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辦公室政治向來兇殘,總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讓一群看上去斯文有禮的人在背地裏做些陰險使壞的事。
聶瑤敏感地意識到,同事們對她的态度在慢慢發生變化,不好的變化。
周二,金盛大廈。
聶瑤現在進出這裏已經很熟稔,連看門的安保人員都認得她了。
聶瑤像以往一樣,先去和總裁辦的幾個秘書打招呼,同時确定靳先生的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她才敲門進去。
靳恒遠正坐在辦公桌後忙碌着,聶瑤迎着落地窗灑進來的陽光,小心地走過去,輕輕喚了聲“靳先生”。
靳恒遠擡頭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坐,然後接過她遞上來的資料看。
在這期間,靳恒遠沒說任何話,他的言語總是極少,仿佛腦子裏總是在思考着事情,開口說話會影響他的思路。
聶瑤每次都會覺得這樣的無聲讓人既尴尬又無措。
靳恒遠突然擡頭看她,同時把手裏的文件遞了過來,問:“這份報告為什麽不完整?”
聶瑤聞言趕緊抓起來看,發現與淩亞影業的合作意向分析報告少了三頁,是不連續的三頁。
聶瑤頓時額頭冒汗,她回憶從公司出發前,自己是仔細看過每份報告的,然後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就提着包來了這裏,中間沒有取出來過。
她不知道,就在她去洗手間的短短幾分鐘裏,有人将報告中的三頁抽了出來,扔進了碎紙機。
靳恒遠又看到了,看到了聶瑤眼中那仿若驚恐的閃爍。
他發現這小姑娘每次心虛害怕時,雙眼都會特別亮,眼波流轉,裏面似乎有着特別的東西。
靳恒遠不忍心責備她,語氣平和地說:“明天再拿一份完整的過來,今天就先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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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瑤一動未動,腦子裏在飛速地運轉着。
靳恒遠提示她:“高副經理那裏應該有備份,你明天再拿過來就可以。”
聶瑤站起身,小心地說:“可以借個電腦給我用下嗎?報告裏的內容我都記得,我現在可以打出來給你。”
靳恒遠疑惑地點點頭,叫了外間的秘書進來,把秘書的電腦借給她用。
當靳恒遠結束半個小時的視頻會議,接過聶瑤遞上來的完整報告時,內心是十分詫異的。
“你都記得?”他邊看邊問。
聶瑤點頭,篤定地說:“內容就是這些,不會有出入,我下午剛看過這份報告。”
靳恒遠擡眼看她,似乎在思量這種可能性。
聶瑤看出他的懷疑,忙說:“你可以打電話核實一下裏面的數據。”
“你學過速記?”靳恒遠問。
“沒有。”聶瑤表情認真地答,“我從小就能。”
靳恒遠勾起嘴角,淺笑了下。
聶瑤不明白這個笑是嘲諷,還是其他什麽,于是很實在地解釋:“這種記憶是短時間的,如果不強化複記,很快就忘掉了。”
“那你讀書時成績一定很好。”靳恒遠贊許。
聶瑤沒有搭話,腦中卻瞬間出現兩個面孔。
一個是班主任老師因她放棄考高中而無比氣憤的面孔;一個是父親黑着臉從學校回來,惱羞成怒謾罵的面孔。
她曾無數次心存希冀地想,如果當初班主任找父親談話時,言辭不那麽犀利,語氣不那麽不善,結果會不會不同?
她得出的結論是極其悲哀的,班主任之所以氣憤,是因為她這個必能上重點高中的學年榜首,若是不報考高中會拉低班裏上重點的升學指标,會影響班主任的個人考評及獎金。
父母之所以鐵了心讓她讀中專,是因為他們一門心思在兒子身上,只希望她能早點工作賺錢。
沒人真正在意她的感受和未來。
這些過往讓聶瑤一直難以釋懷。
“這份報告先放我這裏,”靳恒遠開口,拉回了聶瑤飄遠的思緒,“你明天再來取,我想再看看。”
聶瑤默默地點了下頭,轉身走向門口。
靳恒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看到聶瑤的神情裏似乎帶着哀傷,這使他疑惑自己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苛刻的話。
靳恒遠不自覺地笑了笑,他發現自己總是能吓到這個小姑娘。
翌日,公司裏。
聶瑤若無其事地告訴副經理報告被靳先生留下了,說是要仔細看看。
副經理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其他同事也沒表現出明顯的異樣。
聶瑤則開始更加謹小慎微,她無心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因為每一個看上去仍能和她說笑的人都有可能,這種辦公室鬥争不是與某一個人,而是與每一個人。
下午,聶瑤按照昨天的約定來到靳恒遠的辦公室。
外間秘書禮貌地告訴她:“靳先生出去了。”
“什麽時候回來?”
“不清楚,靳先生臨時有事出去,沒有話交代。”
聶瑤不敢輕易離開,只好坐到員工休息室耐下心等着。
不知不覺,從下午一直等到了晚上,在時鐘指向八點半時,靳恒遠終于出現了。
聶瑤早在休息室裏坐不住了,她坐到靳恒遠辦公室門口的沙發上,研究着自己新買的手機,新款手機比之前丢的那個好很多,可聶瑤只覺心疼買手機的錢。
靳恒遠看到聶瑤時愣了半秒,像是忘了她會來,又像是意外她會等到這麽晚。
聶瑤不經意間擡頭看到他,臉上立刻浮現出驚喜:“靳先生,”她站起來奔到靳恒遠面前,“靳先生,終于等到您了。”
靳恒遠看着她,很抱歉地沖她笑笑,把她讓進了辦公室。
他從辦公桌上拿起昨天那份報告,這份與淩亞影業的合作意向書,他昨天打電話以探讨的形式與高副經理對過裏面的主要數據,吃驚地發現聶瑤真的都記得,完全無誤。
“吃晚飯了嗎?”靳恒遠把報告遞給聶瑤的同時問。
聶瑤老實地搖搖頭。
靳恒遠從抽屜裏拿了些文件放進公文包,起身說:“一起走吧。”
聶瑤跟在他身後,随着他剛走到門口,他的手機卻恰在此時響了起來。
“我在辦公室。”靳恒遠接通電話便答,可見那面是個很熟絡的人。
“好,我等你。”靳恒遠接着說。
聶瑤聽到此處,立刻識趣地沖他擺擺手,抱着文件夾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靳恒遠又坐回了椅子裏,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聶瑤走出金盛的辦公樓,小心地将手裏的文件夾放進包裏,卻懊惱地發現包裏還有一份新的計劃書是要今天拿給靳先生批示的。
剛剛被靳先生的電話一打斷,居然給忘了。
聶瑤一跺腳,只得又返回去。
此刻,金盛十七樓。
外間辦公區的員工已經陸陸續續走光,唐詠菲剛剛走進靳恒遠的辦公室。
靳恒遠一直盯着門口,見她進來便立刻站起身,他繞過辦公桌來到唐詠菲面前,說:“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喝杯東西吧。”
“不用了,我說幾句就走,”唐詠菲拿出一封信,遞給他,“不好意思,這麽晚來打擾你,最近新公司的事忙得我無暇分-身,還有上次失約的事,真是抱歉。”
靳恒遠看着她,她就是這樣,在言語上對他時而禮貌疏離,時而又親切随意。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卻又為這樣的她而着迷。
靳恒遠看了眼那封信,沒有接,了然地說:“你為什麽一定要辭去常務董事的職務呢?”
唐詠菲淺笑了下,解釋道:“我和朋友一起開了家雜志社,這是我一直想做的,金盛這面我怕忙不過來,再說,”她頓了下,“靳家的企業,我今後也不好再參與。”
“你不要這樣想,”靳恒遠聲音低沉,“我哥在不在,我們對你都是一樣的。”
唐詠菲把辭職信放到靳恒遠的辦公桌上,只說:“關于我手裏的股份,我會在适當的時候放掉,放心,我會小心處理,不會影響到金盛的股價。”
靳恒遠始終看着她,目光溫柔。
這個女人還是那麽美,一直那麽美,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牽動他的神經。
他對她的情感已經壓抑了很久。
唐詠菲聳了下肩,做了個釋然的動作,然後用輕快的語氣說:“你可要加油哦,一定要把金盛打理好,要知道,”她目光看向靳恒遠剛剛坐的位置,那是她亡夫生前所坐過的位置,她的神情飄過一瞬的哀傷,“你哥生前是有多在乎金盛。”
靳恒遠望着她,眼中有說不清的情緒。
“哦,對了,還有基金會的事,”唐詠菲語氣變得如常,“基金會的事我了解的并不多,主要賬目一直由你哥親自管,我把能交代下去的事都交代了,項目的支出明細都在陳代理會長那裏,你想查看可以随時找他。”
靳恒遠輕聲問:“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唐詠菲笑着聳聳肩,努力使氣氛變得不那麽傷感,她擡手看看表:“好了,沒什麽事我就回去了。”她轉身準備向門口走,在這個房間裏的每一秒,都讓她覺得難捱。
靳恒遠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臂。
唐詠菲回頭,驚訝地看着他。
靳恒遠胸膛起伏,像是在下着極大的決心,他艱難地開口說:“我也可以,像我哥那樣,照顧你。”
唐詠菲神情既意外又慌張:“恒遠……”她一時口拙,只能說出最近半年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我現在很好,不用擔心我。”
靳恒遠卻拉她入懷,擁住她,說:“今後就讓我,替我哥繼續愛你,好不好?詠菲,我愛你。”
唐詠菲大力掙開他的懷抱,美麗的臉上顯出難掩的驚慌,事情來得太突然,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這個小叔子在她眼中是個謙和有禮,儒雅正派的男人,與她的亡夫有着相近的外貌,卻完全迥異的性格。
唐詠菲只覺難以置信,這個向來沉默內斂的小叔子,居然會說出愛她的話。
靳恒遠看出唐詠菲眼中的驚慌,他感到很難過,原來,在她心裏,一點都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