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琴師[三十]上
清唯獨自一人沖出了沁月殿,渾渾噩噩不知往哪裏走,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撞了人、撞了石、撞了牆,他都有些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有些清醒,才看清自己所站的地方,是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只見綠樹環繞、蓮花朵朵、湖水鱗鱗,涼亭聳立,不是個園子?難道自己來了禦花園?
想想也是,清唯自入宮後,一直呆在沁月殿,皇宮內城幾乎都沒去轉過,不識得道,亂走亂撞,大概這裏正是禦花園。
清唯深吸了口氣,長長嘆息起來,扒開蓮花湖邊的矮樹叢,鑽了進去,尋了個石頭,坐了下去,望着一湖蓮花,曬夏日陽光,想着心事,呆呆地看着不想動了,自嘲的笑了一笑:“到底是誰傻!你這麽好,為何眼光這麽差!?選誰不好,偏偏選我!?弄得自己一身傷,何苦喃!”
直到太陽快落山了,清唯還在那裏。他坐的地方很是偏僻,幾乎沒什麽人來,偶爾有人來,也沒人察覺清唯藏在這裏。
天快黑的時候,清唯覺得不遠處有動靜了,他一側頭,便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也躲了進來。
他眯起眼,警惕地看着,想着要不要開聲。可那姑娘一回頭,看到清唯,怔了一下,主動挨了過去,坐在他旁邊,笑着壓着聲音道:“真巧啊,你也來躲蔭的嗎?”
清唯眉頭一揚,并沒回話,只冷眼看着她的臉,打量起她來,心想:“這姑娘,有點傻,都不認識,還來問?這身衣服,是宮女?”
那姑娘看他沒說話,再仔細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啊’了一聲,指着清唯提高了聲音說:“你!!!你是男的!!?你是誰?!……難道你是……清唯???”
清唯太陽穴有些抽痛,伸手一把按住她的嘴,作出噤聲狀,吓她道:“閉嘴!再吼,我把你扔到湖裏喂魚!”
那姑娘忙着點了點頭,表示不敢說話了。
清唯這才松開手,仍然緊盯着她,心想:“這丫頭剛才把我當宮女了。這下怎麽辦?要離開嗎?可、實在不想出去。”
那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并不害怕,只是一臉好奇地死盯着他說:“你真的是清唯……啊!奴婢見過清唯大人!大人,怎麽會在這裏?”
清唯揚眉反問:“那你又為何在這兒?”
那姑娘想也沒想便答:“奴婢在這兒等人的。可惜,對方爽約…………”她剛說到這裏,霎時驚覺,按住嘴巴,一臉後悔,面上還有些一抹豔紅。
清唯斜了眼,解讀她這樣子,心裏下了定論:“這姑娘真是傻的,出來約會,還敢這麽大張旗鼓地說出來?早死嗎?”想想都覺得好笑,便似笑非笑的做出恍然的表情,說道:“哦~~~~~~~~~~!原來,你這是人約黃昏後啊!還真是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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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不是的!……奴婢…………!”那姑娘一時急了,忙着解釋。
清唯臉上笑意更甚,朝她擺手道:“不必解釋,我已然明白了!你是哪個宮裏?”
那姑娘瞬間目光全集中到清唯的手上了,一個猝不及防一把拉過清唯的雙手,翻看起來,面色忽變得凝重,擡眼便問:“大人,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把自己傷成這樣?”
清唯一片愕然,這才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雙掌心,早已一片血肉模糊,是用指甲狠狠刺入,狂抓深劃的痕跡。本應是極痛的,可清唯卻渾然不覺。這種傷,除了自己傷的,旁人是做不到的。
清唯眉頭都沒皺一下,慢慢要抽回自己的手,臉上一片淡然,移開自己的目光,重新把目光投向湖中蓮花,便沒有回答。
那姑娘嘆了口氣,從自己懷裏掏出塊絲帕,用力撕扯分成兩半,再次扯緊清唯的手,一邊幫他包起來,一邊解釋道:“別動,既然傷到這裏,你也是絕不會給人治的。現在不包紮起來,久了會化膿。所以,現在奴婢只能給你簡單地處理一下,你回去之後,自己用清水好好洗洗,再撒些藥,這幾日,就不用動手去做什麽了,也不要給人看。”
清唯覺得她話太多了,不太高興,打斷她問:“你懂醫?”
那姑娘搖頭道:“不懂。只是幫人處理傷口多了,也就自然多知道一些。奴婢是宮女,哪裏有福分學醫?……”
清唯若有所思,不理會她的絮絮叨叨,突然開口說道:“你約見的人,是個侍衛!是你的情郎!”
那姑娘整個身子都猛地斜了一下,險些倒下,她臉色不太好看,如同見鬼一般,大驚:“你、你、你、你怎麽知道……?”出口便後悔了。
清唯看了她的反應,确認自己的猜測,點點頭,說道:“果然是!……你是宮女,這裏是內城,能出入這裏男子除了太監、就是侍衛,或者是陛下、還有我!這裏極偏僻,約在這裏,定是私情!你自然不會和太監有什麽私情!你又經常處理傷口,那定是侍衛了!”
那姑娘怔了半天,才點點頭說道:“你、好聰明!!!……難怪……!”
清唯的手被她的絲帕包好了,他盯着自己包的有些醜的手,不緊不慢地說着:“不錯,我很聰明,可、你很笨!明知道我是誰,還敢如此大膽地告訴我,你的私情,你就不怕我去告訴陛下,讓你死無全屍嗎!?”
那姑娘靜靜地盯着清唯的眼看,十分認真,那眼神竟還有一絲憐惜,最後才慢慢說出一句話來:“你不會,你是好人、很好的人!……因為……你在哭!眼裏有水、心裏有淚……,所以你不會!”
這短短數字,字字打在清唯的心上,讓他整個身子都石化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姑娘,想極力反駁,卻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
琴師[三十]下
周遭靜地只剩蟲鳥悲鳴的聲音,清唯好半天才拉回情緒,長長舒了口氣,對那姑娘說出話來:“你、過來……!”
那姑娘以為他會生氣,卻沒料到他會讓自己過去,以為他是想跟自己悄悄說話,便靠了過去。
兩個人的距離原本就近,再靠過去之後,清唯猛地将那姑娘拉向自己,一把将她緊緊抱住,把自己的頭緊緊壓在她的肩頭。他能感覺出那姑娘僵直的身體,一動不敢動的樣子,一定是吓壞了。
清唯卻沒有想放開的意思,兩人保持這樣的姿勢沒動,好一會,那姑娘像是感受到什麽,擡手撫上清唯的後背,輕輕地拍着,無聲地安慰他!
清唯心裏的氣悶稍微舒服了一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放開那姑娘,很是認真的說話了:“今日的事,你若是敢說出去一個字,我便教這宮裏上下知道你勾引我,讓你死得很難看!”
那姑娘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笑了說:“你不必威脅奴婢,奴婢沒打算說出去的!……你真是好人,明明奴婢也有事情捏在你手裏,你卻沒拿這個威脅奴婢,所以……,奴婢絕不會說的,連我的主子也不會說。你放心!”
清唯哼了一聲,沒再說話,扭頭不看她。
那姑娘想了想,笑了笑才想起介紹自己來:“忘了說,我叫金珠,是賢貴妃的近侍宮女,是娘娘最親近的人。”
清唯一瞬間有種想絕倒的感覺,她居然還是敵人身邊最親近的人。她這樣子怎麽看怎麽無害,居然是那種厲害的角色?!
金珠像是知道他不相信的樣子,又說:“奴婢看着不像嗎?我和玉柏都是娘娘最親近的人,奴婢記得前些日子在慈惠殿上,曾匆匆見過你一次,剛剛來這的時候,沒想起了,也是看清楚是你之後,才想起來的。”
清唯哦了一聲,沒接話。
金珠又繼續說道:“宮裏的事,奴婢也多少知道些。雖然不知道是誰想害你,但絕對不是我家娘娘!……奴婢就直說了吧,我家娘娘不是你的敵人,娘娘她一向淡然,不求名利地位,只想過平淡的日子,所以,奴婢想告訴你,娘娘是個好人,你千萬不要牽扯上我家娘娘!她……經不起折騰!”
清唯再次覺得金珠有些傻,她這也太直接了,這算警告?!還是拉攏?!不過,她這點直爽卻讓清唯覺得很舒服,這姑娘不壞,心眼太實在了,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什麽人都敢信,只憑自己的感覺來區分好人壞人?!……或許,這樣的人……活着就是會很開心的,與這種人交朋友,也許……會很好!
清唯點點頭的說:“你家娘娘有你這麽個貼己的丫頭真是福氣!我知道了。”
金珠滿意了,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咂舌道:“不早了,奴婢該回了,奴婢是偷偷溜出來的。一會娘娘找不見我,又該罵我了!……還有你,快回去吧!都出來很久了吧?怕是你宮的人找你都快鬧翻天了!這裏風大,你又穿得少,都吹涼了,小心傷風!”
清唯心裏苦笑,心想:“沁月殿現在的下人們怕是都恨我無情吧,誰還會有誰來找我……?再說,怎麽回?!”
想到這裏,清唯對金珠說道:“也是,不過,我從來沒逛過皇宮,現在要找回去,也認不得路,你可否送我一段?”
金珠有些吃驚,啊了一聲,顯然太過意外,只是她還是點了點頭。
清唯無視她覺得自己是路癡的念頭,站了起來,讓金珠為他帶路。
剛走了兩步,清唯終于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對了,壽安宮在何處?我……我想去看看。”
金珠有些意外,轉頭問道:“去壽安宮??你……去那幹嘛?你跟淑貴妃很熟嗎?”
清唯搖了搖頭,才說道:“不是,我今日才聽說,自己的親妹妹,在壽安宮裏,……她剛被封了美人。……我、許多年沒見過她了。怕是她已經不認得我了,我、我、只想去看看她便好!”
金珠了然的點點頭,才說:“好,奴婢這就送你過去。”
清唯心下有些感激。随着她,這才慢慢的走出這裏——這裏果然是禦花園。
兩個人一前一後。如果遇到人,金珠做出在前面引路的樣子,畢恭畢敬。清唯少有露面,又是月下,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哪個宮的新晉主子喃,也沒敢有人上前來問。
一路到了壽安宮門口,金珠怕清唯貿然進去不好,便讓他在宮門口等一下。
她自己先進去了,不一會,便出來,跟他說:“奴婢問過裏面的姐妹了,婷美人就在最裏面的栖芳苑裏。只是……如今是晚上了,你這樣大模大樣的走進去,實在有些不便,要是驚動了淑貴妃,就不好了。”
清唯點點頭,知道她的擔心很有道理,他默默記下方位,又問了回沁月殿的路,就與金珠道了別,臨別時,還特別鄭重地跟她說了一句:“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