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前方在吵吵嚷嚷地救火,呼喊聲不斷。

閣樓的另外一面,隔了段不遠的距離,時而能感受到火勢漸大的炙熱溫度,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雲枝看到樓憑的手上全是血,并且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聚成黏濕的一灘。

傷口鮮血淋漓,光是看一眼就能令他頭暈目眩。

他似乎失去了自由呼吸的能力,也失去了支配身體的控制權。

“沈、沈錦旬……”他道。

砰的一聲,雲枝瑟縮了下,不敢去看樓憑被打成了什麽樣。

而樓憑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沒有任何退怯的表現,情緒反倒越來越激動。

就着被沈錦旬拎住領子的姿勢,他掄起胳膊,狠狠向沈錦旬揮了一記勾拳。

動作快得能聽到連帶起的風聲,卻沒能成功近身。

幾乎是瞬間反應了過來,沈錦旬另一只手擋住他的拳頭,飛快地松開他的領口,打上對面那雙赤紅的眼睛。

樓憑敏捷地向後倒去,眼睛沒事,鼻梁硬生生扛了一下。

“你他媽的,操。”他罵道。

靠着蠻力撞開了沈錦旬,将人撞到石牆上,聽到脊背上的骨骼磕到磚塊,發出脆弱的咔嚓聲。

後背要有多疼,光聽聲音就能感受一二。

本以為沈錦旬應該動彈不了,沒想到他似乎對痛感不需要緩沖,也可能心知這種情況下不能有任何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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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沈錦旬的肩膀一沉,趁着肩胛骨沒紅腫僵硬之前,卡住樓憑的脖頸,将兩人調換了位置。

沈錦旬将吸血鬼死死地摁在上面:“怎麽?被打急了,開始罵人了?”

普遍來說,血族和人類除了恢複速度不同,力量也有一定的差距。尤其是純血族,在這方面相當于被老天爺偏愛。

可是樓憑沒覺得自己與沈錦旬有區別。

很快就應該有了……

樓憑又咳出幾口血:“急的不該是你?手還擡得起來麽?”

不比他愈合極快,細小的傷口甚至已經消失不見。

盡管有領帶纏繞住手指根部和腕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磨損,可沈錦旬還是能感覺到酸澀和鈍痛。

他抽回右手,舔了下滲血不止的手指關節,朝樓憑蔑視地歪了下腦袋。

被鄙薄的态度搞得心頭火起,樓憑拍開掐住自己脖頸的左手,所用的力氣沒留一絲餘地,在脫困後重重捶上沈錦旬的臉。

沈錦旬格擋了下,但險些被帶倒。

趁着他一時間重心不穩,樓憑又踹上了他的膝蓋。

意外地沒能得逞,沈錦旬側過身,利落地握住樓憑的胳膊,直接給了個過肩摔。

明明把吸血鬼打趴下就行了,可他不加收斂地踩了好幾腳,好像發洩怒氣。

樓憑在招架之中,記起了這人或許和自己有什麽過節。

“我好像遇到過你哥哥,當時我手上有刀。”他道。

沈錦旬說:“廢話少講。”

眼前不比道館裏的技藝切磋,沒有規矩和章法可言。

不加束縛之後,樓憑反倒不占上風。

更兇悍,更暴戾,沈錦旬比他更像亡命之徒。

不懂表面衣冠楚楚的人怎麽反差能那麽大,樓憑粗喘了幾口氣,猛地起身揍向對方。

瞧着沈錦旬撇過頭去,臉頰上有了血跡,這下鐵定破了相,他緩緩道:“我現在雖然沒帶刀,但是……”

話沒有說完,他被再度掀翻在地,然後兩個身高相當的人繼續纏鬥起來。

“哎呀,那些廢物來了。”樓憑看向樹林那邊,遺憾道。

被宴歲引走的那批吸血鬼跑了回來,因為飲用過違禁的鮮血,所以他們對血的味道非常敏感,很快循着腥味往這邊過來。

“不過,對雲枝來說是廢物嗎?他好像暈血症狀很嚴重,一點都見不得這些。”樓憑稀松平常地問,“剛才臉都白了。”

沈錦旬說:“站都站不穩了,還有閑心思替他操心?這點力氣不如省下來擦擦血。”

他撤開來想要去找雲枝,但被樓憑攔住。

打到吸血鬼無法瞳孔渙散再眼睜睜看着他恢複,沈錦旬被煩得沒話說。礙着樓朔想要把兄長帶回族裏審判,自己沒有下手太絕,這時隐約開始懊惱。

他道:“再不滾,樓朔只能帶着你的棺材回家了。”

眼神比之前還要寒冷,盯得樓憑即便已經破罐子破摔,心裏也泛起畏懼。

樓憑笑了幾聲:“除非我死了,他不可能帶我回去!”

難得如此狼狽,他不痛快,沈錦旬也別想好到哪裏去。

只是阻攔住對方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同樣傷得開始力不從心,沈錦旬全然沒有要退讓的架勢。

樓憑不太懂人類的心思,短短百年內的生命轉瞬即逝,好好珍惜自己都來不及,為什麽要在別人身上浪費?

“哎,這裏怎麽有個人?我們可以動吧?”有吸血鬼道,“正愁最近被克扣夥食!”

“Raglan是不是死裏面了?那咱們不用管那麽多,又沒人教育。”

雲枝彎着腰,死死捂住嘴巴和鼻子。

留下來的滿地血跡很刺眼,不僅讓其他吸血鬼們聞得清楚,也教他避無可避,難以擺脫。

天生暈血給雲枝帶來過很多麻煩,可他從沒這麽憎恨過自己的體質。

想要跑,想要抵抗,但他一點都動彈不了。

甚至做不到擡頭再看這些景象。

“手給我!”沈錦旬道。

雲枝跌坐在地上,被他一下子拉了起來。

要不是沈錦旬誤打誤撞被他咬過,血液是與衆不同的,唯一令自己不會惡心的存在,雲枝在感受到手裏一股黏膩濕潤時,可能會休克過去。

即便稍微好點,在感官刺激之中,他依舊心髒亂跳,正常走路都走不了。

沈錦旬道:“別看地上,不要看對面。”

見雲枝茫然無措,他補充:“就看看我吧。”

于恐懼症患者而言,發病時有一定概率會陷入昏迷,做任何要求都荒謬沒人性。

可惜當下沒有別的選擇。

雲枝乖順地看向他,再聽他說:“再堅持一下。”

忍住強烈的不适,雲枝點了點頭,繼而被牽着手扯到身旁,往唯一沒被圍住的方向奔跑。

雲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扛住的,明明整個人發飄發軟,瀕臨失去意識,卻好像還能邁出一步、再邁出一步。

耳鳴蓋過了其他所有聲音,有那麽幾十秒,他聽不到沈錦旬的安慰、詢問,聽不到那些吸血鬼的威脅、叫罵。

“媽了個逼的,快點抓到他們!”

“就是他把老大打成這樣?”

“另外那個和樓朔是一夥的,攪了我們的局!”

沈錦旬蹙眉道:“宴歲是怎麽放任他們跟過來的?!”

靈魂仿佛脫離痛苦的身體,懸浮在半空,途徑的每一個地方都有回憶,都有他們相伴過的影子。

拌嘴的、冷戰的、依靠的、玩鬧的。

真的動過氣,也真的動過心。

被鵝卵石磕絆了下,他感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前歪去。

大概有兩秒鐘,雲枝失去了外界的感知,被沈錦旬牢牢地半托住才不至于摔跤。

再度看清楚面前的畫面,他的眼睛被一道雷電照亮。

要下雨了。

·

看到閣樓那邊發生了爆炸事故,宴歲愣了下,緊繃了許久的神經仿佛斷線,不能再做思考。

他沒繼續引開吸血鬼,瘋了般地跑回去。

因為今晚天氣不佳,雨遲遲沒下,卻在刮風,所以火勢愈演愈烈。

“宴煥呢?宴煥呢!”他問樓朔。

樓朔虛弱道:“薛風疏跑上去帶他了。”

四處張望沒有看到弟弟的身影,他幾乎要沖進火場,卻被那些撲火的人死死攔住。

他們差點摁不住宴歲,手忙腳亂地抱住吸血鬼的左右胳膊,努力往後面拖去。

“裏面有誰?到底有多少人?”

“Raglan教授在裏面,還有他帶來的兩只吸血鬼。”

“據說大少爺也進去了!”

“說樓梯口那邊開始燃起來的,走廊那麽長,沒救了吧,怎麽可能出得來?”

其他人七嘴八舌,宴歲不可置信地看着熊熊火焰,覺得自己也和被灼燒的木板一樣,逐漸變成灰燼。

手背砸到了一點液體,他怔怔地擡頭看去。

是雨嗎?還是下意識流出來的眼淚?

他分不清楚,不過很快再也沒精力去探究這些,和在場所有人一樣睜大了雙眼。

他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天啊……”宴歲聽到有人感嘆。

在雨水落下的那刻,宴煥被外套遮住了臉,薛風疏将他抱了出來。

沒能多走幾步,薛風疏便半跪在地上。

扯開外套,看宴煥毫發無損,連臉上都沒有髒東西,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薛風疏整個人亂糟糟的,被煙霧染上了黑色污漬,眼眶被熏得有些發紅。

從天而降的水珠落在他們身上,宴煥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我們出來了。”

薛風疏潦草地抹了把臉,擦掉灰塵,露出一點原有的膚色,再看向不遠處的宴歲。

他嗆到了好幾口煙,嗓音沙啞地說:“剛才吓得一直在喊哥哥,你看,你哥哥就在這兒。”

·

即便腳腕一落地就犯疼,雲枝依舊不敢懈怠,強撐着繼續往前跑。

其他人集中到閣樓撲火,他們穿過回廊,繞過噴泉,在接近死寂的宅邸跑向正門。

發現沈錦旬時不時回頭看自己,關切地說了些什麽,雲枝聽不見一點額外的聲音,感覺全世界回蕩着類似于某種東西将要報廢的鳴響。

但是他輕聲回應:“沒事,不用管我。”

可惜體力消耗殆盡,心裏再怎麽想堅持也沒用,他們不由放慢了速度,幾次險些被吸血鬼追上。

雲枝心亂如麻,記起來前面右拐會有一扇鐵門,把這些吸血鬼鎖在後面就好。

抱着這個念頭,雲枝看到視線盡頭如願出現了那道門,欣喜地和沈錦旬對視了一眼。

按照他們甩開吸血鬼的這截距離,雖然不多,但手腳利索點的話,時間足夠搞定。

他正想要沖沈錦旬擠出一點笑意,卻在踏過門檻以後,被沈錦旬猝不及防地松開了手。

失去外力支撐的他摔在地上,接着沈錦旬轉身返回,并且飛快關上門。

他拼命爬了起來,拍了拍門板,可是沈錦旬沒有理會自己。

同時,他察覺到門是朝外開的。

和他們奔跑的方向相同,鐵鎖并不在自己這一側,所以不存在鎖住吸血鬼的辦法。

發現這一點後,他感覺有徹骨的寒意蔓延在四肢百骸。

“小錦?”他獨自在門後,不可置信地喊。

耳鳴聲漸漸褪去,但沈錦旬說的話讓他覺得自己不如聾了:“快點去找宴歲或者樓朔,別留在這裏。”

不是吃醋嗎?

之前不是一直在吃醋嗎!

怎麽這時候又要我去找他們了?

他咬住牙,繼續拍門,然後聽到沈錦旬在對面上了鎖,不讓自己過來,繼而有吸血鬼陸續追趕上來的腳步聲。

沈錦旬背靠着門,感覺到雲枝始終不肯走,問:“不聽話了?”

雲枝越來越崩潰,也越來越生氣,使勁踹了一腳大門:“這種話我怎麽聽?你怎麽說得出口!”

鐵板紋絲不動,他依舊留在一個人的安全區域。

沈錦旬把鎖上挂着的鑰匙扔掉,同時解開了右手上的領帶,胡亂地擦掉手上的血跡,把布料直接扔到地上。

他垂着眼,冷淡地看向那些嚴陣以待的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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