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眼瞧着羅家楠一臉驚悚地看着自己, 祈銘從車前蓋上拿過礦泉水瓶沖對方晃了晃。“挫傷拉傷扭傷的冰敷療效在受傷兩個小時以內最有效,如果你不想明天擡不起胳膊,就別扭扭捏捏的。”
哦,原來祈銘是要把礦泉水瓶綁在肩膀上給他冰敷。羅家楠順過口氣,外套一脫,剛要擡手解皮帶突然意識到旁邊人來人往的不太合适,于是幹脆躲進車裏。接過羅家楠遞來的皮帶,祈銘将礦泉水瓶貼到他受傷的位置,緊跟着就瞧見羅家楠的右臂上爬起一層寒栗, 汗毛都跟着立起來了。也是,外頭才十幾度,剛才小風一刮還有點涼, 現在又貼個冰坨子上去肯定不好受。
“忍忍,既然有逞英雄的勇氣, 就要做好受傷的準備。”祈銘收緊皮帶扣好搭扣,抽出張紙巾抹去順着羅家楠胳膊流的冷凝水珠, “不過下次別這樣了,我不想在屍檢臺上把你拼起來。”
“三樓而已,摔不散。”羅家楠咧了咧嘴,按下車窗點燃支煙,朝外呼了一口。突然他想起祈銘也抽煙, 又把煙盒遞到對方面前,問:“來根兒?”
沒等祈銘說話,後座上那個倒出了聲:“那個……同志……啊不, 領導……能給我來一根麽?”
“滾!問題沒交待清楚之前別說煙了,水都他媽別想喝!”羅家楠惡狠狠地盯着後視鏡裏唐建孝的那張臉。
祈銘順手抽走羅家楠手裏那支煙,抽了一口後碾碎扔到窗外,回身對一臉詫異的羅家楠說:“你也少抽。”
羅家楠愣在那半天才回過神。剛才發生了什麽?祈銘抽他抽過的煙!?這不……這不就是……
他一咬牙把“間接接吻”這四個字擠出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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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建孝長得還算周正,但看到審訊臺上攤開的案發現場照片、尤其是馮文玥的面部特寫後,整張臉扭曲得活像恐怖片裏下一個要領盒飯的角色。他倉促地推開那些照片,臉色灰白,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
“別他媽裝孫子!”羅家楠一腳踹到對方坐着的鐵椅子上,“聽好了,只要是進了這屋的,不把肚子那點壞水兒倒幹淨了就甭想出去!”
沒過幾秒,唐建孝真把肚子裏的東西都倒出來了。羅家楠差點被吐一身,驚訝過後一把揪住唐建孝的衣領,将人仰面壓在椅背上吼道:“你大爺的!拿他媽生化武器襲警?!”
正在做筆錄的苗紅皺眉起身,叫人進來打掃。
“領導……領導我真不是……”唐建孝快喘不上氣了,臉憋得漲紅,“真不是故意的……我沒見過屍體啊……”
“沒見過屍體?那她是怎麽死的,啊!?”羅家楠一把抄過馮文玥的照片按到唐建孝的臉上,“不是說要自首?你他媽說過的話當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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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建孝閉緊眼睛嚷嚷起來:“我要自首的不是這個啊,領導!”
在監控裏聽到這句話,陳飛立刻起身敲擊審訊室的單向玻璃示意羅家楠放手,先把事情問清楚。多年的刑偵工作讓他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是不是兇手打眼一看就能八九不離十。剛羅家楠把這個唐建孝帶回來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抓錯人了,但聽羅家楠說對方要自首,他還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
羅家楠讓開個位置給清潔工打掃,等人出去了又立刻對唐建孝唬起臉:“說!把你幹過的爛事全說出來!”
“我就真……我也沒……”唐建孝磕磕巴巴地說着,末了咽了口唾沫,哀嘆一聲,“我認罪,我非法販賣血小板,可是領導,那是為了救命啊!你們知道醫院一袋血小板要多少錢麽?一千六啊!一個月輸五六次醫保還不報銷。這還是有血源的情況下,可有的病人血型獨特,就俗稱熊貓血的那種。等上三四十天才能等到一袋血小板,真就是躺在醫院裏等死啊!”
羅家楠微微一怔,側頭看向苗紅。這唐建孝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邏輯清晰,聽上去不像在撒謊。
苗紅掃了唐建孝一眼,轉頭出去找陳飛交涉。如果這孫子說的是真話,背後一定還有個非法采集販售血液制品的團夥。針對團夥性質的犯罪刑偵處是要成立專案組的,他們得立刻彙報給上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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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飛的意思是,先把唐建孝的DNA出現在馮文玥指甲縫裏的事審清楚。反正人已經抓了,供也招了,刑拘肯定跑不掉。唐建孝說的事他會跟上級溝通,派專案組去調查,眼下最重要的是理清出現在屍體上的證據。
“認識她麽?”羅家楠又一次舉起死者照片。
唐建孝別過臉,點點頭。“馮護士長幫我拉線聯系病人家屬。”
羅家楠和苗紅對視。
“不過她沒收錢啊,真的,她一分錢好處費也沒拿過。”
“你們怎麽認識的?”羅家楠問。
唐建孝抹了把鼻子,頹喪地垂着腦袋,說:“我哥不争氣,老因為抽面兒進醫院、派出所,可說到底這事兒也他媽怪我……唉……以前手裏有倆臭錢不知道怎麽得瑟了,跟人玩改裝車,結果出車禍我沒事,下巴多道疤而已,把我哥的骨頭撞斷了好幾根。他疼啊,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後來他認識個混蛋,教他抽面兒止疼。這可好,疼是不疼了,可他媽沾上瘾了,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在外面欠了好幾百萬的高利貸……”
見唐建孝停頓下來,苗紅敲敲記錄本。“繼續。”
“我就想啊,這麻煩是我惹的,對不起我的同胞兄弟,就把公司、房子全都賣了替他還債。為這事兒老婆也和我離婚了,媽一着急,腦出血,現在還在養老院裏半死不活地躺着。”唐建孝閉眼嘆息,“我以前是做醫療用品代理的,在醫院有些關系,也早知道血液科的病人缺血源,又想着這事兒來錢快,打去年就幹上了這個。我以前沒去過仁和醫院,三甲我攀不上……是我哥,那天犯瘾了,在家裏折騰的死去活來,可我當時手裏沒錢,就是有也不敢去藥販子那買面兒。實在沒轍了就想着找個面生的醫院去護士站裏偷兩支杜冷丁出來給他扛扛,因為有的時候護士站裏會留存一些醫生已經下單但還沒使用的藥物,尤其是夜班時間段,結果沒想到讓馮護士長給撞上了。”
羅家楠冷哼道:“偷東西被人抓個正着,你就恐吓人家?”
“我急啊!領導!我哥難受得在家拿刀要捅自己!”唐建孝愁眉苦臉,“再怎麽說我們倆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砸斷骨頭連着筋,我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受罪不管?好在我自打幹上販血的營生之後出門都帶着我哥的身份證,反正我們哥倆長得一樣,就算被抓也是案底落在他名下,橫豎他都在派出所那挂上號了……那天警察沒在我身上搜到東西,在派出所裏受了頓教育待了倆小時就給放了。我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去做筆錄的馮護士長,她問我為什麽偷東西,我就把家裏的事兒都跟她說了。她人特好,真的,我就沒見過那麽善的人。她當時就拿了五百塊給我,讓我趕緊送我哥去戒斷所,說這種東西在家根本戒不掉……後來我去還她錢,她死活不要。”
羅家楠敲出根煙,點上之前看了眼苗紅的臉色,垂下嘴角轉手遞給唐建孝。唐建孝恭敬地接過煙,抽了一口在煙霧中眯起眼睛。
“有一天她突然給我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幫一位病人找到熊貓血的血小板,家屬願意兩千一袋買。我當時就覺得可笑,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沒想到這馮護士長是想掙外塊。我打了五個血頭的電話才找到一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可當我塞錢給馮護士長的時候,她卻跟我說幹這個已經違背職業道德了,再拿錢豬狗不如!”
唐建孝重重吸了口煙,把胸中的濁氣混進這口煙裏緩緩吐出。
“是,血頭手裏的血不幹淨,可能有傳染病,可有些等血的人要是沒那一袋,指不定還能不能瞧見第二天早晨的太陽,都是沒辦法的辦法……馮護士長後來告訴我,她妹妹十多年前就是白血病死的,要是能輸上血小板扛住骨髓移植手術,說不定現在還活着。就她幫忙找血小板的那個姑娘,和她妹妹死的時候一樣大……她說她看着那個姑娘就想起妹妹,想着這姑娘要是死了,就等于妹妹再在她眼前死上一回……後來她又找過我幾次,給病人弄血小板的事兒。”
苗紅聽到這兒深吸一口氣,借着查看錄音筆電量的動作低頭藏住眼角的濕意。羅家楠靠在桌邊,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建孝。“法醫鑒定馮文玥的屍體上有你的DNA,這怎麽解釋?”他問。
“上上個月有個血頭被抓了,我跑到外地去避風頭,那會兒我哥還在戒斷所,我挺放心……回來的時候買火車票發現身份證信息被注銷了才知道我哥出事了。我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他人發現死在家裏,肯定又是從戒斷所裏出來就去買面兒了……然後,前天收拾我兄弟遺物時,看他手機裏的通話記錄倒數第二個是打給馮護士長的,我立馬就反應過來他是從她那借的錢去買面兒……我就去醫院找她,問她我哥跟她拿了多少錢,人是死了可帳不能欠。我當時也是生氣,有點較勁,要不是她拿錢給建忠,他可能還不會死。她不要,我硬塞,這一來二去的,她就在我胳膊上抓了條道子出來。”
說着,唐建孝撸起袖子,向羅家楠和苗紅展示胳膊上的抓痕。等羅家楠示意他放下袖子後,唐建孝問:“馮護士長是怎麽死的?”
“疑似自缢。”苗紅說,“還在調查中。”
聞言,唐建孝的臉上頓時挂滿悔恨——
“都怪我,我去找她說我哥的事兒,讓她窩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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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文玥死時唐建孝在距離醫院十幾公裏外的地方,核實過他的不在場證明後,陳飛将其所涉的案件資料移交給刑偵處的其他同事。
帶唐建孝去法醫辦拍照存證時,羅家楠接到了夏勇輝打來的電話。他還以為對方又被醫鬧給纏上了,沒想到是要請他吃晚飯,說要謝謝他那天替自己解圍。要擱平時羅家楠絕不會應這種飯局,但夏大夫給他留的印象很好——為人善良,心胸寬闊。他倒是挺想交這個朋友。
對方也邀請了法醫辦的兩位法醫,于是他問祈銘:“有朋友請吃飯,你去不去?”
“你的朋友,你自己去。”祈銘眼也沒擡。
“你也認識,仁和醫院的小夏大夫。”羅家楠大大咧咧地挪屁股坐到祈銘的辦公桌邊,“就一起去呗,你們都是學醫的,肯定有共同話題。我又不懂醫院的事兒,到時候沒話題了幹坐着多尴尬。。”
“我跟他笑點不一樣,更尴尬。”祈銘擡手把羅家楠從桌上推下去。
“我的媽呀,你還記仇啦?”羅家楠翻翻眼睛,“人剛才在電話裏說了,可以的話就叫上祈老師一起,要向你請教幾個問題。”說着,他又沖老韓招招手:“老韓,小夏大夫請吃飯,說也叫上你。”
老韓放下相機,一臉驕傲地擺擺手。“今天是我和老伴兒的結婚紀念日,就是美國總統請吃飯我都不去。”
羅家楠大笑:“我就欣賞你這一點,老韓,個兒沒多高,心氣兒能沖破大氣層。”
“你小子就欠吧。”老韓隔空用手指頭點了點羅家楠,“知道我下本書要寫什麽麽?《殺死讨人厭同事的一百種方法》。”
“得,韓大爺,我惹不起你我躲開還不行?”羅家楠抱拳作揖表示佩服。看他擡胳膊的利索樣,祈銘問:“胳膊不疼了?”
羅家楠轉了轉肩膀。“就還有一點兒,你那個礦泉水瓶真管用。诶,說正經的,一起去吧,反正你回家一個人也是喝果汁。而且我跟小夏大夫約的是七點,等下送你回去繞路要遲到。”
“可以讓紅姐捎我,或者打車回去。”祈銘收回目光,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理會羅家楠的邀請。他是真不想去,一個是手頭的活兒還沒幹完,再一個,他對夏勇輝沒有好感,因為對方是破壞案發現場的罪魁禍首之一。
羅家楠微微皺眉,語調古怪地問:“你是不是瞧不上小夏大夫?覺得人家不配請你吃飯?”
“沒錯,我是瞧不上他。”祈銘被對方的态度激起了脾氣,“別的人不說,可當醫生的居然對造成DNA污染這事兒一點都沒概念?能在馮文玥的死亡指征已經十分明顯的情況下還去做人工呼吸?你知道這叫什麽麽?這叫不專業!”
“又不是所有醫生都學過法醫,他情急之下救人有什麽可指責的?”羅家楠理直氣壯,“不說小夏大夫不懂鑒證,就是我,一個當刑警的,看見你祈銘挂在門上晃蕩,第一反應也是把你弄下來做人工呼吸!”
祈銘被堵得說不出話,三個博士學位積累下來的知識楞沒能讓他從腦子裏找出一句以反駁對方,與此同時他的腦海裏形成了鮮明的畫面——不是人工呼吸那塊,是挂門上晃蕩的部分。
羅家楠倒是讓自己說的話給砸着了,滿腦子的人工呼吸,以至于半天才從祈銘緊閉的嘴唇上挪開視線。
老韓在旁邊慢悠悠地打破倆人之間尴尬的氣氛:“羅家楠同志,要是我挂門上你可千萬別做人工呼吸啊,不然沒法和老伴兒交待。”
羅家楠眼刀一飛——
“老韓,別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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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銘決定在老韓那本《殺死讨人厭同事的一百種方法》的作者署名部分添上自己的名字作為共同創作者。因為羅家楠借口堵車,自己餓的要死,把車直接開到了和夏勇輝約定的地方。
從地下停車場坐電梯上樓時,羅家楠看祈銘冷着個臉,勸道:“來都來了,拜托你笑笑,小夏大夫挺欣賞你的,別讓人家熱臉貼——”
“你心疼?”祈銘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羅家楠伸手擋住打開的電梯門,讓同行一位推着嬰兒車的年輕媽媽先出去。之後他走出電梯,擡手搭住祈銘的肩膀把對方的身體往商場樓層的玻璃牆那面轉過去,另一只手指向矗立在廣場上的旗杆,說:“看見那幾根旗杆了麽?它們代表我的心,筆直筆直的。”
把羅家楠的手從肩膀上揮下去,祈銘語調堅定地告訴他:“從心理學層面來說,異性戀與同性戀的區分不過是人類社會化的表現。而動物行為研究表明,只要是單獨的個體,無論性別都有可能會産生性吸引。”
“打住,您等我吃完飯再上課行麽?”羅家楠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對了,回頭去我家您可別在飯桌上科普,我爸我媽不懂這個。”
“我在你家飯桌上科普這個幹嘛?”
“诶……總之就是……啊!小夏大夫!”
羅家楠朝站在餐廳門口等他們的夏勇輝猛招手,成功回避了話題。
脫去白大褂換上休閑裝的夏勇輝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将兩人帶進訂好的包間,落座後夏勇輝示意服務員把菜單遞給祈銘。“祈老師,您看喜歡吃什麽,随意。”
祈銘根本沒接菜單,只是冷淡地對服務員說:“水果沙拉,別放沙拉醬。”
“那個,服務員,菜單給我。”羅家楠跟在後面打圓場,“小夏大夫,我們祈老師晚上只吃素。”
“這樣啊,那再來個涼拌折耳根,就是不知道祈老師吃不吃的習慣那個味道。”夏勇輝沖祈銘笑笑。祈銘擡眼看向對方,問:“夏大夫是四川人?”
夏勇輝眼神一亮:“祈老師猜得真準,家父祖籍四川,我是在本地出生的。”
羅家楠從菜譜上挪開眼睛,問祈銘:“折耳根是什麽?”
“俗稱魚腥草,雲貴川三地吃的比較多。”祈銘回答他。
“折耳根是好東西,清咽利喉。”夏勇輝接下話,“羅警官,你抽煙是吧?等下試試,明天早起喉嚨不會積痰。”
羅家楠下意識地蜷起被煙頭熏黃的手指,幹笑一聲:“準備戒了,哈哈。”
眼瞧着羅家楠那副要和不良習慣劃清界限的德行,祈銘偏頭翻了個白眼——這是來相親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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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楠只吃了一口涼拌折耳根就趕緊拿茶水給沖了下去。這什麽玩意啊?腥了吧唧的跟吃水草似的,是人吃的東西麽!當然他家教好,不會在飯桌上把真心話說出來,要不就把現在往盤子裏伸筷子的那倆給一起罵了——祈銘和夏勇輝都吃得毫無心理障礙。
就是以後不能再說除了人肉啥都吃了,羅家楠暗搓搓地想着,從眼下這一秒起,折耳根妥妥被列入黑名單。要說當年警校入學體測跑五千米的時候誰要追在後面逼他吃這個,他保準蹿得比他媽兔子還快。
熱菜陸續上桌,夏勇輝問:“羅警官不來點酒?”
“不了不了,等會還得開車。”羅家楠一邊咂摸着嘴裏揮之不去的腥味一邊擠出個笑。
祈銘愈發覺得羅家楠這是來相親的了。之前羅家楠在老B那就着小龍蝦喝了半箱雪津,還沒離開桌呢代駕都叫好了。但緊跟着羅家楠的話又讓他收起了目光中的質疑——
“隊長安排我接送祈老師上下班,我得保證完成任務。”羅家楠說着,沖祈銘擠了下眼睛。
“當警察很辛苦吧?”夏勇輝端起茶壺給羅家楠的杯子裏續上水,“我在急診值夜班的時候,經常能看到警察半夜送人進醫院。”
“為人民服務,入學入職第一句都是這個。”羅家楠輕敲桌面以示感謝,“其實民警才是最辛苦的,我們當刑警的除了危險性高一點,其他都比在基層強。”
“你也做過民警?”夏勇輝放下茶壺,專注地和羅家楠聊天,似乎忘了有祈銘這個大活人的存在。
“我是畢業前就進分局實習了,現在一般公務員考試過了的或者退轉軍人去派出所的比較多。”羅家楠注意到祈銘眉頭微皺,趕緊把話題往對方身上引,“對了,小夏大夫,你不是說有問題要請教祈老師?”
今天這頓飯是他非要拽着祈銘來的,要讓對方憋屈了,等會回家指不定進不進的去門呢!
“對,不過菜齊了吧,先吃,不然等下涼了。”夏勇輝話鋒一轉,還端起羅家楠面前那套餐具裏的湯碗,盛了一瓷勺莼菜湯給他,“羅警官,謝謝你那天幫我解圍。”
羅家楠被對方的熱情弄得手足無措,趕緊起身去接。“別別別,都是工作,你這樣我真——哎!”
湯碗在兩人手中一倒騰,灑出一潑熱湯濺到了羅家楠手上。夏勇輝見狀趕緊抓起餐巾紙去擦,羅家楠又一個勁兒的說沒事,倆人推來推去。祈銘就坐在那,雙手抱胸冷眼看着這倆互相攥對方的手。
抽回手,羅家楠向夏勇輝推辭道:“我自己來,都同齡人,別那麽客氣。”
夏勇輝推了下眼鏡,滿含歉意地說道:“我其實一直很向往警察這份職業,可因為視力問題沒能考上警校,近視眼度數太深。”
被人崇拜誰都會飄飄然,但想起祈銘的陣發性失明,羅家楠立刻一臉同情地望向他,結果被對方用“你敢拿我當例子安慰人試試?”的表情瞪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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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吃邊聊,說着說着話題就拐到醫鬧上去了。羅家楠聽夏勇輝說有時醫院就算沒責任也會賠錢,便問對方為什麽不直接上法庭讓法官判。
“那天你親眼見識過,羅警官。”夏勇輝無奈地嘆了口氣,“法院判了有什麽用,家屬該鬧還是來鬧,一群老人和抱着孩子的往門診大廳一坐,民警來了也沒辦法。現在都是家屬去找醫鬧,人多勢衆,讓他們無休止的鬧下去,醫院根本無法正常運營。”
“這可真他——”
羅家楠把即将出口的“三字經”就着口菜給咽了下去。人家小夏大夫說話一個髒字都不帶,當着文化人他不好意思出口成髒。話說回來,祈銘是文化人中的文化人,可在祈銘面前說髒話他倒是毫無心理障礙,沒有拘束感。他看了眼祈銘,發現對方就守着沒放沙拉醬的沙拉吃,于是挪動轉盤把一盤清炒西蘭花轉到對方面前。
祈銘伸筷子夾了一塊,悶頭吃沒理他。還說怕沒話題尴尬,這不聊的挺熱乎?他現在百分之百确定夏勇輝只是想請羅家楠吃飯而已,至于法醫辦的兩位,呵呵,人家客氣一句羅南瓜同志還就認真了。
熱臉貼祈銘一冷屁股,羅家楠清清嗓子,說:“沒事兒,小夏大夫,以後再有人鬧,直接找我。”
“謝謝,羅警官,其實這種事也不常發生,絕大多數人還是有理智的。”夏勇輝用勺子攪動着碗裏的湯,表情有些落寞,“延緩重症患者生存時長的醫療費用高昂,家屬最後人財兩空,心裏不平衡很正常……可醫生畢竟不是神啊……”
羅家楠看他突然失去胃口的樣子,伸手拍拍對方的胳膊,說:“好了好了,別想那些,糟心事兒就着飯吃下去,容易消化不良。”
“事實上情緒低落會刺激胃酸分泌,你這是不科學的說法。”祈銘提醒道,同時擡眼看向羅家楠。
羅家楠臉上一繃,怨憤地挖了祈銘一眼。太不給面子了吧,就算他說的不科學,有必要當着別人的面提點他麽?
“從中醫角度出發,羅警官說的也沒錯。”夏勇輝注意到那倆人的眼神在空氣中交戰,趕緊出言打圓場,“肝胃郁熱,東西吃下去不舒服,也算消化不良。”
羅家楠感激地望向夏勇輝。瞧人家這醫生當的,說出來的話聽着多舒心。他考慮祈銘大概是跟屍體待太久的緣故,缺乏與活人溝通的技巧。
“夏大夫是學中醫的?”祈銘問。
“祖父和父親都是中醫,我是學西醫臨床的。”夏勇輝注意到祈銘用審視的目光觀察自己便沖對方微微一笑。
“三代從醫,自小受到熏陶,夏大夫必然是同僚中的翹楚。”
“不敢當,只求不丢長輩的顏面。”
“诶!這個我特別理解。”羅家楠插了句嘴,“我們家三代從警,我要是敢犯錯誤,不用等局裏處理我爸就得先把我打殘了。”
祈銘轉臉用“你湊什麽熱鬧”的眼神看向羅家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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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夏勇輝問祈銘的問題似乎很淺顯,羅家楠看出來祈銘有些不耐煩,一頓飯吃得要多別扭有多別扭。他借口上廁所悄悄把帳結了,被夏勇輝發現之後一個勁埋怨,說這樣更是欠人情,下次還得去更高級的地方請他吃飯。
在地下停車場分別時,羅家楠和夏勇輝禮節性地握了下手。“就當交個朋友,小夏大夫,我這人也挺崇拜醫生的,你們都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
“我一個內科大夫,比不了外科同僚們的手術刀。”夏勇輝笑着搖搖頭,“哦,還有件事,馮護士長的案子怎麽樣了?确定是自殺麽?”
“還沒有,不過你之前給的線索我們查了,肯定不是那個人,他有不在場證——”
“羅家楠!開車門!”
祈銘的聲音隔着十幾米遠傳來,刀鋒般地截斷他的話語。
回去的路上,羅家楠隐隐感覺到祈銘身上散發出不悅的氣息。“你剛才幹嘛對人小夏大夫那态度?”他問。夏勇輝被祈銘一聲斷喝吓得臉色都變了,弄得羅家楠也挺尴尬。
“案情調查進展能向無關人員透露?”祈銘斜了他一眼。
羅家楠據理力争:“他提供的線索,怎麽就成無關人員了?”
“他問你有關唐建孝的事了麽?”祈銘反問,并且沒給羅家楠解釋的機會,“我眼睛有毛病可聽力沒問題,他問的是‘确定是自殺麽’!”
羅家楠詞窮。好吧,就算他不專業,可祈銘也沒必要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着吧?都是學醫的,看看人家小夏大夫,溫和又體貼,那才是患者心目中的白衣天使。
“幸虧你當法醫了。”羅家楠小聲嘀咕了一句。也就祈銘沒當醫生,要不沖這脾氣,沒病的也得給吓出點毛病來。
祈銘瞪起眼睛:“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還是法醫辦的屍檢臺比較合适你這樣的精英。”
“你挖苦我。”
“豈敢豈敢,你們法醫動不動就來套《謀殺指南》系列,老韓那本我都活不過去,再加上你,我這以後覺都不敢睡。”
算你有自知之明。祈銘勾了勾嘴角,說:“法醫學鼻祖埃德蒙·羅卡曾說過,‘每次接觸都會留下痕跡’,所以,就算是經驗再豐富的法醫也不可能制造出所謂的‘完美謀殺案’。”
“哇哦,這還真是安慰到我了。”羅家楠幹巴巴地笑着,“看起來我要是被你謀殺了,怎麽着也能沉冤得雪。”
祈銘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不過讓屍骨無存我還做的到,所以未必會有人知道你被謀殺了。”
“……”
羅家楠再次感慨——珍愛生命,遠離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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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剛一進局裏,羅家楠就接到陳飛的召喚。馮文玥的丈夫姚俊來了,想知道案情的進展,他的意思是,如果确定是自殺就早點把遺體領回去處理後事。羅家楠這才想起忙得把這哥們給忘了,趕緊複習了一遍苗紅和趙平生給姚俊錄的口供再去見人。
基于護士站護士們的口供,證實姚俊從進入病區到發現屍體一共沒超過兩分鐘時間,所以自然就将他排除在他殺嫌疑人之外。其實案子調查到現在,基本可以判定為自殺——如果姚俊所說屬實,死者身上的外傷并非家暴而是自殘性質,那麽可以證實她一直在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而唐建孝去找她無異于是将哥哥的死歸罪于她,這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唯一的疑點就是,馮文玥死前沒有留下遺書,以前也沒有出現過自殺傾向。況且她家中上有七十的老父需要奉養,一句話都沒留下就去死未免太說不通了。另外還有,痕檢沒在現場檢測到其他地方有死者的DNA,所以老韓和祈銘還是堅持馮文玥手指上的傷痕是防禦傷。
姚俊一聽案子還沒定性,憔悴的臉上又愁雲滿布。“我到現在也沒敢跟丈人說文玥出事了……小姨子早沒了,丈母娘前兩年也走了,我跟文玥沒孩子,這家快要成絕戶了。”
羅家楠搓了搓後脖頸子,将目光投向副隊長。雖然趙平生學的是犯罪心理學,但平時應付家屬的差事都是他來幹。他曾因此向陳飛提出過抗議,陳飛就讓他看看這滿屋的人,有哪個是能說出貼心話來會安慰人的?
于是趙副隊長成了全重案組眼窩最淺的一個,一米八多的漢子見天陪着家屬抹眼淚。倒不是說他性格軟弱,都是幹刑偵的誰還沒副鐵石心腸。可架不住家屬們緬懷死者時的聲淚俱下,羅家楠就曾見過副隊長值夜班時接待完家屬,第二天早晨眼睛腫得跟桃一樣的慘狀。
趙平生給姚俊倒了杯水,說:“姚先生,請再回想一下,哪怕是最細微的,有關您愛人的異常表現都将成為有力的線索,有助于警方盡早結案。”
“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還好好的,說想吃我做的炖帶魚,那會都快七點了,我跑到超市去買,做完了送去醫院,結果……”姚俊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泣不成聲,一個大老爺們哭成這樣讓旁邊的三個人都替他感到揪心。
抽出幾張紙巾遞到姚俊手裏,趙平生等他稍稍平複下來後繼續問:“我看護士站的記錄顯示,案發當天不該是您愛人值班,也沒有人請假,那她有沒有提起過,是因為什麽原因要加班?”
“嗨,這不是換季了麽,有呼吸問題的人容易發病,前些天剛猝死了一個,文玥擔心夜裏再有人犯病護士及時發現不了,就主動留下加班。”姚俊使勁擤了把鼻涕,鼻音濃重地嘆息着,“她就是責任心太重,你們看到她身上的那些傷了……說來也不怕你們笑話,自從她妹妹去世之後她就用這個方式來發洩,病區死一個,她就得給身上來那麽一塊……剛開始她是自己掐自己,要不就用小刀割,指甲摳,我發現之後送她去看心理醫生,可沒用啊,她倒反過來讓我掐她……您說我哪下的去手啊,可我不動手,她就當着我的面用刀劃自己……後來我也麻木了,她說掐哪我就掐哪,只要她心裏能舒坦就行……”
三位警官互相看着,彼此間交換着同情的眼神。這時苗紅過來敲敲獨立辦公間的窗戶,把羅家楠叫了出去。
“啥事兒,師傅。”羅家楠問。
苗紅貼着嘴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将羅家楠帶到辦公桌前,點開他從方科長那帶回來的監控視頻,指着監控上的時間點,壓低聲音說道——
“我剛發現,姚俊八點半進的醫院正門,但他發現屍體的時間是九點半,這一個小時的空白時間,他去哪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實說,其實我還蠻喜歡寫修羅場的~
啊,楠哥周六回家還一場呢,呃……
第一次入V,跪求支持!
好吧,就先這樣,還是首殺紅包~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