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說他叫什麽名字好呢?”

明顯顯孕的女人坐在窗邊,手上捧着字典翻個不停。

懷胎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都不好受,她過了會就蹙起眉頭來,看向自己的多年好友。而沈習甫在和醫院打電話,八成是為了白宜徹的後續護理,沒空照顧她。

Raglan見到她這樣,心知肚明地洗了一碗水果遞過去。

她道謝後,吃了兩顆小番茄,壓下胃裏翻起的不适。正好沈習甫和醫院的人聊完,過來看了看。

“你那麽忙,為什麽天天要來陪我?”她問,“就算喜歡小孩,也沒那麽牽腸挂肚的吧。”

沈習甫說:“怕你心裏緊張啊。”

她說:“不緊張,只是在糾結小孩的名字。要不你和教授幫忙取一個?”

沈習甫撇開頭,道:“好像不合适。”

“你不是還講過會把他當自己的親生骨肉養?我倒是想把他帶在身邊的,不需要你照顧,但至少給你一個幹爹名號吧。”她笑嘻嘻地說。

Raglan覺得沈習甫無意中透露出來的想法太多了,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沈習甫沒有與她對視:“嗯,我只是怕你不想養。”

“不是不想,只是之前擔心自己做不好,那樣太不負責了。”

他望着窗外:“我答應過你,能給的資源我一定會給,就算不能領養他,也不會出爾反爾。這些東西不用你操心,放心就好。”

他到這時候才轉回頭,問:“叫雲枝你覺得行嗎?”

她說:“行呀,Raglan覺得好聽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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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glan不願意與她多聊,潦草道:“還可以。”

彼時她自以為沒可利用之處,教授為她做思想工作,竭盡全力幫助她保胎,沈習甫聲稱會負擔經濟費用,安慰她不要有任何壓力,這些全然出自于善意,使得她走出了戀人去世的陰霾,變得開朗又心懷希望。

其實每天陪伴在她身邊的,都是劊子手而已。

這只是個待産前的小片段,時隔二十多年,Raglan依舊記得非常清晰。

有着驚人的記憶力也是件可怕的事情,背負着的惡意一直深深刻畫在腦海中,教人永遠無法喘息。

“所以她人呢?”雲枝面無表情地問。

年老衰敗的Raglan神秘地笑了下:“你老師提過要不然給她一筆錢,和一個能安度餘生的好去處,把你給換過來。”

他打量着雲枝的表情,雲枝一直低垂着視線,胳膊垂落着,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或許正焦慮地撥弄手指。

雲枝重複道:“她人呢?”

脊背浮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他勉強保持着冷靜。

與起初表現出來的無所謂不同,心裏真的留有幾分在意和期待。

即便母親在被瞞住的情況下選擇了優渥的物質享受,将自己送給沈習甫也沒有關系,他理解其中的顧慮和取舍。

再怎麽規避風險也好,不可否認的是,孕産給女性的傷害極大。母親決定承擔這些的時候,一定是非常愛他的吧。

就因為這個,就只需要因為這個,他很想去看看她。

Raglan看着雲枝的神情,表情古怪地笑了一下:“這個嘛……”

盡管誘惑很吸引人,獨自撫養小孩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往後要想再婚,也很容易被拖累。她正值青春年華,大可選擇更美好的人生。

可是Raglan沒有聽取沈習甫的提議。

能否被同意暫且不說,騙一個人騙幾個月已經夠累,誰能保證接下來她不會發現端倪?誰能預料一個母親會怎麽庇護孩子?

要是被她攪局,那他們的努力全白費了。

等到雲枝的心完全懸了起來,他重重地擊碎了它:“她沒有下手術臺,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哎,結束的時候,我居然跟沈習甫說這是一場意外。”

不用他多說,雲枝猜到了什麽一般,咬着牙關說了句“你真是畜生”。

雲枝幾乎是瞬間站起身來,椅子被頂得往後推了一截,發出難聽的吱嘎聲。

雙手撐在冰冷的桌面上,眼睛裏飽含着止不住的恨意,似乎要越過這層用來隔壁的玻璃窗,沖過去揍Raglan一頓。

“你知不知道樓憑在你爸車上動過手腳,導致後來出了事故?我聽說的時候就在想,他說出來的時候一定很爽。”

Raglan死死盯着雲枝的臉,不放過每一個表情:“現在感覺真的是這樣。”

那張堪稱漂亮明豔的面孔總是安靜溫柔,亦或者流露出脆弱,難得這麽失控地洩出憤怒。

Raglan甚至有種報複的快意,兩次計劃的失敗原因都能和雲枝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最後使得他身敗名裂。而此刻,雲枝的滋味不會比他好受多少。

即便他會因為往事的揭露,背負着更沉重的罪名,不過沒有關系了,他已經跌落谷底,不介意摔得更狠一點。

“我把一大半事情全告訴你了,你有沒有滿意?”Raglan說,“不夠的話再告訴你一點小的。”

雲枝抿緊了嘴角,警惕地看着他。

Raglan道:“你媽媽很愛你,和我說過好多次,當初和晏家那批親戚,以及樓朔他們講過流産,實際上她特別舍不得,只是你爸出車禍這種打擊太大了,讓她很消極。那批吸血鬼不願意給她壓力,勸都沒怎麽勸她,可她其實是查找完人流手術的資料,就背地裏崩潰地哭。”

聽他這麽講着,雲枝說:“夠了。”

“我當時沒費太大的力氣,就把她說服了,不光是我能保證自己會竭盡全力讓她生下你,以及沈習甫的支持給了她勇氣。最重要的是她說雖然你還很小,小得還沒有意識,但她直覺你是個很可愛的寶寶,希望你能來看一看這個世界。”

“當時怎麽沒一把火燒死你?”雲枝似乎很快要受不了了,不自禁打斷道。

Raglan說:“明明是你自己想來聽的。”

“不要說了,到此為止。”

Raglan用手比劃了一截厚度:“她在懷孕的那幾個月裏,幾乎每周都會寫信,你猜猜她是寫給誰的?”

“我走了。”雲枝轉身就要離開。

“全是給你的,想要以後等你識字了,給你看她當時的一點一滴,分享她有多麽期待你的降臨。”Raglan說,“你該對她好一些才對,怎麽那麽沒良心?”

聞言,雲枝頓住了步子沒有動,但保持着這個姿勢沒動,遲遲沒去看Raglan。

“你是不是生來惡心別人的?”他問。

不甘、遺憾、仇恨……這種情緒扭曲在一起,他産生了一種殺了對方的沖動。

要不是怕沈錦旬被動靜吓到,會擔心自己,他說不定下一秒就會舉起椅子砸了玻璃窗,再打得Raglan頭破血流。

然而在外面的監視屏前,他這邊的情況一清二楚。

“你要不要進去把你老婆帶出來?”樓朔看沈錦旬臉色不太好。

沈錦旬道:“和他約過的,除非他喊我,我不會進去。”

當然,如果局面不可收拾,他肯定将約定好的這些束縛抛在腦後。

只是眼下這種程度,他預感雲枝能夠處理。

樓朔碎碎念:“不是當他寶貝嘛,這時候倒不心疼了。”

“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戀愛經歷那麽坎坷了,每回都是快速分手。”

“請賜教?”

“當寶貝和當廢物是兩碼事,有的事情去摻和了其實不叫幫忙,叫另類的輕視,是在看不起人。”沈錦旬嫌棄地說,“麻煩你拎拎清楚。”

畫面中,Raglan誘惑道:“那些信被我保存得完好無損,想知道在哪兒麽?你求我的話,我可以考慮說出來。”

雲枝道:“我求你?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你不想看那些信?”

“宴煥失蹤那會兒,沈錦旬托了好幾家事務所去尋找,但凡他出現在哪個公共場合,就一定會被查出來。只要有身形相符的,就會立馬給沈錦旬打電話。”雲枝道。

他緩緩踱步回去,又說:“他性子很冷淡,對宴煥沒那麽深的感情,這種財力和精力的投入,都只是因為我太擔心了。”

Raglan注視着他,仿佛在觀察一個陌生人。

印象中的雲枝總是怯生生的,不太敢反抗,也不太敢發脾氣,更別說炫耀些什麽。

他纖細,脆弱,而且自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雲枝變了。

他有些嘲弄地看着Raglan:“我想看可以自己找,他也能幫我,你怎麽會覺得我需要求你?”

被搶走的東西應該奪回來,而不是好言好語讨回來,他不願意再沉默、再低頭。

他道:“你要麽趕緊交代,要麽祈禱我能輕輕松松找出來,否則有的是辦法撬開你的嘴。”

Raglan倍感匪夷所思,荒謬之下居然笑了起來。

“你和以前很不一樣。”Raglan說。

雲枝聳了聳肩,道:“不然對得起他那麽偏心我嗎?”

“口氣倒是蠻狂。”

“對待一個等着審判的罪犯,我難道和你客氣。”

顯示屏的對面,樓朔有些意外地感嘆:“還挺兇。”

他扭頭問沈錦旬:“你說是吧?”

沈錦旬漫不經心道:“很可愛啊。”

在從人類過渡到吸血鬼的階段裏,他要是想出門不帶定位器,就要接受專人監管。

陣勢和電影裏演的一樣誇張,黑墨鏡黑西裝,腰帶上綁個通訊器,氣勢十分酷炫拽,跟在他身後,搞得像哪個黑幫太子爺出來兜風。

在雲枝出來以後,他們本想在四周逛逛也不能成行,緊跟着他們的幾個電燈泡太毀氣氛了。

沈錦旬注意到旁邊商店有賣糖葫蘆的,跑過去給雲枝買,一排人在他後面追。店家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坐在店裏寫作業的小姑娘“哇”的一聲哭出來。

“都怪你們。”沈錦旬抱怨。

有人摘下墨鏡,試圖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兇神惡煞,然而眼尾處有一道明顯的疤痕,感覺殺氣更加濃了。

小姑娘咽了一口口水,向身為店主的父親抛去求助的眼神,店主哆嗦着幫沈錦旬去取糖葫蘆。

沈錦旬沒發現價目表,于是問:“多少錢?”

這麽随便一問,店主好像要給他跪下了,急忙擺手說不用,時不時畏懼地望向他身後那批人。

沈錦旬:“……”

費勁地付了錢,店主聽到收款提示音響起,瞧着氣場頗強的男人舉着糖葫蘆,怎麽看怎麽別扭。

就眼前這種分分鐘能撩起袖子砸錢的陣仗,真的很像惡霸。

他所認為的惡霸在出門後登上了輛黑色商務車,朝着雲枝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蘆。

雲枝咬掉一顆山楂後就不咬了,沈錦旬懶洋洋地斜着身子,靠在他肩膀上,嚼着上面透明的冰糖。

模樣人畜無害,甚至有些乖巧,是只狀态很穩定的新血族。

只可惜雲枝一說自己要去趟畫室,他就不穩定了。

沈錦旬道:“那我跟你去。”

“你的傷好利索了嗎?大夏天的不要來回折騰了,在研究院裏待着。”雲枝道,“我喊薛風疏來陪你。”

“薛風疏?我才不要。”沈錦旬抗議。

但是抗議無效,雲枝第二天看他還在沉睡,打算偷偷溜去畫室上課。

沈錦旬緊緊地抱着他,他好不容易從胳膊的束縛中脫困,背上書包要去那家美術輔導機構。

因為沈錦旬的病情,這次雲枝想要向老師請兩個月長假,商量後很快達成了共識。

沒有上晚自修,将自己之前尚未完成的作品補好以後,他就收拾着畫具回研究院了。

另外有幾個新來的插班生也要放學,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

其中一位紮着高馬尾的女生似乎對他有好感,一會誇他的小虎牙很可愛,一會問他要聯系方式。

雲枝沒有答話,她翻着手機的畫室同學群,很快找到了備注為雲枝的社交賬號。

“我直接加你好友啦!”她道。

雲枝說:“我……”

“喂,雲枝?!”有人在不遠處喊他。

他循着聲音望過去,發現對方的長相很眼熟,随即愣了愣。

“姚宵?”他不确定地說。

這人是他的高中同學,這些年斷了音訊,卻在這裏恰巧碰上了。

女生與此同時也注意到了他,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嗓音清甜地喊了聲哥哥。

姚宵介紹道:“好久沒見了啊,對了,這是我妹妹。”

雲枝笑了笑:“你妹妹長得和你好像。”

女生不太服氣地說:“哪有啊!”

姚宵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喜帖,說:“正好我下個月要和倩倩結婚了,邀請你來喝喜酒。”

雲枝收下了,打開看到另一個熟悉的名字,笑了笑:“和高中同學?”

“是的。”姚宵說,“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都大學畢業了,我是畢業典禮上求的婚。”

雲枝記得他們是高中就開始談戀愛了,沒想到能順順利利地步入婚姻殿堂。

他開心道:“恭喜。”

女生趁機拉近距離:“你和我哥也是同學?”

“當年我的夢想還是高考分數能超過他呢。”姚宵爽朗地笑着。

他們站在門衛室外面,門衛室的窗戶細開了一條縫隙,冒出空調吹出來的冷氣。

女生感覺後背有點發涼,有哪裏不太自在,不過沒有多想。

她不知道雲枝之後會請假,活潑地主動告別:“有沒有人來接你?那我們明天見?”

閑閑地待在保安旁邊看早報的沈錦旬放下那疊紙,涼涼地看着她。

鬼知道他是怎麽獨自溜出來的,幾乎沒有瑕疵的臉上被樹枝劃了道的紅痕,但沒有影響到他的形象,只是顯得有幾分不羁的意味。

骨節分明的手拉開窗戶,冷氣竄逃到外面,讓聊得正融洽的三個人感覺到了強烈的寒意。

沈錦旬一只手支着頭,一只手敲了敲桌上的報紙,發出清脆的兩聲。

他盯着那個女生,道:“有啊。”

話音落下,沈錦旬模仿着他們剛才做介紹的口吻,又對姚宵這位學弟說:“好久不見,對了,我是他男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小錦:老婆魅力好大,一不留神就出現情敵!(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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