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衛滄瀾的老師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據說是現在這些王爺的老師,知識淵博不淵博長生不曉得,他只知道那老頭說起話來,半柱香內你別想插嘴。

長生身為伴讀,自然是要跟小王爺同甘共苦的。

老頭每三天來王府一次,一開始,長生聽得痛苦無比。不識字是一個問題,老頭還對不識字的人帶了偏見,這才要長生的命。

但凡小王爺開始出現打瞌睡的情勢,不識字的長生就要被拿出來做範例。比如被人賣了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比如如果再被賣了自己甚至無法說出自己前主人是誰。

長生聽得直皺眉頭,于是每當小王爺要打呵欠的時候,他都會用指頭偷偷地戳一下坐在旁邊的衛滄瀾的脊椎骨,刺激得對方立刻瞪大了眼。

第一次被戳的時候,衛滄瀾險些蹦起來,不顧老師的詫異,扭頭就揪住長生的衣襟,想要教訓一下這個膽大妄為的伴讀。長生連忙捂住自己的雙眼。

衛滄瀾失笑:“怎麽捂眼睛?是怕看見自己被揍的模樣麽?”

長生從手指縫裏露出半只眼睛,見對方怒氣沒那麽盛了,才騰出一只手,指指他的拳頭。是怕看到那個粉嫩,揍起來卻還是很疼的拳頭。

“膽小鬼!”衛滄瀾咬着牙笑罵,看對方又迅速地雙手掩目,竟沒那麽生氣了。忽然想到方才老師所舉的例子,立刻理解了他冒死出手的原因,便“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老頭愣了好半天,顯然沒見過向來安靜的小王爺如此活潑的模樣。衛滄瀾連忙朝他輕笑,那模樣乖巧可人得很:“老師請您繼續授課,學生失禮了。”

長生張大了嘴,動了動,接到對方眼角的餘光,連忙又像河蚌一般緊閉。

當天晚上,衛滄瀾正在書房看書,長生蹑手蹑腳地推開門,一臉有求于你的殷勤模樣。

“什麽事?”衛滄瀾揉揉有些犯困的眼睛。

一本古舊的《三字經》擺到了他面前,長生谄媚地笑着,手指指着某一段。

衛滄瀾看他,又看看書冊。“從哪來的書?”

長生抿緊了嘴,有些猶豫地指了指藏書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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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滄瀾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忽然想起從前的伴讀們。“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他很配合地念出了這段話。

長生全神貫注地聽着,一個個點着書上的字,不時地動着嘴,默念着。

衛滄瀾忽然拍拍自己身旁的凳子:“你就坐這兒看吧,免得那死老頭下次再說你大字不識。你可是我的伴讀,別丢我的臉。”

長生立刻爬上了凳子,毫不客氣。

“那是我的書,”衛滄瀾這句話讓長生險些摔下凳子,可對方的語氣并非惱怒,“三字經是我娘一個個字教會我的……”

衛滄瀾盯着泛黃的書頁,垂眸不再言語。

長生看着那張玉琢般的側臉,想起諾大的王府只有這個小主人,想起他一個人面對那麽多令人驚懼的妖怪,想起那天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裏哭出聲音的少年。

單純的少年垂着八字眉,一臉“我知道你很可憐,我也很可憐,所以我們同病相憐”的表情。

衛滄瀾擡頭,看到他的表情,忽然冷笑:“什麽時侯到你這個賣身的家夥來同情我了!我可是王爺。我還有榮華富貴,你還剩什麽?你什麽都沒有!為了活下去,你怎麽樣都可以,難道不是?”

長生本是同情的,現在怒了。他猛地站起來,瞪着衛滄瀾。

心中憋着一股悶氣的衛滄瀾絲毫沒有放軟的态勢。他是王爺,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比眼前這個連原本名字都沒有了的伴讀凄慘。

這麽想着,說出的話更是難聽:“因為成了王爺的伴讀,就覺得自己有了身份,可以有骨氣了麽?哼,這種東西我随時都能收回來,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擺出你的骨氣來!我可不想被自己的下人教訓!”

長生死死瞪着他,終于轉身摔門而去。

衛滄瀾拍桌而立:“竟敢給我臉色?!”他不是為了活下去,什麽都可以不要的麽!憑什麽在聽了自己的實話後,擺出一副高潔的樣子?

院子外傳出丫鬟驚訝的叫聲:“這麽晚你還要去哪裏?!今晚是十五!你可千萬別出去啊!”

衛滄瀾一驚,想起今夜是每月妖力最盛的時候,前兩日有那家夥在身旁,一直沒出什麽大事,今夜卻忘了做準備,連忙抄起挂在牆上的長劍,又從暗格裏取出一把如葉片般輕薄的銀劍,沖出門要去抓那個企圖逃跑的伴讀。至少度過了今晚,再把他趕出去也不遲。

可沒跑幾步他就停下了。

長生就站在門口,沒開門。他回過頭來,一臉受到驚吓的表情。

衛滄瀾抿緊了嘴,沒出聲。那扇門是這座王府的鬼門,極易洩露妖氣,平日裏被重重的咒符封閉着,門上還有七把特制的金鎖,極難打開。可現在,有兩把鎖卻像是被撬開了一般,破破爛爛地掉在地上,門上的咒符也脫落了幾張。

莫非門外已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衛滄瀾屏住了呼吸。

門板忽然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沒過多久又是一下,金鎖相互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

被聲音吓到的下人們驚恐地看着他們的王爺,心裏想的都是“這下完了”。

衛滄瀾想要走近,卻被長生搖手阻止。是啊,要是讓妖怪聞到你的氣息,那更加不得了了。

衛滄瀾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把劍給你,我重新畫上這幾道符。鎖是不能修了。”

長生咬着下唇點頭,接過劍。盡管那雙手抖得險些連劍都握不好。

衛滄瀾從書房裏拿出黃紙和朱砂,就着清冷的月光,開始在院子裏畫符。他的手也在抖,第一張完全不能使用,只好扔了重畫。下人們早已逃之夭夭,諾大的院子裏僅剩兩個單薄的少年,靜得叫人連呼吸都覺得冰冷。

門板被用力地撞擊着,像是一陣陣催命的鼓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長生覺得雙腳發軟,可看着那個趴在地上書寫的白衣少年,一咬牙,把劍插入土裏,自己用身子頂着大門,又空出手,撿起地上一張還算完好的道符,自己拿後背把它頂到了門板上。

撞門的頻率陡然變慢了。長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衛滄瀾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低頭做符。

畫符不是個簡單的事情,除了全神貫注,還必須耗費畫符人的大量精氣,衛滄瀾僅僅是完成第二張,就已虛弱得快拿不起筆了。

再怎麽勉強,他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長生一看不對勁,連忙招手讓對方停止。兩張就夠了,還畫什麽呀!

衛滄瀾歇了一會,才把道符遞給他。長生接過符,又把他往遠處推。

衛滄瀾沒走,盯着那個用身子頂着門,用手按着符的少年,就這麽站了足足兩個時辰。

長生好幾次犯困,習慣了身後的撞擊後,竟覺得像按摩般舒服。可衛滄瀾沒讓他好過,一旦發現他的手開始松懈,便撿了地上的小石子将他砸醒。全身多了好幾處淤青的長生疼的龇牙咧嘴,含着眼淚的雙眼冒着火花,似要殺了對方。

衛滄瀾終于笑了,笑得猶如桃花般好看:“等天亮了,你想吃什麽都成。你想學字,我教你。”

長生扁了嘴。糟糕,對方使用美人計。

幸好初夏的清晨很快就來了。當兩人默默地看着天邊冒出第一絲光亮的時候,地上的金鎖已經掉了四個,可門後,不再傳來懾人的撞擊聲。

長生癱軟在了地上,早已累得直接坐在地上的衛滄瀾連忙走過來,扶起開始打呼嚕的伴讀。

這個夜晚過得可真不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什麽時候才能改掉半夜更文的壞習慣啊!!!! 這種東西半夜寫會吓死自己的口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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