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節
向以輪渡為主,等于是水上的公共汽車,每半小時就有一趟,他們開到愉景灣的時候剛好過了整點,剛剛開走的這班船在海面上留下白色的浪花尾跡都還看得見。洪少秋停好車,看見碼頭邊有輛摩托很随便地靠在樹上,沒鎖,季白過去摸了摸引擎,熱得燙手。
“我們賭對了,可惜晚了一步。”季白嘆氣,“我最讨厭跟在別人屁股後頭追,而且半個小時的時間……足夠做很多事情了。”
下一班的輪渡已經駁岸,漆色斑駁的船舷四周用鐵鏈子綁着舊輪胎做緩沖,從輪渡後邊隐約露出個高踞水面之上的白色船首。洪少秋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那是艘俗稱“大飛”的高速快艇,這種船通常不設二層船艙,船尾敞開以供外挂馬達,早年走私偷渡猖獗時十分常見,馬力全開的時候水警的巡邏艇也未必追得上它,直到水警也換了大飛才算消停。眼前這艘挂了四個大功率馬達,船身素淨,別無标識,船頭處還架着沙灘椅,不像是香港水警的船,八成是哪家的公子哥兒要帶着女伴出海。
洪少秋自岸邊猛地縱身一躍落到大飛船尾,利落地爬上甲板往中艙大步走過去。大飛船身是玻璃鋼的,很輕,因為這一跳在水裏晃了數下之後才恢複平穩,洪少秋剛走出兩步,腳下的船身又是一晃,他知道是季白跟上來了,反手在身後做了個原地待命的手勢,擡腿大力踹開艙門。裏頭正抱着美女卿卿我我的年輕男人吓得從沙發上滾将下來,聲音顫抖得聽不清說了些什麽,洪少秋正在奇怪為何對方反應這麽大,眼角餘光瞥見季白臉上纏了條黑布巾平端着步槍兩腿叉開站在艙門口,簡直忍不住要笑場,咳嗽了一聲道:“我哋唔喺匪徒來嘅……”說完自己都覺得不是很有說服力,只好換了種說法,“冤有頭債有主,我哋尋番個二五仔,唔關你事,唔使驚!細佬識做啲,開船先!”
那少爺戰戰兢兢去點火啓動,又問他們要去哪裏,洪少秋指着前方讓他追上輪渡,大飛在水面劃出長長一道浪花疾馳而去。從愉景灣到離島坪洲單程不過十來分鐘而已,他們晚了幾分鐘才出發,饒是大飛速度快,也沒法上來就飙到最高速,等看見渡船的時候已經離岸邊不遠了。洪少秋腦子裏飛快地衡量了一下,現在靠幫上船肯定是來不及,逼停渡船也不可能,最好的辦法是先行靠岸堵截,遂命令臨時船長落錨泊港。
但大飛不像汽車那樣踩着剎車不放就能停下,公子哥兒白着臉把所有馬達同時挂了倒檔,船尾濺出一人多高的水花,快艇仍在慣性作用下向堤岸駛去。最後船頭一路稀裏嘩啦地蹭着水泥船塢停住,洪少秋覺得很可能已經磨漏了,但他和季白眼下沒功夫考慮損壞香港群衆的財産要不要賠償的問題,和他們相隔十幾米的輪渡已經穩穩靠了岸,船尾噗通一聲,緊接着有人驚慌地大喊起來有人落水。季白快速把裝着武器的旅行袋橫着搭在肩頭,提手分別固定背好,朝洪少秋吹了個口哨:“領導,你武裝泅渡的水平怎麽樣?”
洪少秋的臉色頗為尴尬:“我只會狗刨。”
季白發誓其實他不想笑的,真的。
27 浪裏白條季三兒
人能不能笑着游泳?
——當然可以,嗆幾口水而已,只要不喝進肚子裏就行。水不算涼,但挺滑,有股形容不出的怪味,季白還考慮了一下這水裏燃油和排洩物的比例哪個更大一點,未及得出結論,銜着匕首的嘴裏就無從避免地吸進一口水,只能馬上再噴出去,但那也攔不住嘴角的笑,洪少秋狗刨起來什麽樣子,改天必須要見識一下。他游泳的姿勢流暢至極,兩腿并攏着有力地上下擺動,像條拍打出浪花的魚尾,會令人想起海豚一類的動物,連速度也像,和目标之間的距離幾乎肉眼可見地快速縮短。
原本的雙人武裝泅渡現在變成單人追擊,為了盡可能提高速度,下水之前季白花了點時間卸掉身上的負重,把足有三十公斤的旅行袋丢在洪少秋腳下,只摸出把匕首握在手裏。他的語氣足夠強硬,近于命令,又帶着點兒顯而易見的關心和不那麽顯而易見的嫌棄:“水性不行別下來!在上邊看着!丫一露頭就打!”洪少秋知道這确然是當下最好的解決辦法,但還有點無法放下雄性的自尊心,就抿着嘴唇遲疑了幾秒的功夫,季白已經踢掉鞋子躍進水裏游出十幾米去,以他狗刨的速度是肯定追不上了。
碼頭不止這一個船塢,順着岸邊還泊着數艘單桅帆船,和木質船身的老式劃子,一色都是灰的,淺綠色的護工服濕了水變成苔綠色,在深色的海水裏十分顯眼。季白憋着口氣往前追,那人回頭張了一眼,兩腳上下打水的頻率明顯快了許多,但胳膊的動作卻不太協調,很快就被季白欺身到只剩五六米遠下。他知道再逃也逃不出多遠,幹脆回身停下踩水,擡手對着季白就是一槍。槍聲很響,是季白從小聽熟了的五四式,這槍皮實,膛裏生滿紅鏽也照樣能打,海水裏泡幾分鐘根本不是事兒,他本能地縮頭蜷身,整個人沉到水面下頭,眼耳口鼻都被灰蒙蒙的海水浸沒,瞬間竟有點不辨東西南北,忽一眼看到前方正踩着水的兩條腿,腳上還穿着帶熒光色的運動鞋,路标似的。
他甚至沒打算再浮回水面換一口氣,徑直從深處游到目标腳下,突然扯住眼前的腳脖子死命往下拽,打了對方個措手不及。目标當即沉進水平面下咕嚕嚕地喝了幾大口水,揮着手裏的槍往四下胡亂扣動扳機,季白在他正下方又扯了兩下腿,覺得肺裏的空氣要不夠用了,視野開始發黑,于是他緊貼着對方的身體上浮,同時薅住任何一個自己夠得着的部位往下摁,蜷起膝蓋抵着對方的胸腹推開,不讓他有機會纏抱住自己。
洪少秋在岸上只能看到遠遠的海水翻滾得厲害,間或還有一兩聲沉悶微弱的聲響,他端着槍瞄了半天也不見人影露頭,不管是季白的還是對方的,手心都有點潮潤起來,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恢複正常,就在這時,瞄準鏡的圓形視野裏出現一個腦袋。他純出于本能地眯着眼把那個黑色的腦袋套進準星裏,然後憑着側臉的輪廓反應過來——那是季白。
他松了口氣,短暫地走了個神,覺得似乎應該好好練練游泳,下一秒鐘季白就又從瞄準鏡裏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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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冒出水面的同時把匕首取在手裏,剛張嘴喘了口氣就被對方拖回水面下,胯骨上被蹬了一腳的同時後腦勺上結結實實挨了記重擊——五四要是反過來握住槍管的話,槍托就像錘子似的。他嘴裏冒出幾個氣泡,握着匕首要往眼前的喉嚨上割,又想起命令裏說的是“盡量生擒”,在最後關頭偏了下手腕,刀尖貼着頸動脈劃過去,插進對方的肩膀,卡在鎖骨和肩胛骨之間。但這點疼痛什麽作用也沒起,目标掙紮得更加激烈,以同歸于盡的決心死死摟住季白的腰,拖着他一起往水底沉。季白心想你他媽想死不要緊,老子可還沒活夠呢。他拼命仰起頭,勉強将口鼻露出水面,短促地換了口氣就再次埋進水裏,用力掰開扣在自己腰上鐵鉗一樣的手指。對方這半天一直沒機會浮出水面,早就消耗光了肺裏的空氣,眼神都已經渙散了,全靠意志力強撐着,季白使了蠻力,幾乎能聽見手指關節錯位時咯嘣咯嘣的聲音,将近半分鐘後才總算是重獲自由。他回到水面喘了口氣,胡亂抹掉自己臉上的海水,覺得嗓子裏發緊,再低頭的時候看見目标的胳膊保持着環抱姿勢,微張的嘴裏再沒有氣泡湧出,臉色發青一動不動地往海底沉下去,暗叫一聲不好,又紮猛子紮下去,用力薅着領口把人提溜住了往上拉。
俗話說死沉死沉的,失去意識的人即便在水裏也沉得要命,季白胳膊肘彎起來卡住他下颚帶着往岸邊游,盡量讓他的臉能保持在水面上。看見洪少秋正在船塢上轉來轉去地等着,季白噗地吹開嘴邊的水,頓覺自己真是千載難逢的好下屬,把攻堅任務都做了,領導驗收一下工作就可以,完全沒有意識到領導倆字從他嘴裏說出來更像是情趣,或者幹脆就是調情,毫無嚴肅認真意味。他拖着個人,游不了多快,洪少秋跟他揮手,便也舉手揮回去,正興高采烈的,突然覺得肋側極尖銳的一刺,疼得眼前直冒金星。季白條件反射地閉氣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