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琴師[三十四]上
立秋過後,天氣仍然是炎熱的,清唯表面上平平淡淡的規律的過着日子,但幾乎足不出戶,常常窩在房裏發呆,想着心事,連他的琴音都是焦躁不安的。
——因為所謂的“秋後問斬”已經迫在眉捷了。清唯所擔心的事情,就是長帝能否按照約定!?
當清唯親耳聽到長帝在早朝上宣布問斬的日子和時辰時,還是忍不住心頭打顫和害怕。
行刑前一日,清唯向長帝提出要見白津最後一面時,長帝還是不允,只安撫他說:“耐心等待,朕自有安排。”長帝越是這樣,清唯心裏就是越是不上不下,擔心害怕之極。
那一晚,清唯一夜未合眼,他怕自己睡過去而錯過什麽重要的事情。
結果直到天空泛白,仍是沒有消息。剛進午時,終于沁月殿門口有了動靜,漆公公親自過來對清唯說道:“陛下有旨,請清唯大人換上便服,出宮一趟。”
清唯掩不住的激動和膽怯,深怕聽到的是自己無法接受的消息。等他換好衣服之後,準備出發時,原本不打算帶任何人的,可漆公公伸手攔下清唯說:“陛下說,讓小順子跟着去便是。”
清唯十分詫異,這算是很相信小順子的意思嗎?想了想,也不多說,按漆公公的意思,和小順子一道出門了。
先是乘了皇宮的馬車出了外城,又換了一輛黑色馬車,出了京城,又換了一輛黑色馬車,才又去了城郊。這一連換了三次,還讓清唯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就像轉運犯人一般,令清唯更加緊張,怕是只有見那個人才會如此。
最後馬車在城郊必經的山道上停下,駕車人旁邊坐着一個帶着刀劍的男人,看着像是便裝侍衛。
那侍衛讓清唯去山道旁一處亭子裏等。小順子也跟着他一道。一路上,清唯和小順子都沒有對話,清唯的緊張和不安讓小順子都感受到了。小順子心頭在想,到底陛下要讓清唯見誰?如此隐秘??
清唯始終緊張地望着山道上,不肯錯過任何一個過往的人和車。
終于等到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了他們的馬車旁邊。下來2個人推着一個全身罩着黑衣、連個模樣也看不清的人下來了,徑直朝着亭子這邊走來。
清唯手都有些微顫,等那全身黑衣的人在他面前站停,押着他的兩人,朝清唯行了個禮道:“大人,按照那位主子的命令,人帶來了,時候不多,請大人抓緊時間!”說罷,才把那人身上的黑衣撤了,那個的真容才徹底地暴露在了清唯面前。
清唯一只眼,先喜後驚,心髒便覺被人狠狠捶了一下,只覺一陣昏眩,眼前這個人分明是他認識的白津,可又哪裏還有他心目中那個翩翩少年郎?身形修瘦,滿是胡茬,面容憔悴,雙眼……已經不見了!曾經那雙清澈見底、俏皮會說話的眼睛,再也見不到了。
清唯失聲驚問:“阿津,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白津身子顫了一下,張開手,在空中、朝着他聽到聲音的方向揮舞着,有些焦急地問道:“這聲音……?是、是、是小唯?是你嗎?……!?”
清唯唯忙伸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柔聲說道:“阿津,是我。小唯來送你了!你可怪我,來得晚了?”
小順子在旁聽得心頭一顫,一眼望去,看到的清唯雙目含情的樣子,仿佛是那晚他對自己的模樣,可又比那晚更為多情。他呆了呆,這情形,在清唯和白津之間,哪裏還容得下第三個人?原來清唯心裏喜歡的人,就是這個人嗎?一瞬間想通許多事,清唯為何會甘願成為長帝的男寵,原來一切都是因為清唯真正喜歡的人是……白津。他當真從沒喜歡過自己。只覺心中沒由來一痛,退了開去,回到馬車那,讓那兩人說話,遠遠望着。
清唯捏着白津的手,眼淚再也沒藏住,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只是緊咬着牙,不肯發出聲音。
白津看不到他這樣,任他捏住自己的手,語氣肯定又溫和的說道:“怎麽會怪你?!我……從來沒怪過你!小唯!我今日沒死,我便知道肯定是人想了法子救我!現在見到你,我便知道了,你……到底是怎樣求得皇帝點頭的?”
清唯咬着牙,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沒什麽異常,說道:“陛下其實很寬宏大量的,我、是他的琴師,他喜歡聽我的曲子,我求他……,他就應了!阿津不用在意。”
白津手上一緊,聲色俱厲問道:“你騙我!!!我……都聽說了,你……現在是長帝身邊最得寵的男人,日日陪在長帝身邊,你……告訴,是不是因為我……,你甘願做了他的男寵?!”
清唯狠咬了下嘴唇,馬上否認道:“不,沒有的事。他們騙你的,我只是琴師,陛下确實是喜歡我彈琴,僅此而已。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決計不會做他的男寵。阿津,你不用擔心,皇宮我呆了十多年了,怎麽我也會自保的。你放心。倒是你,你的眼睛……是誰害的?……是陛下?”
白津對他的話将信将疑,卻被清唯的問題繞開了,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成了死囚,原以為并沒有人會來審我,卻沒想,居然有人反複提審我,非要從我口中知道我與你的關系,我自是死咬沒說,他們無計可施,最後……就……狠毒的……,還好,他們肯留我一命,……都過去了,我這不好好地活着嘛?”
清唯聽罷,無言相對,心裏難受極了,用手輕輕撫着他的臉,眼淚如洪水決堤,手不由自主在顫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白津用手貼在他手背上說:“你的手真涼!”
琴師[三十四]中
清唯拼命壓着自己的眼淚,終是梗着聲音說道:“沒事……,阿津,這之後,他們要把你送到哪裏去?回家嗎?”
白津輕晃晃頭道:“不知道。但多半是不會讓我回老家了。長帝肯留我一命,自不會讓我回鄉。”
清唯很是擔心他,有些嗚咽着道:“阿津,出了京,你便是安全的,無論你要去哪裏,你都要記着,……安頓好之後,給我捎個信來,我在宮裏……會一直盼着的。”說着說着,聲音再也藏不住那抽泣的聲音。
白津摸索着撫上清唯的臉頰,觸到溫濕一片,便知道了。他伸手将清唯摟進懷裏,摸索着吻上他的眼角,輕聲道:“你哭了!多少年沒見你哭過了。小時候,你經常哭,長大了,倔強地要命,怎麽欺負你都不會哭,今日怎的這般模樣?真不像你!”
清唯無聲抽泣,白津嘆了口氣,又道:“……小唯,這麽多年了,在我心裏一直覺得愧對于你。若那時……,我好好地回應你的感情,你……我又怎會走到今日這種地步?……對不起!小唯!是我錯過了你!日後,若還有機會,……我希望我們能如親兄弟一般,可好?”
清唯安靜地讓他摟着,聽他說話,明明想止住自己的眼淚,卻掉得更兇。
白津像哄小孩子一樣的,摟着他,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他,任他在自己懷裏哭得一塌糊塗。
這一幕看到小順子眼裏,心卻如刀絞一般痛。如清唯那般心機深重的人,居然在白津面前是這般孩童模樣,那個人果然是清唯最特別的人。
清唯也知自己有些失控了,在白津的安撫之下,終是收住了哭,有些啞着聲音道:“阿津,我定會離開皇宮,界時,我就去找你,以後,我們兩個,還像小時候那樣,我敬你為兄長,你當我是小弟,我再給你娶房媳婦,生堆孩子,我再幫你照顧小孩子,就這樣,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好不好?到時你可別煩我老是粘着你了!我會照顧你的!你不必擔心。”
白津臉上挂着微笑,點點頭道:“呵呵,好,我等你。”
清唯終于有了一絲笑容,發現自己還在白津懷裏,略有些不好意思,稍稍離開,取了自己的銀兩,遞到他手裏,說道:“這些是我專門替攢的,想來能夠你用上好些年了。你如今……生活會有許多不便,不要吝啬銀子,該請人就請人,要是錢不夠用,就寫信告訴我,我定會及時給你送去。”
白津本還想推脫,但清唯哪裏有機會,強勢地替他收在衣服裏,貼身藏好。白津只得由着他。
清唯與白津多年不見,千言萬語怎麽說也說不完!怎奈時間過得很快,押着他來的兩人,不得不上前朝清唯說道:“大人,時辰不早,我們還得趕路……。”
清唯知道留不住,舍不得松開白津的手,扶着他走過去,邊走邊體貼的說道:“小心腳邊,先扶你上馬車,我要看着你離開,我才放心!”
白津嘆氣無奈笑着說:“你當我是小孩子嗎?哎,毛頭小子如今都這般細心體貼了?要是日後誰嫁了你,當真好福氣呢!”
清唯沒回話,只含着笑,目光朝馬車那裏瞄了瞄。
等扶白津上了馬車坐好,清唯才朝兩個押解他的人行了禮,又拿些錢銀出來,壓低聲音說道:“兩位,這一路上多麻煩你們了!我這位大哥,他眼睛不便,少不得會添麻煩。這點心意,還請兩笑納!”
那兩人知他意思,也不推拒,只笑笑,收了銀子,拱手道:“大人放心,在下定會平安将人送到,安頓他住下。”
清唯略略放心,又和白津說了幾句道別的話。那押解的兩人才重新駕上馬車,向東而去。
清唯一直站在原地,依依不舍看着馬車消失不見,久久也不肯收回目光,不肯離開。
小順子一直在旁看着,心疼的一抽一抽地,為白津、為清唯、更為他自己。
這邊,一直候着的侍衛,看了看天色,才敢走上前道:“大人,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清唯魂不守舍地收回目光,長長地嘆出聲音,這才點點頭,上了馬車。
小順子也跟着坐了上去。兩人在車內,對坐着,一時間竟相對無言。
小順子看着清唯眼睛紅紅的,還有些腫,臉上也花花的,就向外面的侍衛要了水,沾濕手帕,伸了手有停下,有些猶豫要不要幫他擦擦清唯大概看出他的意圖,也不接過,看着他說:“麻煩順公公幫我,我也看不見。”
小順子聽懂了,才敢伸手去幫他仔細擦臉。于是,兩人距離很近,再加上車上颠簸,小順子竟無意碰到清唯的唇邊,小順子當場吓得沒動,想起之前的事來,臉上又紅又白,忙道歉:“大人,奴才該死,求大人饒了奴才,奴才再不敢了!”
清唯只坐着沒動,看着他害怕的樣子,知道上次把他罰的太重,一時沒忍住,溫和的說:“……小順子,恕你無罪!……”
小順子心頭一跳,恍惚想起一事,清唯在人前只會叫自己順公公,像這樣叫‘小順子’的時候,總覺得那是他無意識、情緒失控的時候,那是不是說……!
清唯并不知他在想什麽,自顧自的輕輕的說,怕被人聽到似的:“那個人就是白津,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視他為兄長、知已、摯友,也是我…………曾經最愛的人……!”
小順子呼吸一滞,有些艱難的問出口:“所以…………,你為了救他,求了陛下,甘願做陛下的男寵……?!”
清唯眼神清亮的看着他,知道他一定會猜出來,沒再瞞他,緩緩點點頭說:“………陛下也是知道的!”
琴師[三十四]下
小順子印證了自己的猜想,不由痛的連呼吸都不會了,他按住胸口,痛苦的輕聲問了一句:“若如他日,我也有性命之憂,你可會不惜一切代價救我?”
清唯不由震驚看着他,他那眼神中全是不信任,就算自己老實答了,他也不會信,緩緩的回答:“……不、會!”
小順子咬了咬牙,最後笑了道:“……也是,哪個主子會舍命救個奴才!奴才沒有多想,只是假設,沒別的意思!”
清唯看他逞強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心裏嘆息,卻不說什麽。
于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僵住了,很是尴尬!
回了宮,晚上,長帝過來了,清唯正襟危坐,見了長帝也沒行了,長帝居然也沒怪他。兩人就那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最後,長帝長長嘆了口氣,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手放他肩上問:“你怪朕傷了他的眼?”
清唯語氣冷極了,挑眉看着他道:“清唯不敢,清唯還要多謝陛下遵守約定!畢竟陛下……你留了他一命……!”
長帝知他心裏有氣,但他也禁不住來了氣道:“你既然知道,還給朕擺臉色?朕是一國之君,考慮的是一國百姓,不能只有一己私情!聰明如你,怎麽今日如此糊塗?”
清唯恨恨的回了一句:“清唯當然知道,陛下眼裏只有天下,清唯就是順不下這股火!沒了眼睛,他日後可怎麽活?說到底陛下還是不肯放過他!”
長帝心中怒火燒起來了,一把将他壓在床上,喝道:“放肆!你看看你這樣子,從來不露情緒的你,今日卻為了他發了火,他、他在你心中,就這麽重要,你就這麽喜歡他嗎?他到底哪裏好了?難道比朕還要好嗎?朕真心待你,恩寵有加,試問這宮裏,有誰讓朕如此寵過?……而、你卻從未把朕放在心上!”
清唯呼吸快了許多,怒目看着長帝,一言不發。
長帝被他這種目光瞪着,徹底被激怒了,冷冷的說道:“看來,你該為朕消消火了!最近,朕待你實在是太過寵溺了,讓你忘了自己是誰!男寵,就應該有男寵的樣子!”
這一夜,比任何一夜還要漫長,清唯被狠狠地對待了,如噩夢一般!