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醫生這時已經出去了,只有小馬站在地中間回答道:“沒什麽大礙,右側肩胛骨有中度骨裂,腦CT顯示腦後方有淤血,其餘就是些皮外傷。”
聶瑤聽得五官都扭做了一團,許久才顫着聲問:“怎麽會這麽嚴重?”
小馬說:“從事發現場看,車禍時靳先生用身體抱住了你,而肇事車輛正好撞到了他所在的位置上。”
聶瑤問:“車主抓到了嗎?”
“抓到了。”小馬認真地答,“是車主自己報的警,他說自己疲勞駕駛,不小心造成的意外事故。”
聶瑤眼裏又盈滿了淚水,她內心悔恨不已,她覺得都是自己的錯,要不是自己逞能要開車,要是家裏的老司機開車,肯定是可以躲過去的。
聶瑤流着淚,自言自語般地說:“不會醒不過來吧?人很容易變成植物人嗎?不會的,怎麽會撞
一下就變植物人呢?肯定不會的。”她捧着靳恒遠的臉,哭泣着說,“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小馬的臉抽動了一下,忍了又忍,還是開口說:“沒人說靳先生會變植物人啊,你不要這樣亂想。”
這時高特助和管家處理好了入院事宜,走了進來,問聶瑤的需求,聶瑤提出要和靳恒遠住在一個病房,于是他們就讓人加了張病床進來。
聶瑤把兩張床緊緊地挨在了一起。
夜裏,聶瑤躺在靳恒遠的身旁,小聲地對他說着道歉和親密的話。
期間有醫護人員進來查房,聶瑤才不好意思地躲到一邊。
醫生說靳恒遠的生命體征一切都正常,只是腦後的淤血壓迫到了神經系統,會或多或少有點影響。具體影響到了什麽還不好下結論。
聶瑤為這樣的話而提心吊膽,直到後半夜才在極度困乏中睡着。
第二天清晨,當溫暖的陽光照進病房時,聶瑤揉着眼睛醒了過來,她擡頭看身旁的靳恒遠,驚喜地發現靳恒遠正睜着眼睛看着她,眼裏有她熟悉的溫情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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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聶瑤将“先生”兩個字吞了回去,“你醒了!”
她撐起身體去親吻靳恒遠的臉,高興地在他臉上吻了又吻。
靳恒遠的眼神,卻在此刻,漸漸地,由溫情變成了茫然,眼底甚至顯出不安和驚恐。
聶瑤發現了他的異樣,捧着他的臉問:“怎麽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靳恒遠仍舊只是看着她,眉頭變做深鎖,像是完全聽不懂她的話或不認識她。
聶瑤緊張地伸手去用力地拍打床頭的醫護玲,眼中顯出了和靳恒遠一樣的不安。
醫護人員很快來到病房,聶瑤無法自控地哭出來,大聲對醫生說:“他失憶了,他不認識我了。”
可就在聶瑤流下淚時,靳恒遠拉住了她的手,疼惜地看着她,同時開口說:“不要哭。”他的聲音嘶啞而怪異。
聶瑤傻愣住,茫然地看着他,問:“你認得我嗎?”
靳恒遠直盯盯地看着她,随後用力閉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氣說:“不要哭,我沒事。”
一旁的醫生為靳恒遠做着各種檢查,同時向他提出了一些列的問題。
靳恒遠神情迷茫地看着他們,最後用變調的聲音說:“我聽不到。”
聶瑤傻傻地重複:“聽不到,聽不到嗎?”
最後,經過檢查,醫生得出結論,靳恒遠傷了聽覺神經,現在的聽覺在六十分貝左右,屬于中重度聽覺障礙,而正常人的聽力應在十到二十五分貝。
一周後,靳恒遠出院回到了家。
由于手術風險過高,醫生不建議手術,同時表示随着時間和适當的藥物治療,靳恒遠的聽力是可以自行恢複的。
助理小馬現在随時跟在他左右,替他接聽所有的電話,轉達他對集團事務的指示。
靳恒遠起初還會偶爾開口說幾個字,漸漸的,他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他将自己要說的都通過平板電腦上的文字來表達,這個過程他适應的很快。
可聶瑤的內心卻一直無法平靜,她被深深的內疚和自責折磨着,她常常遠遠的看着靳恒遠流淚,覺得是自己的過失害他變成了這樣。
而靳恒遠對自己身體和生活方式的驟變,反應并不大,只是他現在變得喜歡獨處,甚至幾日後将小馬也遣回了公司,他整日整日的待在書房裏,通過郵件和傳真來處理集團裏的事務。
靳恒遠的喜怒不顯,讓聶瑤更加心痛,她時時刻刻地守在靳恒遠的附近,即使很多時候靳恒遠都沒有發現她。
一日,靳恒遠的書房裏。
聶瑤拿了靳恒遠需要服用的藥和水走進去,來到靳恒遠的身旁,耐心地等着靳恒遠擡眼看她。
靳恒遠表情平靜地将郵件發送完,然後擡頭看向聶瑤,同時給了她一個淡淡的微笑。
這微笑讓聶瑤內心抽痛,她将藥喂給他,之後默默地站到了他身後,她想說:我不影響你做事,我就站在這裏不走。
聶瑤一直試圖努力通過肢體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但又不能有太大的動作,她希望靳恒遠能明白她的意思。
靳恒遠這時站了起來,回身向她展開手臂,臉上依舊帶着溫暖的笑意。
聶瑤眼中的淚水浮了上來,癡癡地望着他,卻沒有動。
靳恒遠上前幾步抱住她。
聶瑤擡手揉撫他的右側肩膀,想說:你右肩的傷還沒有好,不要太用力擡舉。
靳恒遠捧着她的臉,用情地看着她,音量高低不一地說:“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他現在只會在聶瑤面前開口講話。
聶瑤的眼淚因這句話而瞬間湧了出來,她拿過桌上的平板電腦,在上面寫: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開車,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靳恒遠看着上面的話,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深鎖起眉頭,好一會兒沒有動。
聶瑤見他這樣,哭得更加傷心。
靳恒遠醒過神地趕緊為她擦淚,口裏費力地說:“不關你的事。”
靳恒遠在心裏早就清楚的知道,這場車禍絕不是簡單的意外,在得知那個車主早就犯案累累,是監獄常客後,他就更清楚這是一次純粹的警告。
可他不能告訴聶瑤這些,否則一定會吓到她。
而這場車禍使他更加堅信,哥哥當年的死,絕不是交通意外,而是謀殺。
聶瑤又在電腦上寫道:我可以為你做什麽?做什麽我都願意。
靳恒遠看後把她圈在懷裏,吻了吻她的額角。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可這樣無聲的相處卻絲毫不使人感覺尴尬,只要是和彼此在一起,每一分鐘都讓他們感覺幸福。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甜品店裏。
當周靈再次打電話約聶瑤出來見面時,聶瑤起初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忍不住出來了。
靳恒遠最近幾日已經開始正常去公司上班,聶瑤也開始在網上投簡歷,重新找工作,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幫到靳恒遠什麽,只希望不要再給他添麻煩。
聶瑤的工作找的很不順利,亦如當年初入社會時一樣,高不成低不就,而且之前在基金會的工作經歷,對她再謀職并沒有什麽加分,過低的學歷使得很多工作她連投簡歷的資格都沒有。
這些煩惱也使她想和周靈見面,不想一個人獨處。
周靈不知何時開始信了佛,現在每次和聶瑤見面都會沒完沒了的說些與佛教有關的話題。
聶瑤對此絲毫不感興趣,根本不願意聽,幾次三番之後,終于讓聶瑤聽煩了。
聶瑤打斷正在說話的周靈,問她:“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迷信?迷信兩個字怎麽解釋?”
周靈立刻反駁:“這不是迷信,這全是道理,你聽聽就知道了。”
“聽什麽?”聶瑤突然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憤,“聽這種會降低智商的東西?周靈我告訴你,‘迷信’就是一味的相信,不講道理原由的相信,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沉迷其中,迷戀一樣的相信,這就叫迷信。我問你,你有去推敲過那些所謂的道理嗎?”
周靈用力點頭:“我想過,有道理。”
“道理是什麽?”聶瑤放下手裏的咖啡杯,坐直身體看着周靈,“就拿你剛剛說的關于‘輕生’的話題來說,佛教反對人輕生,這個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不要拿什麽‘輕生的人必受六道輪回之苦’來做勸阻人輕生的理由,‘六道輪回’是什麽?拿這種未經證實的東西來做道理原由,這不是無稽之談嗎?”
周靈想了想,說:“愛因斯塔的相對論在未被證實之前,也被認為是無稽之談。”
居然拿出這麽偉大的科學理論來做駁證,這下真是激起了聶瑤想要好好論一論的情緒了。
聶瑤看着周靈,表情嚴肅地說:“好,你既然這麽說,那我們現在就假設‘六道輪回’是存在的,那我現在問你,在你那個‘大師’的口中,‘六道輪回’是好事嗎?”
不待周靈作答,聶瑤緊接着說:“不是,因為是‘六道輪回之苦’,是苦就不是好事,拿這種苦去勸阻人輕生,這不是在吓唬人嗎?怎麽不想想,人天性是貪生的,是怕死的,是有求生欲的,你親眼見過那些将死之人求生不得的不甘和絕望的眼神嗎?沒人會無緣無故求死,之所以想自殺,一定是因為覺得活着痛苦,想通過死亡來結束痛苦。”
周靈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她不明白聶瑤為什麽好端端的突然這麽激動起來。
聶瑤繼續說:“‘痛苦’包括*上的和精神上的。*上的痛苦若是現在的醫學水平解決不了,卻非要人忍受着疾病的折磨痛苦地活着慢慢等死,這在我看來倒是件很殘忍的事,所以有的國家法律容許病人安樂死,這才叫人道。真要是好心想讓人活下去,應該是去解決問題的根本,而不是危言聳聽。”
周靈這時說:“因病自殺這種另說。”
聶瑤諷刺地笑:“怎麽另說?自殺還分級別,你們認為這種死後就不用受‘六道輪回之苦’了?”
周靈答不出,顯然她的‘大師’還沒有對此給出明确的說法。
聶瑤往下說:“至于精神上的痛苦,那就要看你能不能開導的了了。”
周靈立刻說:“佛教就是在開導人。”
聶瑤不屑:“怎麽開導的?用吓唬人的方式?講不出合理的依據不能稱之為理論,用神話傳說做依據,用未經證實的事情做依據,就只能開導那些愚昧無知的人,這就像吓唬一個不好好吃飯的孩子說‘不聽話會被老虎抓走’一樣,吓唬人而已。”
周靈有點情緒不穩了,反駁說:“怎麽能說是‘愚昧無知’的人,很多博士,教授都是信的。”
聶瑤的語氣更沖:“國外很多邪-教也有博士,教授之類社會精英階層的人參與,不要盲目的認為博士、教授就個個都是方方面面的全才,就一點不會‘愚蠢’。聰明一世的人還有糊塗一時的時候。”
周靈表情不滿:“這怎麽能和‘邪-教’相提并論呢?根本不是一回事。”
“本質上區別不大。”聶瑤不理會周靈的不悅,繼續說:“都是企圖控制人的思想,正教還是邪-教,只是終極目标的區別不同而已。”
周靈說:“佛教教育人要說好話,做好事,要多做善事,怎麽不對?”
聶瑤挑眉不屑地點頭:“是啊,佛教還叫人要無欲無求,六根清淨呢,還叫人要相信因果輪回,甘心受苦呢。這就叫包藏禍心,把自己的私心藏在普遍認同的好事裏,當人反駁的時候就說那些好的,當你信了,就把它的私欲灌輸給你。”
周靈已經很不高興了,說:“宗教信仰自由,你何必管我信不信。”
聶瑤答的不客氣:“這個沒辦法不自由,這和中國的歷史有關,歷代封建統治者都利用宗教來維護封建階級統治,對此極度的推崇,造就了根深蒂固的社會性存在。現在對你們這種信奉者沒辦法,只能是在不違反法律和道德的基礎上,由着你們愛怎樣怎樣了。你要是馬路上的路人甲乙丙,死不死我都不在乎。”
周靈低頭,咬着杯子裏的吸管,一副你不懂,我懶得再和你說的表情,最後用善解人意般的口氣說:“你不信,是因為你沒有佛緣。”
聶瑤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把心一橫,直接點周靈要害:“你的所謂‘有緣’幫到你什麽了?讓你認為所遇到的所有不幸都是因果報應?因果輪回?然後你心情就平靜了,就在無欲無求中得到解脫了?甘心繼續當程偉豪的情-婦,甘心将來無法再和葉晨在一起了?”
周靈聽到最後一句後猛擡頭,瞪大了眼睛,眼裏盛滿驚訝和痛苦。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過來瞅了眼,發現真的有人在買V章看,這使我心虛,因為後文我越寫越随心所欲了,真怕會讓你們失望。
我想起西班牙作家卡洛斯·魯依斯·薩豐的一段話——
一個作者永遠不會忘記,他初次用小說換來幾枚硬幣或一聲贊譽的時刻。他也永遠不會忘記,彼刻虛榮像甜美的毒藥般奔流于血液中的感受。他堅信,倘若沒有人發現他缺乏才氣,文學之夢将為他帶來頭頂的屋瓦和溫熱的晚餐,而且,他還奢望名字會印在一頁微不足道的紙上,那一頁注定比他活得長久。一個作者注定要記得那一刻,因為從那時起,他便迷失了自我,他的靈魂也因此有了價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