傷病對沈錦旬的影響有限,不靠手藝活吃飯,也不會為此消沉,在這方面酷得要命,壓根沒當回事。
但自己很不好受。
感覺愧疚,後怕,以及心疼。
即便自己不是吸血鬼,只是個會被耽誤前途的普通小畫家,他也願意替代沈錦旬被砸那兩下。
這些滋味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雲枝不由嘆氣,有些難受地翻了個身。
一擡眼,正撞上沈錦旬的視線。
他咬了咬嘴唇,小聲問:“要關燈嗎?還是要吃止痛片?”
沈錦旬說:“都不要。”
“那把眼睛閉上,好好睡覺啊。”他說,“為什麽看着我?”
沈錦旬道:“你有根頭發向上翹了,我在觀賞天線寶寶同款後腦勺。”
雲枝不吱聲,換回了剛才的姿勢,任沈錦旬繼續觀賞。
“我錯了,你轉回來。”沈錦旬笑着說。
雲枝把臉埋進枕頭裏,嘀咕:“你怎麽還看我……”
沒有得到回答,他們都放輕了呼吸,在琢磨着對方此時此刻是什麽念頭。
幼稚的猜心把戲自有趣味,無聲中上演了一場捕捉不到的你來我往,是另類的拉扯。
過了會,沈錦旬往邊上挪了點。
“睡過來好不好?”
雲枝疑惑地眨眨眼睛,似懂非懂:“幹嘛?”
無論是渴血反應,還是發自真心,他都很想離沈錦旬近一點。
可是想歸想,真要做出來的時候會為難。
除了害羞,耳邊冷不丁再次想起他爺爺的那番話,他的狀态從悸動跌成了煩惱,一口氣卡在胸口舒不出來。
對沈錦旬的好感沒有因此降低,只是他變得自卑,不敢更近一步。
反複告誡自己不能被老人的三言兩語挑撥,可那些話極具力量,壓在他心上如同幾座大山。
沈錦旬說:“左手不舒服,想幫你把豎起來的呆毛順下來。”
雲枝心說,你明明是只剩左手了,但左手也不肯閑着。
然後沈錦旬緩緩地平躺在床上,并且吃痛似的低低悶哼了一聲。
雲枝坐了起來:“讓你側着呀,你怎麽回事?”
“剛才重心不穩。”沈錦旬癱着不動,“好累,我起不來。”
見他這樣耍賴,雲枝忍不住笑了起來。
遂了沈錦旬的願,他拿着枕頭走到旁邊,避開沈錦旬身上的傷口,将他翻了起來。
沈錦旬說:“另外一邊空出那麽多地方,你非要擠在我身後?”
“我想躺哪裏就躺那裏,有本事你轉過來啊。”
刺激完病號的心态,雲枝得意地哼哼着。
這樣還不夠,他用手指梳了梳沈錦旬頭發,并很輕地彈了兩下後腦勺。
沈錦旬:“……”
之後他們沒再說話,消停了一晚上,直到震耳欲聾的鬧鐘再度響起。
沒有睡飽,雲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掀起被子就往裏鑽,試圖逃避即将趕車上班的殘酷現實。
鑽到一半,他又嗖的一下探出頭來。
看着沈錦旬的臉,他不可思議地說:“我夢游了?”
應該在沈錦旬身後歇着的,眼下他卻在了沈錦旬的身前撲騰。
沈錦旬道:“你跨欄了。”
他吓唬了下雲枝,事實上,雲枝難得睡相老實,抱着胳膊怕碰到自己的患肢。
趁着雲枝夢會周公,他起床繞過床,伸出左手将雲枝朝前推,雲枝表現得特別聽話,懂他的心思似的,往邊上滾了幾下,滾到了床中間。
那時候沈錦旬輕松得逞,盤腿坐在床上,把雲枝的呆毛順利地撈了下來,這才開始休息。
沒想到吸血鬼真的信了,慌忙詢問他有沒有被壓到。
沈錦旬努力憋笑,看雲枝那麽天真,撒謊撒不下去了,坦白地說了一遍真相。
雲枝氣得差點跳起來,作勢要打架,擡起來的手險些沖着石膏來上一拳,半途生生扭轉了方向。
他湊了過去,洩憤般捏了捏那張臉。
沈錦旬覺得雲枝貼得太近,起初想要躲避,但被雲枝蹭了兩下之後,僵硬地不再逃了。
雲枝瞧見他消極抵抗,以為他良心發現,是在忏悔諸多惡劣行徑。
“你好好反思下,以後不準騙人玩!”
教育完,雲枝要去關鬧鈴,稍微一挪,卻發現了不對勁。
有東西膈着他的腿。
他縮了縮,随即要連滾帶爬離開這片危險的區域,卻被沈錦旬眼疾手快地撈了回來。
“你頂到我了。”他也不懂自己能和誰告狀,于是就和當事人訴苦。
發現當事人毫無悔改之心,單手制着自己不讓走,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害怕自己稍不留神真的傷到病患。
他甚至放輕了呼吸,兩只手無處擺放,只好捏着身下的床單,眼神四處亂飄,乖乖等待着沈錦旬放開自己。
然而沈錦旬得寸進尺,左手不容拒絕地控制着他的手。
在自己那裏慢吞吞地擦過,手背碰到那裏時,雲枝嗚咽了一聲,為自己的反應羞恥地縮了起來。
依舊是自己的手,手心攏着那裏,而手背貼着沈錦旬的掌心。
“那你呢?”
沈錦旬撩起眼簾,朝他溫柔地明知故問,眼底似乎跳動着一團火焰。
而雲枝被點燃了。
作者有話要說:雲枝:我很難不頂你。
不好意思來晚了,周四給本章評論區的讀者們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