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是聶瑤再次清楚地回答他:“好,我同意。”
靳恒遠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緩慢地點點頭,轉身回了包廂。
飯局後。
聶瑤坐進了香港老板的車子裏,她隔着車窗看到靳恒遠正在和那些人握手道別。
聶瑤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而這沖動說不清源于何種情緒,源于委屈嗎?不是的,委屈這種東西早就已經丢在成年以前了;源于失望嗎?不是的,本來就不該有希望,何來失望之說;源于生存的壓力嗎?只能這麽理解了,因為它一直是那麽真實的存在着。
李總坐回車裏,立刻吩咐司機開車,他眼神色-色地盯着聶瑤,用蹩腳的普通話說:“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啦。”
聶瑤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揮開她伸過來的手,說:“我想下車去買點東西。”
“買什麽呀?明天再買啦。”
聶瑤指了指窗外的商城:“停車。”
前排的司機未停車,從後視鏡裏看自己老板的臉色。
李總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麽,馬上說:“買,要買,當然要買。”
車子停下來,李總随着聶瑤一起向商城裏走,邊走邊豪氣地說:“包包,鞋子,衣服,首飾,随便你買,我來付錢。”
商場門口。
一輛銀灰色的車子在不遠處停住。
靳恒遠坐在車裏,望着進了商城的兩個人,他手指敲擊着身側的車身,一下一下,猶如他此刻跳亂了節拍的心髒和淩亂的思緒。
靳恒遠覺得自己做了件極違心又荒謬的事,就算聶瑤是那種為求上位不擇手段的女人,自己也不該給她搭這樣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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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樣算什麽?是賣了一個女孩,還是在拉皮-條?這和安排夜總會的女人給人完全是兩回事。
而這樣的試探,也不是他想要的。
人就像一枚硬幣,都有兩面性,是正,是反,更多時候是外力的推助,何況聶瑤年紀那麽輕,她需要的是正确的引導,不是毫無退路的逼迫。
靳恒遠的內心被失望和懊惱填滿,他聲音冷峻地吩咐前排的助理:“去把聶瑤給我帶過來。”
助理小馬原是靳恒志的助理,靳恒志去世後就自然跟了靳恒遠。
小馬一時有點懵,遲疑着答:“這麽做,有點……”
靳恒遠閉了下眼,再睜開,目光竟有些駭人:“廢什麽話,快去。”
小馬恍惚間有一瞬的錯覺,仿佛此刻正在和他講話的是已故的那個靳老板,他們本就有着相似的容貌,而現在突然又有了相似的陰冷神情,和不容反駁的語氣,果然是兩兄弟,骨子裏是一樣的,只是一個把桀骜不馴表形于外,一個則是看上去溫和內斂,謙和有禮,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變了臉,都是難伺候的主。
小馬不敢再廢話,讪讪地下了車。
就在小馬向商城裏走的時候,一個白色身影慌慌張張地從商城裏跑出來,白色的裙擺飛揚在身後,像只展翅欲飛的蝴蝶。
在靳恒遠的錯愕中,聶瑤動作迅速地鑽進了一輛出租車裏,靳恒遠還沒來得及讓自己的司機将車子開過去,聶瑤所乘的出租車就已經開動,并很快地消失在了前方的車流中。
靳恒遠望着,眼底漸漸浮上了笑意。
香港佬在商城裏等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叫來商城的工作人員,把女洗手間給搜了個遍,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這是被人給耍了,氣得一臉肥肉都在顫抖。
回家途中的靳恒遠,心情卻是極好。
聶瑤跑回家,衣服都未脫就奔進浴室,在裏面打開了淋雨噴頭。
冰冷的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聶瑤站在水柱下大口地喘息,她知道自己為什麽有想哭的沖動了,她一遍遍地在心裏說:不要把任何人想象得太好,利益社會,沒人做事是不講回報的。
她需要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對于今天能做到這樣的表面不驚不燥,她對自己說:做得還不錯,如果能不要尊嚴地豁出去,應該可以做得更好。
她不自覺地笑起來,尊嚴算得了什麽呢?既不能換成錢來讀書治病填肚子,也不能讓人活得更體面更舒适,尊嚴有時候是一種束縛,是阻礙成功的枷鎖。
女人在社會上想要有地位,需要忍耐和犧牲的東西遠比男人多。
聶瑤在嘩嘩的水流聲中無聲大笑,她就是覺得好笑,笑自己何必這樣狼狽地逃跑。
她想把自己的尊嚴狠狠地捏碎踩扁,然後扔得遠遠的,明天走出這個門,一切都還是如昨天一樣,繼續為生活努力,不做任何抱怨。
在浴室裏待了近一個小時,聶瑤終于圍着浴巾走了出來。
周靈一下從沙發上彈起,問她:“你怎麽洗了這麽久?”
周靈表情有些怪怪的,像是欲言又止。
聶瑤走出幾步,就看到了房門口的拉杆箱和幾個大小不一的袋子。
“這是?”聶瑤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那個……”周靈吞吞吐吐,“葉晨現在住的地方不方便我去,所以……想……住一起。”
“住一起?怎麽住一起?”聶瑤不明地問,“你們一起租了新房子?”
周靈點頭。
聶瑤剛剛平穩的心情瞬間又跌回谷底,真是禍不單行,剛剛得罪了老板,這會兒又失了個好租客,難得遇到周靈這樣模樣乖巧,人又老實沒惡習怪癖的合租伴,更何況相處這麽久,對周靈還是蠻有感情的。
聶瑤看到周靈紅了臉,有一刻的不明白,随後明白過來想到的竟是房租的事。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聶瑤從自己床底下拿出一個鐵盒,裏面放的是她每個月的生活費,幸好最近用得省,裏面的錢還應付得來,她取出一些錢,對周靈說:“我把你餘下半個月的房租退給你。”
聶瑤把錢塞到周靈手裏,問她:“你們租在哪裏了?”
“在城西的心悅城,”周靈立刻來了精神,“葉晨租好了房子才告訴我的,我去看過了,房子是酒店式公寓,有個開放式的小廚房,牆壁貼着粉色的壁紙,窗臺是很寬的白色大理石,還有……”
周靈越說越開心,完全沒有了先前的腼腆,仿佛滿心憧憬着未來的美好生活。
“酒店式公寓租金很貴,物業費也貴。”聶瑤只能聽出這些重點,“你們不怕負擔太重嗎?”
“我也知道租金肯定很貴,可是葉晨說他手裏有錢,叫我不用操心這個。”周靈越說聲音越小,明顯也很擔心這些。
“你現在了解他多少?什麽家庭背景?什麽學歷?”聶瑤擦着頭發,随口問。
“葉晨身世很慘的,”周靈一臉疼惜地說,“他出生不久父母就離開家,外出務工,他跟着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留守兒童你知道嗎?他就屬于留守兒童。”
聶瑤點點頭,不接話,等着周靈講下去。
周靈繼續說:“他兩歲多的時候,他爸在建築工地摔死了,工頭非說他爸是病死的,給了幾千塊錢就想打發了事,他媽咽不下這口氣,到處上-訪投訴,最後發了瘋,一時想不開投河死了。”
聶瑤表情平靜無波,心裏卻在嘆息,原來這種事真的不是只會出現在新聞報道裏。
“十四歲的時候,他爺爺奶奶也相繼去世了,至于親戚,葉晨說親戚當時還是有的,只是都以貧困為由收留不了他,葉晨說他們也确實是困難。”周靈說完嘆口氣,滿眼都是悲傷的情緒。
聶瑤卻在心裏質疑:窮困到連碗飯都給不起?你當是六零年?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涼,誰都指望不上,誰都靠不起。
周靈穩定了情緒,繼續說:“葉晨十四歲就到社會上讨生活了,他說他去黑煤窯做過童工,差點死在裏面,後來逃出來去深圳流浪了一段時間,他說那段時間,他大多時候是靠吃墓地裏的祭品活着,也斷斷續續地打過些零工,大多都是打白工,拿不到錢。後來到了這裏,人也成年了,去到酒吧做服務生,終于遇到個好老板,看他肯吃苦,又機靈,就讓他學調酒,一直到現在。”
周靈說完表情很惆悵,仿佛每一幕都是她親眼所見,這樣的講述完全讓她陷入痛苦的回憶一般。
聶瑤卻在神游,她記得自己住火車站候車室的那幾天裏,曾遇到過一個小男孩,大概十二、三歲的模樣,那男孩曾和她說過自己是如何到寺廟裏去偷吃貢品,還被寺裏的人趕。
這都是些糟糕的回憶,都應該被忘記。
聶瑤清了清嗓子,很想對周靈說點什麽,可一時又想不到什麽合适的言語,就随便撿了句可以讓周靈轉換腦筋的話,說:“重要的不是他愛你,而是他只愛你一個,不是他愛你有多深,而是能愛你到底。”
周靈吃驚地張大了嘴,不敢相信這是聶瑤能說出的話。
聶瑤明白她這個表情的含義,解疑道:“我在雜志上看到的,現在說給你聽挺合适。”
“財經雜志上有這樣的話?”
“是産品的廣告詞。”
“你還特意記廣告詞?”
“我對文字基本過目不忘。”聶瑤拍拍周靈的肩膀,由衷地說,“祝福你們,希望你們今後再也不要受苦了。”
周靈聞言眼角有些濕潤:“葉晨說他一直在努力存錢,想着有一天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好好過日子。”
聶瑤撇嘴笑着逗她說:“小淚包,動不動就哭鼻子,都成‘心愛女人’了還有什麽可哭的。這不就是你一直向往的生活嘛。”
自從和葉晨談戀愛後,周靈就買了些所謂的“戀愛寶典”回來研讀。
這會兒搬家帶不走,她打算都留給聶瑤。
聶瑤對那些書早有微詞,認為那是些既無聊又騙錢的東西,聶瑤認為愛情就像樹葉,沒有兩片是一樣的。這種經驗怎麽可能從別人的經驗裏面學到。
周靈被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推了聶瑤一把,然後拿過其中一本,随手翻開來給聶瑤念:“男人一生都是孩子,肯像孩子一樣在你面前撒嬌,說明信任和愛。男人在你面前越穩重,說明你們心的距離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