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鳳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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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山腳下,光明護法帶三萬教衆集結。

鳳凰山之上,未有風吹草動。

東林玉凰心知,陰月是放棄了抵抗。她一路西行,本該收到重重阻撓,陰月這十四年間,經營離魂塔,又得到大渝青煜軍之助,早就該培養出自己的勢力。但她連半個離魂塔的叛徒也未曾見過。

困獸也會掙紮,垂死方能一搏,以她對昔年下屬的了解,斷然不會做出如此不聰明的事。

她原以為會有什麽陷阱,可直到她與教衆在鳳凰山東山角落彙合,也沒有遇到半分阻礙。

奇怪。

光明護法求見尊主。

十四年前,光明護法是她最器重的部下。

“陰月背叛,你一絲也未察覺麽?”東林玉凰問。

光明自責愧疚,“屬下該死。”

“身為代教主,離魂塔之難你難辭其咎,不過十四年間,你保全離魂塔三千教衆,将功抵過。”

光明護法心驚,尊主何時會說這樣的話?

他來見東林玉凰前,已經交代好所有後事,依着尊主的脾氣,十有八九是一掌把他打死。

十四年前,他沒保住離魂塔,這十四年與沒有什麽作為。這麽多年,他只想教衆能活下來,等一個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渺茫希望。

尊主閉關之後,杳無音訊,連離魂塔毀去也不曾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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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一種可能,尊主已經不在人世。

萬一,教主留下了傳人?

他等的這個希望,到頭來成了東林玉凰回歸的無憂宮一戰。

離魂塔有了希望,可他已經沒有希望了。

“別跪着了,起來。”東林玉凰說,“關于十四年前的事,你該比段緋知道的多。”

光明護法站起來,把他知道的一切告知尊主。

“尊主閉關之後,陰月他便把自己關在丹房,不問世事。天玑、開陽與天璇劍侍,為陰月馬首是瞻,時常與我為難。那時候,傾殇宮主為搶冰棺而來,我本想穩住她,到頭來毀了鳳凰山陣法。陰月他怪我,我那時也心煩,便與他吵起來。他說我不配做代教主,我便嘲諷他幾句,尊主選的是我而不是你。我們從小到大一直這樣,吵過去就算了,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東林玉凰想兩人,光明護法為人圓潤,深得人心,而陰月護法為人孤傲,許多教衆都怕他,不敢親近。她讓光明做代教主,也是因為這一點。

陰月難道是因為嫉妒?怨恨她當年沒有選他?

東林玉凰直覺陰月背叛她的理由不止于此。

“武林盟來襲那日,我們身中劇毒,畫夜使又恰巧不在,我便知是裏應外合,但我并不确定下毒的是誰。陰月一直在丹房,他煉丹不喜人打擾,裏面總是提前備好幹糧,他并沒有吃那些有毒的食物,我抱着最後的希望,到丹房找他,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此時弟子來報,武林盟的百人殺到了山上。而南邊竟然出現大渝軍隊。我當時便覺得不妙,教衆手無縛雞之力,硬碰硬是個死,于是我決定安排教衆,先撤離鳳凰山。”

石夢思說,當年圍攻他的,是武林盟的幾十人,後來被他重傷無數,到最後,陰月、天玑、開陽與天璇才加入戰圈,他體力不支,自剜雙目,也是因為陰月對他的招式熟悉,他內力不支,不敢耽擱時間,必須速戰速決。

加上光明護法所言,陰月護法便是那下毒的內鬼無疑。

“他們怎麽勾搭上荊靳的?”

光明護法說,“我了解大渝皇帝那個人,他雖然自大喜功,卻不糊塗,就算是蕭大俠,也根本說服不了大渝皇帝下旨出兵摻和江湖事。這幾年,屬下埋伏于各地的細作,多半被重用,逐漸成了氣候。屬下也奇怪,離魂塔沒有冒犯過皇帝,為何會突然被朝廷兵馬圍剿?多般調查,終于得知,當年,是荊靳先斬後奏,并不是奉了景央皇城的旨意。”

東林玉凰回想荊靳初見她的時候,更加不解,既然荊靳抗旨領兵,殺上離魂塔,定是與她有深仇大恨,她向來随心所欲,得罪過誰根本記不得,可為何荊靳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并沒有殺她,而是認了她做荊家的女兒。

荊靳究竟為何這麽做?

東林玉凰低聲說,“無論為何,我必親手斬下荊靳頭顱。”

“這十四年,陰月為荊靳做事,十有八九都是暗殺北靖國的高手,對大渝那是勞苦功高,武林盟都自愧不如。還有之前朱家失勢,皇族一雪前恥,趁機排除異己,借離魂塔之手拔出朱家隐含的勢力。”光明護法說道,“如今李溫登基為太子,他與朱蕪不同,是主戰派,與荊家關系親厚,李溫母族為柴家,他舅舅柴洛是幻羽山主的親傳弟子,他的身邊高手如雲。他十分看重北防,尊主要動荊家家主,恐怕很難。”

“你阻止我?”東林玉凰一手掐上光明護法的脖子,“你的意思,是讓我忍下這口氣?”

光明護法激烈的喘息,卻是絲毫不動,東林玉凰如他所想,很快松開手。

“屬下深知遵主之恨,但今日的離魂塔,完全不是幻羽山的對手。段緋與石夢思一個殘廢一個瞎子,花潋滟的輕功疏于修煉也大不如前,夜無情已經算半個正道的人,如今你讓他下狠手殺人,他已經做不到了。七星劍侍殘破不堪,三千教衆雖然保住性命,卻也許久未經殺戮,就連陰月護法……”光明護法見過謝今朝,一個連刀都拎不起來的文弱公子。

如今的離魂塔,早已經不是十四年前呼風喚雨的西域霸主了。

難道要靠着東林玉凰一個人,對付大渝整個國家嗎?

“大家想回家,想奪回鳳凰山,可并不想為此送命。”光明護法必須勸阻被仇恨蒙蔽的尊主,“休養生息,方為上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東林玉凰閉上眼睛,她心情很亂,光明一心為離魂塔,他的谏言屬實,是她邁不過心中的那道坎兒。

“我們上山。”東林玉凰揮手,鳳凰山間升起迷霧濃濃,她一路上布置陣法,半面鳳凰山的迷霧法陣被她修複如初。

在她的帶領下,教衆沿着山路前行,高塔越來越近,半路山門,她與身着黑衣的舊人相遇。

天玑、開陽兩劍侍,站在山門兩側。見東林玉凰一行人靠近,拔出星劍,飛身而下。

區區蝼蟻,膽敢在她面前班門弄斧。

背叛她的人,傷害拾芳使的人,在此攔路的人,殺無赦。

紅袖飛揚,霧中楓起葉落,沒有人看清楚霧中發生了什麽,只有離着東林玉凰最近的石夢思,感受到東林玉凰渾身上下散發的煞氣。方才她一去一回,山門處多了兩具屍體。

第一陣,東林玉凰輕而易舉的獲勝。

兩人的屍體橫躺在地,被挖出眼珠的眼闊深深凹陷,東林玉凰從光明護法手中接過手帕,擦幹手指上的血。

繼續登山,依舊寂靜,光明護法怕有陷阱,示意弟子們小心謹慎。

郦橦走了幾步,發現身邊的護法大哥不見了。

他師承段緋,對陣法有天分,雖然不如東林玉凰,可鳳凰山迷霧法陣并不能困住他,他在陣中稍作停留,便沿着回路走,果不其然,謝今朝對着山門的屍體發呆。

“你喜歡的人,是西域的魔頭。”郦橦拍拍此人肩膀,“她殺人不眨眼,下手不留情。”

“有情有義,敢愛敢恨。”謝今朝搖頭,“她本是這樣的人,吃不得半分虧,人得罪了她,她千倍還回去。這兩人背叛她,毀了她想要保護的家,該死,他們逼拾芳使自剜雙目,所以她便取了他們的眼睛。”

“所以……”

“我理解,卻無法接受。”謝今朝聲音發顫,“生命可貴,不該被如此輕賤。”

郦橦卻說,“他們求死,尊主滿足他們的願望。你想想,尊主武功高強,他們明知尊主回來,打不過,難道不會跑嗎?我猜,他們是故意求死。”

“為什麽?”謝今朝不理解。

郦橦擺了個你問我我問誰的表情。

兩人跟上大部隊,卻見前方所有人駐足。

第二陣,天罰。

此陣法為兇陣,但凡有人走入陣中,會回憶起生平最悔愧之事,無論武功多高,在心魔之下喪失神志,便如同一個廢人。

東林玉凰微笑,布下天罰之陣的人,生死與陣法相連,陣破人亡。殊死一搏,陰月此舉,還像個樣子。

東林玉凰揚手,趙輝把手上的劍遞過去。

心魔為何,她便是魔,如此機會,會上一會。

夜無情搶在她之前,遞上一顆鎮魂丹,對付心魔一類精神力管用。

吞下藥丸,步入陣中,東林玉凰将手中的劍插在原處。

東林玉凰的眼前,出現了一抹少女背影。

東林玉凰還以為自己的心魔是誰。

她以為是蕭遵義,畢竟十四年前,她有多後悔,後悔自己沒能早到一步,救活喜歡的人。

但對面的少女,挽着長發,穿着樸素的布衣,從河邊盈盈走來,沖着她笑。

“莺莺?”

對面女孩向她伸出手,“長歌,你說過青煜軍會保護我們的。”

東林玉凰仰面向天,這個心魔,不足為懼,是她害死了莺莺嗎?不是的。莺莺是自盡的!不就是被幾個臭男人玷污嗎?犯得着去死嗎?明明錯在那軟弱的女人自己!她為何要後悔?”

人影模糊,莺莺的身影,幻化成她自己。

她在烏蘇河畔長跪不起,向水神祈禱,大渝國泰民安,邊境百姓豐衣足食,不受

外族侵擾。

“荊長歌。”東林玉凰心道果不其然,自己的心魔,不是蕭遵義,便是她自己。

“東林玉凰,你說你無悔無愧,卻是錯了,你害死了世上最愛你的人,難道忘了嗎?”

“我沒忘,”東林玉凰手握劍柄,“這輩子,我唯獨欠了他。荊長歌,你是我,我是你,你的愛即我的愛,你的罪即我的罪過。你的悔愧,便是我的悔愧。”

“你該追随他而去的!他為了你失去一切,他為了你放棄了一切,是你害死了他!”

“李行死,是為我能活。”東林玉凰猛地提劍麾下,斬破身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心魔,“天高海闊,我東林玉凰,便好好活着給他看。”

心魔支離破碎,陣法不遠處的天璇吐大一口血。

天罰已破,他命不久矣,不愧是尊主,他們離魂塔的真正主人,終于回來了。

他在雲霧中,見教衆跟随東林玉凰上山,便知山門的兩位師弟已經死了。

終于輪到了他,十四年,他們等了十四年,終于等到了東林玉凰回家。

他有許多想說的話,可惜血塊封住了他的咽喉,他無法發聲。

在往上走,便是山頂,高塔所在之處,陰月護法便能見到尊主了……劍侍不忠,但求一死,然而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陰月護法被教主殺死。

他艱難的爬向人群,可人群無人能看見她,迷霧法陣已成,再無人能穿越離魂塔的屏障,占領他們的家園。

十四年的屈辱,值了。

“這兒還有活人啊!”旁邊一個灰色瞳眸的俊美男子。

他一眼便看見了郦橦腰間的星劍,那是他們七星劍侍繼承之物,尊位搖光。

十四年前,搖光死在離魂崖,那此人便是搖光的傳人吧。

郦橦試了試他的脈搏,“死透了,救不活,你便是天罰陣的布陣之人嗎?”

天璇艱難點頭。

“天璇劍……你們三人都是劍侍啊!”郦橦背過身,“你想說的話我猜得到,但背叛了就是背叛了,無論是什麽理由。十四年前連同武林盟,在教衆的飲水裏下毒的人,就是你吧,天璇劍侍?”

天璇睜大眼睛,發出嗚嗚的聲音。

“你們以為,教衆落難,教主便會回來,是嗎?”郦橦蹲下身子,自說自話,“你與剛才山門的那兩位,自以為是,以為下毒給衆人,放任武林盟攻入鳳凰山,你們的尊主,便會放棄蕭遵義複活這種不切實際的夢,變回過去那個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魔尊,回到你們身邊嗎?”

正是天璇所想。

十四年前,他們異想天開,付出了血的代價。

他們不敢告訴任何人此事,等了十四年,想親口與東林玉凰承認過錯,然後死在她的手中。

東林玉凰成全了他們。

可是,尊主還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嗚……嗚……”他發出生命最後的嗚咽,咽下最後一口氣息。

郦橦合上他的雙目,“我該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師父師娘便不會隐居在雲澗,也不會救了我收養我。作為報答,我就勉為其難,替你們說幾句公道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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