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仙女

殷顯沒想到他能這麽快收到回信。

教室的窗外落着大雨, 空氣中彌漫着水汽,濕漉漉的天氣叫人昏昏欲睡。下課鈴響, 前排幾個同學不約而同地伏上桌子補覺。

殷顯揉了揉疲憊的太陽穴, 換了下一節課的書本。

不對勁的觸感令他把書翻了個面,那封突然出現的信被夾在他的數學書裏, 夾得很牢。

他取出信封,此前自己寫的收件地址被劃掉,換成了他的地址。

這麽快的送信、回信效率, 不正常得宛如碰上靈異事件。

削減了靈異事件恐怖程度的是:那鬼魂相當會節省紙張。

抖開信紙,殷顯開始看它。

“我未來想做大富翁,成為大富翁後,我會每天大口大口吃各種美食,吃飽就睡……這次的西瓜也比之前更圓。”

讀到這兒, 他“哧”地笑了一聲。

回來上課的同桌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你在看什麽好玩的嗎?”

“沒。”殷顯合了信, 擋住他的視線。

因為這是無聊的學習生活中難得的有意思的事, 所以他上課時又走神地想起信的內容。

應該是一個快樂農村女孩?字裏行間,透着一股憨實的傻氣。

她還真是熱衷于塗塗畫畫。信裏也有被她用筆塗掉的部分,大概是自己也意識到寫的內容不夠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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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塗歸塗, 不夠用力。

更由于她這種塗掉的行為,使他着重地去閱讀被塗的字。

彎了彎唇角, 殷顯工整地抄下黑板上的方程式, 心想:等回到寝室再給她回信。

放學的時候雨下得更大。

操場的積水淹至膝蓋,殷顯卷起校褲,撐着傘往外走。

接孩子的家長将校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外面停着的車将兩頭的路都堵了。

被雨水打濕後的整個世界冰冰黏黏,人們臉上的表情煩躁,整條街道不斷傳來按喇叭的聲音。

跟同學們告別,殷顯淌着髒水抄了近道。

他不用擡頭找尋誰的身影,他知道沒人接他放學。

這樣的天氣,讓人心裏和胃裏都空落落的。殷顯打算回補習學校前,先去餐館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放多多的辣椒。

他加快腳步,與那些焦急等候的目光錯身,獨自沒入雨幕。

一路狂風暴雨,到達面館,殷顯褲子已經濕透。

他深嘆一口氣,收了傘。

轉身進門,他和面館外躲雨的人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

兩人對視。

她蹙着眉,表情微窘。

一個手中拿着女式手提包的中年男人,站在她和他中間。

殷顯看了看她,又看了她身旁的男人,咽下了到嘴邊的那聲——“媽”。

她抿緊嘴唇,匆忙從他那邊移開眼,望向大雨傾盆的街。

殷顯霎時間冷靜下來,握緊傘柄,推門進了面館。

他爸和他媽離婚,他跟的他爸,而後母子幾年沒見。

殷顯也曾經期待過媽媽會想念自己,像他想念她一樣;幻想她來找自己,到時要給她看優異的成績單……卻沒想到他們的再見會是這樣。

大口大口,他吃掉一整碗面。

很多辣椒、滾燙的面湯,沒能使體溫回暖。

殷顯出面館,他媽早已不在那兒。

雨沒停,他打着傘,忽然不知道要去哪裏。

在雨中焦躁地走來走去,身上衣服幹了又濕。

最終殷顯決定,去電話亭,跟他爸打個電話。

單調的嘟聲拉成一條緊繃的直線,機械的女聲播報着無人接聽。

殷顯打到第五遍,那邊終于被接通。

“喂,怎麽了?”

“爸。”

他爸的聲音幹巴巴的:“說呀,什麽事。”

殷顯想了會兒,問。

“我讀完高中,之後呢?”

“之後?你會上個好大學,讀個工程類專業……”

他打斷他爸。

“我是說,讀完高中,之後就不用再在補習學校寄宿了吧?”

“當然,大學都有宿舍的。”

他爸等了會兒,殷顯沒說話。

“我忙着呢。你要沒別的事,我挂了。”

他拿着話筒,剛想要叫住他,電話另一頭掐斷了。

17歲的殷顯,有許多時刻會感覺恨自己。

他破天荒地翹了補習班的晚課,把自己鎖在宿舍。

他想做點別的事,無關學習的事,然後呢?

殷顯想不到他有什麽興趣、有什麽解壓的方式,甚至想不出一首愛聽的歌。

全是書,書包、櫃子、桌面,只有書。找不到別的。

筆筒中有一把用來削鉛筆的刀。

殷顯看到了它。

他心裏憋着一股煩悶的氣,指甲在皮膚掐出深深的印。

他沒忍住,将那把小刀從筆筒抽出來。

在他準備劃向自己皮膚的前一刻,數學書被他的手肘碰掉,裏面的信封掉了出來。

殷顯瞥向地板。

書包因為大雨濕了大半,信沒能幸免地被泡軟了一個角。

他撿起那封看上去也很狼狽的信。

裏面的信紙變得破破爛爛,部分水筆的字暈開——“那你是不是很少有時間能回家?”這行字花得特別厲害。

殷顯放下小刀,找了只筆,心煩氣躁地寫下四個字。

【我沒有家】

寫完,他随便折了折那團爛糟糟的紙,把它塞進信封,更改了信上地址。

這樣,還能被回複嗎?

殷顯下巴抵着桌面,盯緊信封等待。

瞧着瞧着,信竟憑空消失了。

等信封再次出現,它濕掉的角已經幹透。

那人仍舊用了舊的信紙,紙也被弄幹了,破損的幾處被細心地貼好透明膠布。

殷顯展開信。

這次,她沒有寫字。

她畫了一個大房子,圍住他的那句“我沒有家”。

那大房子有煙囪、窗戶、梯子,門前有石板路;房子外面有太陽、幾朵花、一顆樹,一只蹲在房子旁的小兔,波浪線狀的一些背景大概是小河。

他看着她線條簡單的畫作,分辨那些圓圈和方塊代表的東西。

良久,那張修補過的信紙被殷顯折好,放進抽屜。

他寫了張新的紙,問她。

【你是活人嗎?】

對方回信得很快,快得好似握着筆,原地等待着他。

【哈哈,我是活的小仙女。】

女生的字胖胖圓圓,最後一個“女”寫得飄逸,仿佛跳舞的小人,顯擺着把一邊的腿翹得老高。

不再用信的格式,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像上課傳紙條一樣,飛快地将信丢來丢去。

【你那裏下雨嗎?】

【我這兒一直是晴的呀。太陽特別大,春天的山上超多的花開了,天空藍得不可思議。明天是星期六,我不上課,會和媽媽去小溪邊捉魚。】

【聽上去真好。】

【你的城市在下雨?】

【是,一直下雨。】

【那你有被淋到嗎?】

【有。】

【你洗熱水澡了嗎?別感冒了。】

收到這行字時,殷顯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她說的沒錯,他确實應該洗個熱水澡。

不過,他還想再寫一會兒信。

【我沒事,我很健康,不會感冒的。】

【聽上去在逞強?要是感冒可不好受。】

【知道。】

【我要睡覺了,明天再寫信吧。】

【好。】

殷顯幹坐着等了二十分鐘,那邊沒有寄來新的信。

他站起身,整了整弄亂的書桌,小刀被他重新放進筆筒。

該去洗澡了……

殷顯拉開抽屜,忍不住再看看信紙上的畫。

“小仙女。”

他念着這三個字,覺得她的身份頗為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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